默采望了下四周,贴近我耳旁,小声道,“谁能逮到您和温师傅的那点儿事,赏银十五两。”
许是我们这边弄出了声响,辛召探着脑袋,伸长脖子从凉榻上看了我一眼,忙不迭地停了挥扇子的手,双手交合于腹部,闭目假死在榻上。
我心下了然,悠悠地望着他,暗道,看来……辛公子缺钱的紧儿啊“你瞧他,装睡也假得拙劣了点。”采儿忍笑。
我跟着乐了,示意噤声,优哉游哉游着后院,目不斜视,故意提起气,放大声音问道:“哎呀,采儿你看到我们家温公子了么,这一大早不见他,我这心里怪想得慌。”
辛召眉毛抖了,嘴边抿着刚毅的线条,一张脸可不就是睡着了么。
“主子的温公子不在房内,想必是出来散步了,但小的着实不知他在哪儿。”默采入戏也快,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无措。
话毕,我们两人便齐刷刷地望向了躺在凉榻上的辛召。
他一张熟睡的脸,平静得泛不起波澜,我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与趣意。
“找不到就只能做罢,今日我与他无缘啊。”我略有遗憾地打个哈欠,“既然如此,倒不如回去补个眠。”
默采扯住了我,“那今儿不是白起了么。”
“可不是。连带也拖累了你。要不你也回去睡一觉?”
辛召就这会儿的功夫似乎忍了千百忍。他闭目,嘴抿起又张启,似乎想告之,却无奈自己又在装睡,真真是比我们还要急上几分。
我觉得十分有趣,不免瞧他一瞧。
默采倒是悄然捅了我一下,将我的视线转移,她抿嘴笑道:“主子,您还是先别急着回去歇息,我先到别处找找您的温公子,您若等得烦了再回屋也不迟。”
“也好。”
她优哉游哉地走了。
一点儿也看不出急在哪儿。
我独自站了一会,望着地上斑驳的树影叹了口气。
勾栏是个多是非的地方。平日里江湖趣闻就多,寻常的一两件事还真入不了那些爱听八卦之事的公子们的耳,原本以为我的事闹闹就算了,没想到还真有人当真了。居然用十五两白花花的银子买我与温文誉的那点儿风花雪月的破事,出手真真是阔绰。倘若知道那人是谁,干脆换我去与他细说个究竟,他要听啥我便说啥,岂不是又白拿了那银子,又满足了他人的喜好,简直是一举两得。
哎,可恨的是,偏又被辛召插了一脚。眼前这个辛召公子挖天下之八卦事的兴趣与他爱倒贴的本事一样大。
有他在的地方,离“是非”就不远。
敢可偏巧最近传得最多的流言不就是我和温公子的奸情么……如今奸情之一在,想必那奸情之二也离这儿不远了。
我悠悠地远目观望。
突然啪地一下,辛召公子怀里的扇子掉在了地上,歪歪斜斜的扇柄正指某一处。
我咦了一下,捡起,放入他怀内。
“睡个觉也不安生。”
他四仰八叉地躺着。
我又远目。
结果那扇子被他一脚又踢到了地上,他翻了个身,继续睡。
扇柄正指北方。
我又给他拾捡起来。
来来回回几次,他的扇子掉了足足五回。巧得很,落地同一个位置,都是扇柄正指北方。
我捡得腰酸背疼,捶背弯腰,一瞬间突然天地豁然清明。
我悟了。
我家温公子可不就在北面么。
我喜滋滋,屁颠屁颠地朝院内桃花深处走去,却没看到此时背对我躺着的辛召已然是笑意斜入鬓角。
北面的地方虽不大,却种满了桃树。
说起这院内其实也不尽是桃花。以前这还种了白菜、韭菜、白萝卜等等。但我觉得既然从事风花雪月这一行业,既然是座小有名气的勾栏,就不能这么俗。
堂堂一后院怎能种些不上台面的菜呢。我觉着黄瓜比那白萝卜好,菊花又比韭菜花来得好看。正所谓菊花菊花品性高雅,着实不错。
可勾栏里面的公子们觉着他们干的这一行径委实不算高雅,要的是喜庆,所以如今院内已遍地靡靡之色,灼灼桃花十里绽放,那叫一个春色满园关不住,隐隐约约,蜿蜒的桃枝上还勾挂着一寸男衫。
一寸衫?没错,可不是男衫么。
只见艳红的桃林深处,一个人背靠着树坐下,肩头飘落了些许残花,白袍子一角被挂上了树枝他还不晓得,眉目似笔墨描上去的一般,脱俗得宛若画中人,姿态沉静,他微垂着头,手里似乎揣着一件什么东西。
他小心地抚摸着,满目温柔,怕是吓着了手里的小东西,轻言细语道:“几日不见,你又清瘦了,我来喂你些好吃的。”
隐隐有一团小东西在死命挣扎。
他的声音愈发柔和了,语气带笑,“乖……”
我大喜。
眼前这人不是温公子还会是哪个?
光是想着一尘不染又清雅脱俗的瘦弱书生,倚在树下,手里捧着“白兔”,俊朗的面容眉目美到如画,我便觉得心砰砰直跳,愈发觉得此情此景温馨异常,真真是不敢打扰他的清修。
我侧身立于树旁,斜眼瞧见桃花外,辛召躺在凉榻上不辞劳累辛苦地朝我们这边张望,便觉得有些对不住辛公子,便狠下心来,决意去惊扰这画中人。
我脸上挂着斯文的笑意,拨开拂面的树枝,缓缓走来。
“温公子手里这小乖乖真真是可爱。”我诚心赞道。
“一般一般。”温文誉谦和极了。
话音刚落,我便听到了一种嘶嘶声,令人发怵。
殊不知毛茸茸的白兔到没有,却见到了一只长着小绿豆眼,软趴趴的且不那么可爱的蛇。
我猛生生地退了几步。
心里有些怯。
自从那次擦澡事件被一条蝮蛇撞见后,我便对这软物心生了一种排斥感。
可这种排斥感似乎太强了些,连温文誉都察觉了一点,他微微垂下了头,睫毛遮住了眼睛,看不出什么委屈表情。
他只是默默地,抚摸着小蛇头。
我心下不忍,斟酌了一番词句,夸道:“公子真是善心,菩萨心肠。”
善心到连一只恶毒凶险的青蛇都敢养,真是难得啊难得。
“一般一般。”他又自谦,嘴角微微一勾。
这会儿我真的晓得他说一般是真的一般般而非自谦。
因为只见他指上沾染了斑斑血迹,细绒毛还剩一丁点儿,一小团掉了毛的小鸟垂死挣扎着,就这么半死不活地被他冷冷地拿来喂蛇……
我硬生生地扭了头不敢看,一口气憋在喉咙,真是噎得我够呛。
第四十一章引诱书生
我曾无数次幻想过,眼前这个文质彬彬的男人应该是温柔谦和的,或许体弱但却举手投足之间有着股书生意气。修长的身形,平和的眉目,略有丝寂寞的嘴角,怎么看都让人觉得他都有着怜悯众生的胸怀。
可眼下这番景象,远远超脱了我的想象。
我畏畏缩缩,简直不知该怎么才好。
温文誉见我有怯意,也不言语,只是哄着小蛇吃鸟。小家伙吞得极为狼狈,一会儿的功夫,腹部便鼓了起来,蛇脑瓜子晃晃枕在他掌心,一脸享受的摸样。他眼里含笑,抬食指轻刮了一下蛇的鳞,小蛇顿时浑身战栗,软趴趴地窝在他掌心,尾巴一拍一打,灵巧地缠住了他的手指。
“好了好了,别撒娇了。”温文誉见状又笑了,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用手捧着它将其放到了地上……
小蛇是一团碧翠的幼蛇,身上还杂糅着铜板状的金纹理,瞪了我一眼,不情不愿地没入到了草丛深处。
我见它的小身影,不由地深思。
这草似乎深了些,看来以后得找个人把这轻扫,烧了野草才好。
“老板找我温某有何事?”温文誉拿着帕子擦了擦沾染零星血迹的手,这才掀着眼皮,望着我。
原本拟好要背的词儿,偏被方才的蛇给吓走了一半,我愣了半晌,“天气转凉,我想问温师傅夜里……”
他微微一笑,俊目专注,似在鼓励。
“夜里可有感到凉意,需不需要添个,呸……”老天爷似乎应景一般,树叶哗哗作响,微风拂地,吹起了两三根沾了血的鸟毛,连带着腥味也直侵入鼻喉,我被呛了几下,移开视线,绞尽脑汁想着方才背好的那些话,却不巧正看到亭廊处款款走来了两个人,走在前面的是小三,他步伐很是匆忙,像是在寻什么人。后院的辛召站了起来,微微颔首,那情形就像是与他们约好了一样。
而此刻,跟在后头的风筝公子那双眼正与我对了个正着,他眉皱,我立马大叹一声不好,心如捶鼓般,乱跳个不停,脑子一抽,再脱口而出的时候,全然是另一番景象了,“添个暖床的。”
诚然,我想说的是天冷,需不需要添个被褥驱夜里的湿意。
天晓得,出口后怎么会变成这样。不过话已经说出了口,好比米已成炊,我只能厚了厚脸皮依靠了过去,很热络地望着温文誉。
温文誉这么善良清澈的人儿,一脸的沉静如水终被我打破了,这会儿瞪大了眼睛望着我,很显然,被我吓着了。
另一端风筝停了步子,遥遥地望着我。
温文誉别扭万分。
“莫误会。我的意思是——”我压低了声音,脸上热了,“你需不需要小炉,贴身放在床上暖床。”
“我觉着,现在正是初春,天气虽不大暖和,但还用不上那玩意儿。”他一本正经地望着我。
我讪笑,用手捂住嘴打哈哈。
不得不说,原本只要承受辛召一人晓有兴致的灼热目光,现在背后顶了叁,委实有些受不了,背脊直冒汗,热得像是要烧着了一般。
得找个什么转移注意力才好,我眼乱瞟,突然满脸惊喜。
巧得很,温文誉身旁搁着一张琴,因为方才被他衣衫挡住了,所以不太起眼。于是我趁机在他旁边蹲坐下,俯身很是亲密地探过大半个身子,倚靠在他的身上,摸了一把琴,“真真是好琴啊,温师傅能否教我一教。”
温文誉明显有面瘫的迹象,他复又好心地说,“这琴是杂屋里的,我见小三要劈了它做柴火用,觉得有些可惜,便讨要了回来。”
啊……
是么。
我脸上又红了一红。
好在温文誉这公子心肠不坏,若有似无地为我打圆场,“虽然这琴音色音质都有些走音了,又断了几根弦,但我发觉续好了后,还是能弹的。送给隔壁私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