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冰懵在原地,她的确没打听过这种事,一时竟不知道如何作答。
“世家独子,刚满弱冠,不曾婚配。”琼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慕容冰回过头,见她腾出一只手关门,侧脸柔和娴静。
她将手中托盘上的花茶和糕点一一摆在小案上,提着茶壶斟了两盏茶,这才笑着转过头来问镂月:“可有错漏?”
镂月“哇”地惊叹了一声,但还是很诚实地摇摇头:“青圭他不跟我说,但是我觉得你说得应该没错。”
琼琚但笑不语。
慕容冰微沉了眉眼看着赤璋,喃喃道:“竟然是独子吗?”
若是独子,此番差点在外折了性命,她岂不是又无端害惨了一处世家大族。
琼琚摸了摸茶盏的温度,觉得差不多合适了才端起递给慕容冰:“婢观察已久,应该没错,不过是否有姐妹却说不好。”
她也看了看赤璋,又说道:“小殿下不必为这些事困扰,无论前路是祸是福,如今的路总归是婢等自己选的。”
镂月嘴里喝着花茶说不了话,呜呜地点着头,十分赞成的样子。
“我不怕前路,我怕的是,到了最后你们才发现,你们选的路原是我一早就定好的不归路。”
慕容冰低声道,“江山飘摇,朝堂泥沼之地,去了便再无回头路。”
琼琚道:“小殿下以前问过大哥类似的问题,可还记得?”
慕容冰愣怔片刻,神情复杂地看着几步外尚在昏睡的赤璋。她当然记得,便是那个时候,她心里隐隐有了自己的谋算。
那会儿她武艺迟迟不见长进,双手都磨出血泡,也未有寸进。
坐在院墙上的赤璋盯视了她许久,冷然道:“你心事不了,才导致领悟不通。”
当时她初到南安城,尚处于慕容莲夏恶劣态度的阴影之下,也刚刚接触政事,难免四处碰壁心灰意冷。
她问赤璋:“家与国何为大乎?”
彼时少年的泠泠嗓音,隔着四季风雨,穿过山川湖海,和慕容冰此刻的话语重叠在一起。
她抬起手,愣愣地看着纤长十指:“国难不除,何以家为。”
“那便是了。”琼琚莞尔,俯身冲她做了个长揖,语气坚决道,“前路是否是刀山火海,还是要陪小殿下走一遭才能知晓。”
慕容冰攥紧了衣袖:“若是荣华尽碎万劫不复?”
琼琚抬起头,慕容冰能从她眼中看到自己的样子,满腔豪情不甘却心有惴惴不安。琼琚轻声道:“那婢便陪着小殿下一同,万劫不复。”
镂月咽下嘴里的糕点,也笑嘻嘻地一抱拳道:“我不懂大道理,可我爹也教过我,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小殿下看着就不像坏人,当然也不会做坏事,镂月自当为小殿下效力。”
慕容冰嘴唇颤了颤,道:“好得很。”
哪怕这一生庸庸碌碌做了这些白费力的事,哪怕到头来只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公主殿下。
到了家国天下需要她站出来的那一天,她也当披坚执锐,义不容辞。
忽闻床榻那边不冷不热一句:“吵得我头疼。”
慕容冰喜出望外,扑到半坐起来的赤璋身旁:“赤璋你醒了?”
赤璋一手撑在身后支起身体,一手架住扑过来的慕容冰:“别!你这一撞我就该直接见阎王去了。”
说着,他还虚弱地咳了两声,吓得慕容冰僵硬在原地,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我说,小殿下,你们大声密谋就不能换个房间吗?”赤璋一脸痛苦地抱住脑袋,“青圭没有告诉你们,不可以在重伤员面前大呼小叫吗?”
他既然还有心情数落慕容冰的不是,那就是已经好起来了。
镂月早在赤璋抱怨的时候就像只撒欢的小狗崽似的窜了出去,“醒了醒了”的喊声跑出去三个院子都还听得清清楚楚。
赤璋看慕容冰跟块木头一样杵在原地,无奈道:“你可以坐下歇歇吗?仰着头看你很累的。”
慕容冰低头看着他,突然往榻上一趴一把抱住赤璋的腰。她抱他的动作很轻,担心碰到他的伤口,但双臂环抱住的时候,失而复得的感觉还是让她忍不住收紧了些手臂。
赤璋大惊失色,他几乎是立刻就去扒拉慕容冰的手臂,要将她拉开。奈何重伤初愈力气不够,慕容冰抱得又紧,他轻微挣扎了两下就放弃了。
琼琚倒好温茶转过身看见这一幕,倒抽了一口冷气,直觉慕容冰行为不妥,上前就要劝阻她,被赤璋抬手制止了。
他任慕容冰抱着,棕褐的眸眼波流转望向别处,却慢慢伸出一只手覆上慕容冰的后脑勺。
他轻轻道:“我已经没事了,小殿下。”
慕容冰抬起头,眼圈泛红地望着他:“再晚一点,你就没命了。”
赤璋没有看她,感觉到她臂弯松了些,便收回手将慕容冰推开,神色恢复了他惯有的疏离冷淡,凉凉地轻笑起来。
“当然不会没命,我必然要比小殿下活得长久的。”即使脸色苍白,他的笑容仍旧美得动人心魄,带着说不出的诱惑,“我的诺言依旧有效,小殿下活过十五岁,我便自愿俯首称臣跟随于身后;在那之前,我们没有半分关系。”
慕容冰抓着他的手,他没有力气再缩回了,只能看着这小姑娘倔强地盯着他的眼:“如今已是腊月,不过两月便是我十五岁生辰。”
那眼中的光亮几乎要将他灼伤,赤璋不着痕迹地移开眼,淡淡一挑眉,“哦”了一声:“是么?那小殿下觉得现在安全了?”
门外传来不小的动静,祁昱率先进了屋子,视线移过来一眼就定在了慕容冰抓着赤璋的手上。
他分明是没有表情变化的,跟随在他身后的镂月却无端觉得面前这人气压低了低,冻得她一缩脖子,回头招呼青圭赶紧把门关上。
祁昱不动声色地走到小案边上,倒了一盏茶,若无其事地拉开慕容冰的手把茶盏放进去。
慕容冰不觉有异,接过茶盏却没有喝,像是要说什么。
祁昱便低头又给自己斟了一盏,吹了吹送到嘴边,准备听着慕容冰的话。
不想却是青圭先开了口,他关好了门,不明所以地在人群后探过头,大声道:“你们不觉得这房间里面气氛不对吗?好像抓奸在床的那种?”
几乎是同时,赤璋凌厉的目光就刺在他脸上,厉声道:“说浑话也不看看场合?”
青圭愣了愣,他被赤璋吼惯了,一时竟没有丝毫胆怯,回嘴道:“大哥你这话怎么听起来色厉内荏的?你是不是心虚啊?”
赤璋咬牙切齿,快要被他气得一口血喷出来。
镂月面无表情地抽出鞭子,在青圭脖子上绕了两圈,手下一发力就把他往门外拖。
青圭莫名其妙地抓住鞭子,张嘴还要辩解,琼琚捏了块糕点塞进他嘴里,把他一肚子烂话堵回去,怜悯道:“多吃东西少说废话,说不定还能活得久一点。”
他们这边打得热闹,慕容冰见怪不怪,笑着转向赤璋,把手里的温茶凑到他唇边,殷勤道:“来来来,口渴了吧,快喝茶。”
赤璋往后躲了一下,拒绝喝她递过来的水,好笑又好气道:“你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祁昱将慕容冰拉离赤璋身边,劈手把那杯子夺了放到一边,按住赤璋给他灌自己手里那杯,面不改色道:“发现了,男女授受不亲,这杯水该我来喂你。”
赤璋挣扎着不喝,眼中罕见地多了几分惊恐:“不是,你这个杯子你刚刚用过了,老子不喝!”
架不住祁昱力道大,直接捏住他的下巴强灌了好几口。
赤璋终于脱离钳制,推开祁昱后,趴在床边吐了半天。慕容冰拍着他的背给他顺着气,赤璋看她一脸的单纯无辜,觉得心里更怄得恼火。
他揪起床上的枕头砸向淡定喝茶的祁昱,怒道:“小白脸,等爷能起身,你看爷爷我不卸了你一条腿!”
祁昱闪身躲开,扫了一眼落在水渍上的枕头,嗤道:“你最好把这屋子也砸了,反正维修不需要我掏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