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打起来的动静其实蛮大的。
镂月那一条铁鞭抽得风声狂响,奈何离前厅稍远,一时片刻还真惊动不了前厅里的几位爷。仆人连滚带爬地冲进前厅报信的时候,慕容冰刚喝进嘴里半盏热茶。
她敛眉诧异道:“打起来了?谁和谁打起来了?”
仆人跌在地上结结巴巴地“他他他”了半天也没说明白,索性翻身爬了起来:“小的也解释不明白,还是殿下您快去看看吧。”
慕容冰走到后院一看,瞬间了然。
的确怪不得仆人说不清楚,毕竟这位大爷常年寻不着踪影,露面的时候少之又少。
赤璋站在亭子的飞檐上,额角斜顶着狰狞恶鬼面具,面具下肤白如雪,衬得五官分外鲜明。他眸色偏棕,在日光下时不时流转过一丝亮光来,狭长精致的眼尾上挑,端的是一副多情妖媚的狐狸相。
此刻他明显气得不轻,伸手拔出背后的双刀,恶狠狠地瞪着亭子下的镂月。
镂月仰着一张俏脸,手上攥紧长鞭起了防御的架势,嘴里还骂着:“光天化日,哪来的爬墙的登徒子?”
她不骂还好,一开口檐角上赤璋的气势陡然压迫下来,调转刀锋飞身往下劈。
镂月只听到他蔑笑一声:“不知死活的臭丫头。”惊人的刀气就已经向她全身裹去。
这一击显然已非她可以抵抗,镂月收鞭回防之际,就看到旁边探过来另一柄剑,生生卡进她与面前这妖人的过招之间,一荡就将她推开,替她迎上了汹涌的杀气。
正是慕容冰。
赤璋见有人上前回护,刀锋不撤反进,攻势向前连劈数招。慕容冰滑步后退,身形轻盈若鬼魅,手上剑招瞬息万变,刀兵碰撞的叮叮当当声不绝于耳。
突然一声分外尖锐的“叮——”,慕容冰步法一滞,手中的剑竟从中间断开,剑尖“呛啷”坠地。
而赤璋慢悠悠地把左手刀插回背后刀鞘,右手刀架在慕容冰的颈边。
慕容冰不慌不忙地扬起一个略带得意的笑,轻耸了一下肩膀,将断剑丢了出去。
起码这一次,还算是接了几招赤璋的进攻。
镂月没看到这两人间熟稔的互动,见慕容冰为救自己遇险,甩鞭就要上去帮她。赤璋不过轻轻把刀锋往慕容冰颈动脉上凑了凑,就逼得她停手。
慕容冰怕他将镂月逼急了,刚要开口解释,就被赤璋打断。他斜睨了镂月一眼,问她:“爷的记性不大好,你刚刚说谁是登徒子来着?”
唯恐他伤了慕容冰,镂月眨巴眨巴眼就换上一副乖巧顺从的样子,干笑着道:“是我有眼无珠,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小女子一般计较。”
难得见她这么乖顺,后赶来的祁昱也侧过脸,一双眸子定定地看着她。
赤璋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镂月心里着急,回头向祁昱递出一个求救的眼神。祁昱缓步上前,轻描淡写道:“玩够了就把刀收回去,不要伤了……”
他话未说完,瞳孔轻微一缩,眼睁睁看着赤璋手里的刀颓然脱手,两眼一闭就往前倒去。
这刀一脱手,镂月的铁鞭即刻前卷,缠住刀身抢入手中。
慕容冰被他拿刀怼着脖子,刀口一松便察觉不对,下意识双手前撑扶住赤璋,还是险些被他砸得一起向后跌过去。
祁昱在赤璋倒下的时候便扑了过去,手臂一展将赤璋揽到自己怀里,免得慕容冰的肩膀承受不住他的重量齐齐跌倒。
慕容冰手上一空,弯腰搀扶了他一把,这才注意到赤璋脸上不正常的苍白和失了血色的唇瓣。
慢悠悠从前厅晃到后院的青圭还没有认清情况,嘴上嬉笑道:“大哥你怎么也这般不经打……”
紫玦一脚给他踹在屁股上,他这才咂摸出不对劲儿,疾步过去捉了赤璋的手给他把脉。
他原本面色凝重,凝神了片刻却放松下来,随手从袖子里抖了颗药丸出来塞进赤璋嘴里。
慕容冰额头上都渗出细密冷汗,紧张地问他:“怎么回事?赤璋怎么会突然晕倒?”
她就是剑术再怎么精进也不至于轻易伤了赤璋。他在她面前一贯是无坚不摧无往不胜的,就算浑身浴血也不曾低头半分,她竟从未想到他还有这种虚弱濒死的模样。
青圭又挂上他那招牌式贱兮兮的笑,嬉笑道:“小伤,放心吧。也就是被放血放得多了点。死不了,我给他吊着一口气,回头躺上十天半个月照样活蹦乱跳。”
这一番形容下来,慕容冰登时一阵无语,好像只要不是头掉了脖子断了,到了青圭面前都是小打小闹。
祁昱听见赤璋没事,立刻撤手起身。这整个人的重量一下子全部压在青圭身上,压得青圭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笑不闹了,求饶道:“祁昱祁昱,你好歹将人抬回去,我一介柔弱医师抱不动啊。”
周遭的慕容冰、镂月等人都是女孩子,他总不能求助让姑娘家帮他抱男人。
祁昱淡淡瞥他一眼,双手一拢袖子,丝毫没有上来帮他的意思:“我记得上次你还同我吹嘘,赤璋这张皮相艳绝天下。”
他眼帘一掀一落,语不惊人死不休,“对,说到美人儿,你当时还流了口水。”
哪怕慕容冰在一边扶着,青圭也被压得起不来身,叫苦不迭:“大哥他再美再艳他也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啊,不是个柔若无骨的姑娘家啊。”
却看祁昱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问他:“姑娘家便都是柔若无骨吗?你又抱过多少姑娘家?”
可怜青圭平时牙尖嘴利,此刻被祁昱问得结结巴巴,刹时便觉得紫玦投在他后背的视线都凌厉了起来,磕磕绊绊道:“话、话不能这么说,我、我才没有抱、抱……”
他彻底脱力了,想着干脆让赤璋把他砸死在这里一了百了。
手上却突然一轻,祁昱走过来弯腰伸手往赤璋腿弯一捞,轻轻松松就把人打横抱了起来,转身就往厢房走去。
慕容冰担心赤璋受寒,伤情雪上加霜,解了大氅盖在他身上。
祁昱目不斜视,脚下加快了步伐。
那厢青圭躺在地上,伸着脖子看过来,仰天大笑长叹一声:“英雄抱美人,养眼,养眼啊!”
紫玦不轻不重地又踢他一脚,美目含怒,警告地瞪他一眼。
祁昱步子不停,微微侧过脸,声音并不见得有多大,却足以清晰地传到青圭耳中:“你要是不想我把他扔进池塘淹死,就把嘴闭上。”
青圭哈哈大笑,有恃无恐道:“现在池子里都冻上了,你把大哥扔进去他就不是淹死,而是被你摔死。你看小殿下允不允许就完事了。”
他俩一个敢说,一个敢做。慕容冰生怕祁昱一言不合真的把赤璋扔进池塘,上手揪住了他的袖子。
祁昱便沉默下来,只不过步子又加快了些。
……………………
屋子里点了青圭手制的安神香,到处都弥漫着清淡的香味。
慕容冰趴在赤璋榻前,把玩着他散开的长发。
之前祁昱匆匆把他送回房时,赤璋的气息微弱到让人怀疑他已经断了气。如今他的呼吸已经均匀了起来,只是脸色依然苍白如纸。
尽管在睡梦中,他仍旧紧紧锁着眉头,抚也抚不平。
慕容冰觉得后背发冷,全身都在发抖,只有守在这人面前,看着他不安分的睡颜,感受着他还有呼吸,心里才能安定一些。
她后怕得很,赤璋身上纵横十数道刀伤,若是没有及时赶回来,荒郊野外谁能帮他医治,怕是会白白做了孤魂野鬼。
她已经失去了父皇和荆泽,不仅仅是赤璋,哪怕是祁昱紫玦他们中任何一个,她都再也承受不了失去。
如果煞费苦心争来的这一方权势,是用亲近之人性命换来的,那她宁愿还做当年软弱任欺的公主殿下,起码那个时候亲人尚在,友人无恙。
门“吱呀”一声开了,镂月闪身进来,小心翼翼地合上门,兴高采烈地蹭到慕容冰旁边坐着,从袖子里掏出手炉往慕容冰怀里塞。
慕容冰笑着接受了她的好意,镂月也像她一样伏在榻前,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好奇地看着沉睡的赤璋。
她探出手指想要戳一戳,又好像想起来什么平白地打了个寒颤,嗖地缩回了手,问慕容冰道:“他就是大哥?”那样子显然已经从青圭那里打听了不少事情。
慕容冰捧着手炉,感受到从镂月身上传递来的融融暖意,舒服地眯起眼睛:“是的,他叫赤璋。”
镂月掰着手指,一板一眼地问慕容冰:“那大哥他家世如何?年龄几何?可曾婚配?”
她转向一时愣住的慕容冰,夸张地摆了摆手:“不会吧小殿下?你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