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真深谙人之心理,深知他的心内定然是极不舒服的,于是就像是在战场之上获得胜利了那样,朝他扮了一个鬼脸。
“你……幼不幼稚?”魏忠贤内心大恨,已将他的这副神情与动作,解读成了莫大的嘲讽——纵然信王是狗,也是皇家之狗,而并非皇家豢养之狗。
而信王若是狗,那么他的大哥天启……
天启无奈地用另一手拍拍重真的手背,好言相劝道:“好了好了,都别犟了,你们两个以后还是少见面吧。”
天启说着又转向养心门的大臣说道:“诸卿可还有事要奏?”
高攀龙刚想出声,旁边的李标便已抢先说道:“回皇上,臣等无事启奏,只请皇上定要保重龙体。”
天启道:“朕身体无恙,唯望诸卿勠力,将朕的大明山河,也保得安然无恙。”
诸臣回复:“皇上放心,臣等定当竭尽全力。”
魏忠贤适时唱道:“退朝……”
“这上的是哪门子朝?唱得又是哪一出?”对于这家伙逮着机会就显示权利的水平,以及他脸皮的厚度,重真表示无语,暗道,“改明儿磨磨他的脸皮。”
重真一直认为,对付魏忠贤这样的人,就该用队伍对付吴三桂那样的手段。
并且他觉得对付这种人比对付吴三桂要容易许多,人吴三桂毕竟是手握兵权的准军阀,而权阉所有的权利尽皆来自于皇帝。
自大明立国,还极少有宦官的权利反过来的威胁皇权的事情。
重真觉得,以后也不会有,魏忠贤这个干啥啥不行的人,更是没有这个资格。
张皇后轻轻挽着天启的胳膊,重真正因魏忠贤的“退朝”而一阵无语,却仍被天启捉着宽如鹰爪厚如虎掌的手,一起往养心殿里边走。
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东林魁首高攀龙无奈地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将天启召唤回来,再伺机与信王殿下打声招呼。
这段时间以来,他感到很委屈,也很无语,不但要直面来自外界的压力,还要硬钢东林内部的威胁、反对、鼓噪之声。
他堂堂东林魁首,分明连信王殿下的面都还没有正式见过。
然而,“东林院派投入信王麾下,期盼当今圣上早日归西,信王早日登基,以便打压阉派,擢升东林”的传言,早已在京师上空甚嚣尘上。
有好事之人甚至还搬出了董仲舒与汉武帝的那一套,将这传言描绘得有鼻子有眼,说什么“董仲舒欲嫁美女于汉武帝,高攀龙欲塞女人给信王殿下”。
“董仲舒嫁给汉武帝的那是一位绝世美女,而以高攀龙率为首的东林院派所扮演的,乃是一个‘柴紫八仙’,也就是丑八怪,欲硬塞给信王殿下,可人不要。”
如此煞有介事的抹黑,当真是将气度不怎么样的东林儒生,给气得鼓噪不休。
高攀龙迫于这内外双重的压力,这才决定虽魏忠贤走这一趟,原本想着纵然做不成主角,总该捞个配角当当。然而事实却是——走了个龙套。
高攀龙不敢将矛头直指魏忠贤,便只好将所有的怒气,全部发泄在抢走了他配角身份的李标身上,拂袖怒道:“竖子不足与谋!”
谁知李标也不是好相与的,直接便朝着天启离去的方向高声喊道:“天呐!高大人居然在模仿曹丞相!”
那不可思议的刻意声音,那意有所指的夸张表情,明明话都说完了,意思都表达清楚了,可居然还煞有介事地捂住了嘴……
天启闻言身形微顿,肩膀轻轻颤抖,似乎很愤怒,可终究还是在张皇后与重真的搀扶之下,没有转回身来质问高攀龙。
转身欲走的高攀龙则一个趔趄,差点儿便扑倒了在御道之上。
幸得他的族弟高扶风眼疾手快,一把将之扶住。
高攀龙受了一肚子气,这下当真是出离愤怒了,爬起来便要与李标厮打。
李标的脾气火爆起来,便连老朋友来宗道都拉扯不住。
于是,两人便如愿以偿地掐起了架来。
李标身材高大又勤于锻炼,几乎稳稳地占据着上风。
高攀龙的脸都被挠破了,可一双小短手却无论如何勾不着李标的脸或脖子,只好尽可能地仰着一张老脸,从喉底深处发出了一长串的咆哮。
“兄长!”高扶风想要帮忙,可老而弥坚的来宗道往旁边一站,那久居高位的老实人威势可不是盖的,当即便将这个青年官员唬住了。
魏忠贤不知所措,只知“哎哟,哎哟,这可如何是好”地扮演着搅屎棍的角色,黄立极和崔呈秀之流在他的授意之下,明着拉架,实际上却忙着鼓噪。
天启听见了李标的呼喊,也听见了身后越来越乱糟糟的动静。
在重真的开解之下,他却连回过头看上一眼的心思都欠奉,还于跨入养心殿之前,似乎是再次被重真给逗乐了,仰起头哈哈大笑起来。
重真却于入殿之前,往身后惊鸿一瞥,看见那大臣掐架的阵势,他越来越觉得历史之上真实的天启,严重不符合史书描写中的那个木匠皇帝形象。
他甚至有理由相信,这一幕其实都是天启暗中授意魏忠贤设下的。
目标,正是他这个于养心殿外结庐而居的信王殿下。
重真不知道天启的具体目的是什么,总而言之他心怀坦荡,才不会上当。
面对至少也是得到天启默认的大臣们的试探,重真的心底多少还是有着些许不舒服的,正如张皇后所说,人心就是这样试探来试探去,从而被试探坏的。
皇家屋檐之下,身处权利旋涡中心里的人心,尤其禁不起试探。
“皇上的身体开始好转了,不管是出于私心还是公利,便都要为着皇权,做出别样的打算了。”
看着张皇后将天启哄入了午睡,重真这才得以把那只被他默默握着的手,悄悄地抽出来——天子酣睡之地,他身为大明的王爷,是极其不适合从旁侍候的。
他向张皇后无声地告了声罪,便躬身作揖退了出来。
养心门外的争执已经曲终人散,重真望了望守门的沈炼。
后者朝他笑笑,又轻轻摇头。
重真耸耸肩膀,看向角落里那间自己亲手搭建的茅草庐,发起了呆。
“京师久病,一如天启,郁结在心,绝非一朝一日所能调理好的,而是非经年累月不可,然而我们的这位皇帝呀,似乎已经等不及了。
哎,天启终究是天启,我之前对他期望值到底高了一些。他纵然不是史书描写中的那个木匠皇帝,但也决不能与洪武永乐等比肩,他就是个普通的皇帝。
要不找个机会出京散散心,或者干脆就出去就藩算了,免得大臣们记挂。大明的文臣们妖得很,东林尤其擅长此道,可别折腾点与历史相悖的事情出来。
以我的这个年纪,其实早就应该外出就藩的。去哪儿好呢?西北?行啊!别人不愿意,我却觉得行!西南?嗯,要不把小桂子那个平西王的位置给提前抢了吧!再不然直接申请去东北,把关宁这支已然开始蜕变的大明铁军给收编了?
若是卢象升孙传庭等人,老子还真没把握。不过若是吴三桂与他的娘舅祖大寿,老子还是有办法创造出令他们被迫无奈的条件来,从而毅然倒向老子的。老子的想法倒是好的,关键就怕老子的这个见好就想收的皇上,他不敢答应啊!
总之不论路在何方,去往何处,总不会比福王那个大胖子还要混得窝囊的。福禄宴?李洪基那家伙还真是想得出来啊!多半还是他那狗头军师的主意!”
发呆的光景无疑是空灵而又幸福的,可惜了注定只能很短暂。
“芸芸众生纵然明知碌碌无为,却照例要因着生活而苟且前行,这就是人生啊。茅草庐啊茅草庐,恐怕你小小的躯壳再也容不下老子这一米八九的个子咯。”
重真自嘲地笑了笑,对于自己的坦诚付出,换来的却是天启的一再试探。再好的脾气,再赤子之心,也终将是会委屈,是会愤怒的。
“他终究还是离不开那个权阉,选择亲近那个权阉来抵消我给这座皇城所带来的变化,选择利用权阉来继续打压东林。那么我所扮演的,又究竟是怎样一个角色呢?二狗的角色?忠犬的角色?还是看门的角色?”
重真越想越气,从草庐之中取出“汝钦”宝剑,一气之下就直接回了信王府。
所幸他还算顾及到了皇嫂的面子,把二狗和老虎黑熊全部留了下来,也算是给自己预留了台阶——这家伙做事情,向来都是如此的滴水不漏。
人说小别胜新婚,这一夜,周玉凰与小伍这对娇俏的主仆亲自下厨,烧了一大桌子的菜,犒劳为着皇家而忙碌了两个多月的信王。
小伍本来是从旁侍奉的,但是重真喝着喝着就有些醉了,居然狗胆包天地将这具小家碧玉的身体拉进了自己的怀里,让她坐在自己强壮的大腿之上。
还以信王的名义命令她,用小嘴给自己渡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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