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璋被青圭恶心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搓着手臂出了院门去寻琼琚等人。
既然给他们发了压岁钱,自然是一个都不能落下。
没想到刚一转身就对上了一双柔弱盈泪的眸子。
赤璋稍一愣怔,立刻疏离地后退了两步和她拉开距离,冷淡道:“勋儿姑娘。”
勋儿站在一株梅树下,指尖搭在黑褐色的树干上,苍白的肤色和树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望着赤璋,眼中隐隐含泪,柔柔道:“赤璋公子上次的救命之恩,我还没有道谢……”
赤璋懒得听她废话,脸上明显的显露了不耐之色。之前慕容冰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她却是个一问三不知的,问她什么都摇头。
于是他冷声道:“眼泪收回去,大过年的哭了不吉利。”
勋儿见他不耐烦,就刹住了话题,结果又见这人低头看了一眼她脚下,继续冷冰冰道:“你脚旁那雪里埋着小殿下喜欢的花种,别给踩坏了。”
勋儿闻言慌张地往旁边一躲,脚下没踩稳直直往一边跌去。
赤璋嗤笑一声,反手拍起背后的右手刀,刀鞘往勋儿侧身轻轻一砸,然后上抬托住手肘,把人给扶稳了回去。
他甩手将刀丢回背后,说道:“勋儿姑娘是个聪明人,就不要做一些无用功,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这姑娘的心事都写在了脸上,偏生她自以为还隐藏得很好。
赤璋无奈地摇摇头,绕开她就要走,又想起怀里的压岁钱。他原地踌躇了片刻,还是认命地掏出一个荷包扔到勋儿怀里,声音依旧冷硬。
“压岁钱。”
剩下的事就顺理成章多了,琼琚和紫玦收下得都很自然。只有祁昱还是那个要死不死的样子,眼皮子微掀看了眼荷包,厚颜无耻道:“你这点小钱还不够神机营一天的军需。”
真的好不要脸,神机营的军需还不是靠他赤璋供着。
赤璋冲他翻了个白眼,祁昱头也不抬,慢悠悠地翻过一页书。
……………………
这还是慕容冰记事以来第一次不在皇宫里过年,不需要穿繁复沉重的礼服,也没有在宗庙跪上好久祭拜先祖。
赤璋在府里简单地给摆了一个祭祀的仪式,让慕容冰烧了香就算了事。
之后的几天慕容冰过得逍遥自在,跟着青圭镂月在南安城上蹿下跳,烟花爆竹玩了个遍。
三个人还偷偷买了不同口味的果酒,带回府里喝,幸好赤璋好像被什么事拖住了一般,一直在外忙碌,要是抓到他们,少不了一顿胖揍。
慕容冰很清楚,酒楼开业的那一天,便是她和那些暗地里不怀好意的贼人正式宣战的时候。
京都里传回来的消息说,哪怕是在过年,宫里弹劾康王的奏折依旧没有少,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只怕是慕容莲夏撑不了多久,就得着手处理康王慕容枳。
……………………
大年初六,南安城各家酒楼热闹得厉害。
尤其是城中央的“明月棹孤舟”酒楼,甫一开业,风头几乎要盖过其他几家老酒楼。甚至有不少附近郡县的世家贵族,也纷纷驱车赶来尝个新鲜。
掌柜的杵在店门口迎来送往,笑得合不拢嘴,店里的伙计匆匆忙忙地端茶送水,忙得几乎顾头不顾尾。
慕容冰站在酒楼顶层的暗门里,俯瞰楼下人潮往来。
她认真地看了好一会儿,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来:“比我想象得要热闹多了,赤璋。”
暗淡的光线中应声浮现出一道身影,赤璋负手站在她身后,神色淡淡,“南疆北地的暗桩都已就位,稍有风吹草动,消息很快就能传到月棹酒楼。”
慕容冰道:“之前祁昱说北地那边戎狄有异动,是怎么一回事?”
北地边陲镇守了五万荆家军,还有数万边防军,和溍水王金钲、北慕容地慕容灏的军队遥相呼应,按理说戎狄根本不敢擅动,可事实上却是异动频频。
赤璋抱臂往旁边的柱子上一歪,右手搭在左肘上,若有所思地敲着臂弯,说道:“有消息说边疆那位少将军因事悄悄离开了军营,那些部落想着荆老将军年事已高,就联合起来试探着打了打想赶在年关前占个便宜。”
说到这他“噗嗤”一乐,问慕容冰,“你猜怎么着?”
慕容冰想都不用想,这种听风便是雨的消息信了,那就真完了。
她笑了两声:“只怕那位少将军没走,直接瓮中捉鳖。”
赤璋道:“那位少将军在战场露了面,带兵追出去了几十里,吓得那些戎狄人哭爹喊娘,成群的牛羊都不要了只顾着逃命。”
他话锋一转,“但是,我认为那位少将军的确离开了北地,只不过刚好赶回去了而已。”
慕容冰回过头,眯起眼睛:“何以见得?”
赤璋歪了歪头,托着下巴看向慕容冰。他嘴角向上弯起,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因为那位少将军,正巧也姓荆。如果我没猜错,恐怕就是荆家的第三子,荆泽的兄长。”
慕容冰低低道:“是么?”
因为北地那边对抗戎狄的大局一直是荆老将军主持,关于那位少将军,京都这边只知道是荆老将军麾下的一员猛将,一路提拔上来的。
她在宫中十年来从未听人提起荆家的第三子,若那位少将军真的姓荆,应该是自小就在边陲长大,才能将身份藏得这般严密。
慕容冰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道背影,她蓦地抬起头,问道:“消息说那位少将军是什么时候离开北地的?”
赤璋摇了摇头:“并不清楚,北地偏远,消息回传迟缓。”
不对,不对。
父皇病逝前,她曾经回了一趟南安城,在回宫途中遇到了一个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男子。那个人拿着一块令牌,连真面目都不用展露,轻轻松松就进了京都。
然后是她和慕容莲夏扶棺去了皇陵,西南地慕容韬叛乱,其长子率兵攻打行宫。可是赤璋曾与她说,慕容莲夏不到半个月就横扫了西南慕容氏。
就算宫里留了一半的虎贲和鹰隼军,仅靠右相荆勉诚手下的荆卫,根本不足以抵抗那些打着救驾旗号闯进京都的西南地私兵,更不用说短时间内铲平叛臣。
定是有人调动了京防大营。荆勉诚无权调动,慕容莲夏远在西南地,那么当时京都一定有能调动的人坐镇皇宫!
会是边疆那位少将军吗?荆家三子?
若真如此,此人就该是悄无声息地进了京都,提前就开始部署,辅佐慕容莲夏迅速解决了西南地的叛乱,之后再次悄无声息地潜回了北地,率领荆家军追亡逐北,赶得戎狄叫苦连天。
慕容冰突然发觉,她把慕容莲夏想得过于简单了。她一直觉得行宫遇袭,他们兄妹二人一度陷入死地,是慕容莲夏最大的败笔。
可是事实是,慕容莲夏这边鏖战的时候,京都的慕容韬想必也陷入了煎熬数倍的绝境。
那慕容莲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慕容韬的?又是什么时候断定此人必反?
想着想着,她惨笑出声。
是啊,连她都能查出慕容韬派人杀了荆泽,慕容莲夏又怎会不知道。他将一切安排得稳当妥帖,还将她禁足在佛珈山上,扫除了一切变数,顺利继承大统。
她的兄长,第六朝唯一的皇子,第七朝的国君,深谋远虑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远不是现在的她所能及的。
那句“我要皇兄高枕无忧”,仿佛是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
赤璋一直默默看着她,看她皱眉思索,看她面色骤变,久久不发一言。
慕容冰抬起头看向赤璋,她的自信似乎被打压了,嘴巴张了好几下才苦涩道:“赤璋,我于皇兄来说,会不会真的是个累赘?”
南安城苦心经营两年,不仅没帮上他半分,还被他防备至此。
赤璋淡淡开口:“于他来说,或许是个累赘。可是于天下人来说,你并不全无作用。”
他抬手指向南方,“世人只道弘农城乃京都屏障,地势险峻,世家林立,易守难攻,守住了弘农就能守住京都。”
“却不见若戎狄南下攻打弘农,无论兵马还是粮草运行,必须从南安城附近经过。不攻占南安城,决攻不下弘农城。”
欲攻弘农,必先踏平南安。
“慕容冰。”这一次他没有再唤她小殿下,而是直呼大名,“你可还记得,你当时要我帮你,说的是什么话?”
慕容冰当然记得,当时她一字一顿,从无畏缩。
“我必用此一生,为古幽国守望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