镂月无趣地嘟嘟嘴,叹了口气道:“我想着你们早该看出来了,怎么这么笨。”
慕容冰伸手抽出了她腰上的鞭子,学着镂月的样子挥动长鞭,挽了个鞭花猛力抽出去。鞭梢所及之处雪沫四飞,锐风在地上劈出一道深深的刻痕。
青圭被这瞬间爆响吓得打了个哆嗦,惊魂未定地看向地面。
慕容冰的声音清清亮亮,看向镂月的眼睛里好像藏着璀璨的星光:“一鞭之敌,兵家楼氏。”
早闻楼家鞭法出神入化,贼寇见之丧胆,强盗打家劫舍都绕着楼家走。当今家主乃第十代传人楼谦,膝下育有一名独生爱女,想来家世也和平城祁家相配,怪不得祁凛竭力想要促成这段婚事。
青圭喃喃道:“一鞭一道痕,一掴一掌血?”
镂月高高兴兴地拿回长鞭重新缠在腰上,然后几乎又要黏到慕容冰的身上:“正是,我父叫楼谦,我叫楼月。”
她抓着慕容冰的胳膊摇来摇去,笑嘻嘻道,“果然小殿下就是聪明。”
慕容冰任她摇着,失笑摇头。
这小姑娘一进公主府就把家世写在脸上了,压根没有想要遮掩的意思。她幼时居深宫鲜少接触外界,的确对世家贵族知之甚少,然而在南安的这两年赤璋和祁昱都或多或少地向她提起这些世家,其中关联秘闻她也知晓一二。
镂月抬了抬下巴,问青圭道:“快说呀,你家是哪边的?”
见她还没忘这茬儿,青圭面色有些不自然,想要搪塞过去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他一向伶牙俐齿,竟然也有这种抓耳挠腮的时候。
他们不愿意说,慕容冰向来是不勉强的,正巧看见赤璋从院门走过来,便给青圭找了个台阶下,笑道:“赤璋来啦?”
镂月刷地一下就从慕容冰胳膊上起开,绷着小脸站得直直的,看样子是怕极了赤璋。
赤璋之前来往匆忙的时候,恶鬼面具一般都是斜斜顶在额角。这段时间他待在南安城不曾出远门,面具就简单地挂在腰上,随着走路的步伐偶尔晃那么几下,倒也别有一番意味。
他轻飘飘地扫了镂月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天生耳力极好,何况镂月整天那么大嗓门地嚷嚷,很难听不见他们的对话。
赤璋便漫不经心道:“小殿下眼看着就要满十五岁了,没什么不能说的,告诉她们也无妨。”
得了赤璋的允许,青圭那股子嘚瑟劲儿又出来了,一把搂住赤璋的脖子把他拽得一歪,蹦到镂月面前,得意洋洋道:“我们,来自容城。”
赤璋脸色黑了黑,怕是念着今天是大年初一,所以没有直接给青圭一拳。
镂月却是一愣:“容城?那是哪里?”
慕容冰微微挑起眉,赤璋从未与她提起这个地方,不过祁昱倒是给她讲解了不少。
她缓缓道:“传闻容城隐遁于山中,山下摆了能使人迷失方向的阵法,常人无法入内。且城中封闭多年,不与外界接触,自城主之下,族人武艺超绝,五毒不侵。”
镂月瞪大了眼,惊奇道:“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地方?岂不是世外桃源?”
赤璋低头笑了声,意味深长地督了眼青圭,说道:“过于夸大了。这些年容城也逐渐开放,年轻族人少数在外历练。武艺超绝倒也说不上,你看青圭不就是半个废物。”
青圭听着前半句还想着这人怎么还谦虚,后半句便幡然醒悟过来这是在变相骂自己,激动地就要辩解:“我们学医术的怎么能跟你们比……”
赤璋毫不在意他的激动,继续道:“至于五毒不侵,那就更离谱了,充其量不过是偶尔有人熬过了浸泡药物的痛苦,才勉强换得一副好身体。”
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好事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
慕容冰其实很想问问他:熬过药物浸泡的那些人里,是不是有你?
但是话到嘴边,瞧着那人面上的淡笑,便再也问不出口,只好转移话题道:“那青圭的医术,就是在容城里学的吗?”
青圭眼看话题到了自己这里,顿时又兴奋起来:“说到这,那我可就有话说了,我的医术虽然是在容城练的没错,但是我的授业恩师却非容城人。”
慕容冰极配合他,笑道:“说来听听?”
青圭却是一顿,挠了挠头才迟疑着道:“小殿下可听说过‘东有荆氏西有言,慕容天下稳如山’?”
这是一段甚为久远的佳话,慕容皇族的开国大将乃荆、言两姓世家。荆家擅于军事,言家长于经商,左膀右臂辅佐第一代国主登基,一时风光无两。
而如今荆家虽还势大,言家却早已荡然无存,慕容氏的天下也并非稳固如山。
慕容冰眯起眸子,手下悄然抓紧了袖口:“你说的可是,在景帝十年,被灭杀满门的‘右臂’言家?”
言家被赞誉为“天下第一商贾”,富甲一方,为国库充盈殚精竭虑,也未同其他世家一样培养私兵,深得皇族信任。
所以当年言家惨案,族人甚少,满门毫无还手之力,竟在半个时辰内皆被酷烈手法残杀。经年不曾将凶手捉拿归案,最后沦为一桩悬案。
“正是,我的医术便是师从当年的言家二爷。”青圭低叹一声,难得流露出几分伤感,“可怜我那些无辜葬身的师兄弟,当年若不是家族急召我回,我恐怕也会死在言家。”
十年前他也尚年幼,再奔赴言家时只看到大门上溅满的血已变为褐色,遍地尸体已被禁卫军收殓入棺。
漆黑的棺材堆满了偌大的院落,却连个哭丧的子弟都没有。
他跪在门口,只觉得一切恍然若梦,梦醒时刻再不见熟悉的面孔。
……都没了。
慕容冰拍了拍他的肩膀,青圭这才回神,冲她露出一个稍显释然的笑容。
镂月心大,凑过来随口问了一句:“你说,你家族会不会知道言家要遭难,才匆忙叫你回去?”
话音未落,就看见青圭的脸色骤然苍白起来,他后退两步,仓皇道:“绝不可能,我父对师父尊崇至极,若是言家遭难,他怎么会坐视不理?”
镂月被他吓了一跳,连忙躲到慕容冰身后,小声道:“我随口说的嘛,你反应那么大干嘛?”
慕容冰也觉得青圭的反应过于激烈了,她伸出手想要拉住他,赤璋已经淡淡截了话头。
“容城行事光明磊落,断然不会抛下朋友独自避难。”他督了眼镂月,“这种话休要再说,平白辱没我容城名号。”
镂月见他没有苛责的意思,心虚地吐了吐舌头。
青圭听赤璋这么一说,悬起来的心才落了回去,松了口气道:“大哥,方才你进来我就看见你怀里鼓囊囊的,一直没来得及问,藏了些什么啊?”
赤璋轻扶了下额头,叹道:“险些被你们聊得忘了。”
他从怀里掏出来三个小巧的荷包,上面绣吉祥语的针脚精巧细致,还系着漂亮的穗子。
毫不温柔地挨个塞到三人的手中。
青圭疑惑地拎起来来回晃荡两下,问道:“这里面装得什么啊?沉甸甸的。”
赤璋轻咳了两声道:“压岁钱。”
慕容冰看到他侧脸上不易察觉的微红,心中好笑。明明他们平日里吃喝都靠赤璋供着,过年竟然还要他自掏腰包来发压岁钱。
也难得这人,竟然会不好意思。
青圭一听是钱,立马两眼放光,颠了颠自己手里的,又探头去看慕容冰的。
这一看可不得了,他苦着脸道:“大哥你是不是偏心啊,我怎么觉得小殿下手里那个比我的沉了许多?”
赤璋抿起唇,露出一个凉飕飕的笑容,没好气道:“她年纪小,你莫不是年纪同她一般小?”
青圭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地揪着他的袖子,腆着脸小声撒娇道:“赤璋哥哥,人家也才三岁嘛。”
赤璋嘴角抽了抽,忍着恶心把青圭的脸拍到一边去,甩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青圭再回过头,见镂月扶着墙干呕,慕容冰忍着笑意轻抚她的后背给她顺气,脸上便黑了黑,问道:“有那么恶心吗?”
镂月又干呕一声,摸索着把手里还没捂热的荷包塞到慕容冰手里,指了指青圭。
青圭莫名其妙:“干嘛?你什么意思?”
慕容冰哈哈大笑:“镂月意思是,她的这份压岁钱给你,以后可别这样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