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撞力道极大,赤璋被撞得后退两步才稳住身形,抬手扶稳怀里的人。
他还没有适应由明转暗的视野,看不清是谁撞的他,眼前景象还未清晰之时,听到怀里的人嘿嘿傻乐了两声,深吸一口气道:“大哥,你怎么这么香啊。”
赤璋只觉得血都要涌上脑门了。
他面无表情地把青圭从怀里揪出来,一手扭住他的胳膊就扯着他往回走。青圭被他扭得不太舒服,一边挣扎一边小小声地抱怨:“你为什么对小殿下这么好啊?”
赤璋懒得听醉汉啰嗦,压根不接他的话。
青圭打了个酒嗝儿,嘴里嘟嘟囔囔着:“你对我都没有对小殿下这么好,明明我们是从一个地方出来的……”
赤璋寻思着八成就是青圭和慕容冰一起出去的,就问他:“小殿下在哪?”
青圭挣开了他的手,乐呵呵地抬起手臂做出鸟类振翅的动作,原地转了两圈,结结巴巴道:“飞走了,嗝儿,飞了……”
赤璋怕他四处耍酒疯磕着绊着,拎着青圭把他丢到紫玦面前,嫌弃道:“又一个喝醉的,你自己照看好。”
说完拎起旁边软榻上的大氅再次出了门。
天空中又飘起零零散散的雪花,被微风吹着,斜斜地落在廊下的美人靠上,须臾间便敷上了一层薄雪。
赤璋抱着大氅,提气轻身跃上了屋檐,没费多少力气就看到了不远处躺在脊兽边上的慕容冰。
他飞身过去落在慕容冰身侧,展开大氅给她盖住,淡淡道:“青圭镂月他们喝了酒,我还以为小殿下也同他们一起胡闹。酒这种东西,姑娘家家的少沾为好。”
慕容冰弯眸笑起来,扶着赤璋递过来的手半撑起身,仰着小脸道:“我知道,我什么时候有不听你的话过。”
赤璋正给她重新围上因为起身而滑落的大氅,手下顿了顿,摸出了一个没有瓶塞的白色小瓷瓶,一拿起来就能闻见里面果酒的味道。
慕容冰皱了皱鼻子,睁着无辜的眼果断甩锅道:“青圭喝的,我就喝了一小口。”
赤璋面无表情地把刚掖好边角的大氅掀了,一把将慕容冰拽起来,露出她藏在衣摆下的五六个小瓷瓶。
慕容冰面不改色心不跳,睁着眼睛说瞎话:“镂月也喝了,我真的只喝了一小口。”
赤璋扶着额头,咬牙切齿道:“我信你个鬼。”
他甩手就要走,慕容冰也没有拉他,把脸埋进大氅里深深吸了口气,疑惑地咕哝了句:“怎么这么香啊?比果酒都要香……”
赤璋又听见这个“香”字,奇怪地举起袖子闻了半天,也没闻见什么香味。
慕容冰抬起头来,看见赤璋还干站着,伸手拽了下他的衣摆:“赤璋,你怎么不坐啊?”她嘴角一翘,露出一个傻笑来,笃定道,“你喝醉了。”
赤璋垂眼凝视了她一会儿,妥协地轻叹口气,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他刚来时,慕容冰喝的那些果酒酒意还未上头,这会儿她再说话,就稍微含混了些,眸子上也蒙上了一层浅浅醉意。
她低头往屋檐下看,看院子里在大雪严寒中热烈绽放的红梅,呆愣愣地看了许久,才说:“我小时候爬到宫里的树上玩,一不小心掉了下去。”
赤璋两手交叉往脑后一垫,舒舒服服地躺着,闻言眼皮也没抬——他们第一次见面慕容冰就在树上。现在这人好胳膊好腿地坐在他旁边,当然不需要为那么久远的事情担忧。
“皇兄在下面接住了我,我一点事都没有,他一个人在床上躺了一个月。那会儿他还没有现在这么讨厌我,也不会想要把我关在宫里。”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慕容冰醉酒的小脑瓜子想不明白,她想了一会儿,就又高高兴兴地转过脸,对赤璋说:“再过一个月,就是我的生辰了。”
赤璋淡淡地挑起眉,棕眸似笑非笑地看向她。
慕容冰一脸傻笑:“你跟我打过赌的,我活过十五岁,你会跟着我做事。祁昱说到了那个时候,神机营也差不多练成了,我的南安,就会彻底成为一座金汤之城。”
她蓦地站了起来,说话也不含混了,吐字清晰得让赤璋误以为她的酒已经醒了。
她对着天空伸出手:“我要皇兄高枕无忧,要小皇叔余生安宁,要天下百姓安居乐业。”
赤璋也慢悠悠地起身,捡起大氅给她披上。慕容冰猛地转过身,两人几乎脸对脸,赤璋毫无防备地被她贴这么近,甚至能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
她浑然不觉赤璋的不自在,盯着他的眼睛,问他:“我能做到的,对吧?”
雪花落到她浓密的睫毛上,她眨了眨眼,固执地等赤璋给她一个答案。
赤璋看着那片雪花从她眼睫上抖落下来,落在她脸颊上,像极了一滴垂落的泪。
他伸手给她系好大氅的领带,眼神温柔,嗓音低沉:“会做到的,公主殿下。”
……………………
大年初一的天刚蒙蒙亮,康王就向赤璋辞行。
他手里牵着的棕色骏马冲赤璋打了个喷嚏,恋恋不舍地拿前额蹭了蹭赤璋的掌心。赤璋揉了一把它颈上的鬃毛,安抚地拍了拍它的侧脸。
康王由北徒步逃命而来,总不能再让他徒步回到南慕容地。
赤璋道:“小殿下还未醒,康王殿下现在便要走吗?”
康王笑了笑,他最后留恋地回头看了一眼公主府,掩去眼中落寞,轻松道:“小莲华长大了,两年前她来我南慕容消暑的时候,还是个受了委屈就会哭鼻子的小孩子。现在稳重了许多,想来也不会计较我不辞而别。”
赤璋一路将他送出南安城,末了还是多嘴了一句:“非要如此吗?”
康王扶着马鞍,脚下一蹬飞身潇洒地骑上马。他低头瞥了眼赤璋,感叹道:“养育出赤璋公子这般人物的家族,定然是个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
太正直也太天真,是与非太分明,往往容易悄无声息地成为乱世中的第一抹炮灰。
内忧难除,外患不断,这个坎儿过不去,泱泱古幽永无宁日。
慕容皇朝七代以来积蓄的矛盾和遗留的祸患,终于到了今天退无可退的地步。
总要有人舍身血祭这乱世,他是长辈,就从他开始吧。他多活一日,便多为这两个孩子分担些痛苦。
至于将来如何,他慕容枳看不到,也管不着了。
……………………
青圭觉得很纳闷。
明明果酒是他们三个人一起喝的,慕容冰喝得跟他差不多,早上起来没什么事也就算了,镂月一人干了四五瓶竟然还活蹦乱跳,而且听琼琚说她好像昨晚就没醉。
他摸着下巴思来想去,差点被镂月点燃的鞭炮炸伤了手,哇哇大叫着跑到慕容冰那边告状。
却见慕容冰疑惑地看着他,皱了皱眉尖:“你怎么还没回家去?”
青圭傻愣愣的,四处看了看确定府里的人都没少,才奇道:“我为什么要回家?”
慕容冰道:“往年初一你们不都是要回家的么?”
镂月拎着不知道从谁哪里抢过来的两瓶屠苏酒,风风火火地闯进来,闻言笑嘻嘻道:“紫玦跟我说啦,往年是因为小殿下要进宫,所以青圭他们才说要回家,实际上都没有回去,他们俩跟祁哥一起在府里守着。”
慕容冰手下一顿,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原是以为他们都要回家去与家人团圆,才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些。
被镂月戳穿事实,青圭脸色微变,一把捂住镂月的嘴把她推一边去,打着哈哈企图含混过去:“小殿下别听镂月瞎说,是我家老爷子嫌弃我不让我回去,我和紫玦才跟祁昱待在府里。”
镂月抬起胳膊手肘架在他肩膀上,拱了他两下:“哎,你还没告诉我你家在哪边啊?”
慕容冰接过屠苏酒,也好奇地抬起眼。她虽然一直知道青圭和赤璋来自一个地方,但是赤璋的出身她确实没有详细问过。
若真是豪门望族,她不可能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何况是什么世家总是隔三差五地就把子弟叫回去处理麻烦。
对上两双好奇的眼,青圭的表情就有些不自在了。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大声跟镂月道:“你也没跟我说你家那边的情况啊,你先说。”
镂月摸着腰上缠着的长鞭,咧嘴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总像是被摸头的狗崽崽,这次却隐约带了些不易察觉的锋利。
“你没认出我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