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真觉得,天启或许是觉得心有所感,才会一遍又一遍地提起这一茬,便也极为真诚地再次强调了自己的想法,毕竟沟通才是人心之间最好的桥梁。
天启觉得自己不乐都不行,便大笑道:“好!为兄尽力而为!”
重真欣然躬身作揖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天启用双手虚托住他的双手,道:“君无戏言!”
张皇后望着夫君与小叔子颇有几分神似的棱角侧脸,心中一片幸福的温馨,在这严寒的冬日里,笑得犹如芙蓉出水。
对于一个嫁给皇家的女人而言,还有什么比兄弟和睦更让人感到安慰的呢?
哪像后金啊,先是八王争位,再是九子夺嫡,权利之争充满了血性的味道。
寒冬对于缺乏干预手段的农民而言,还是利大于弊的。至少,能杀死土地里的一大批害虫。但是对于国朝而言,或许弊端更加多一些。
毕竟这片时空的温饱线以下者,总是远远高于锦衣玉食者。而历朝历代的锦衣玉食者,都以极少的人数,掌控着这个时代生产力所能决定的大部分物资。
这是一个屡次循环,又高度无解的命题。
即便是在后世那个以科学技术为第一生产力的新世纪,也无法完全避免。
天启七年的冬天很冷,冷得可以冻死一大批缺衣少食者。
于是,各地都有不少的人冻挨饿者,经过有心人的一挑拨,便踏上了一条决然的路,一条“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路。
其中又以日渐干旱,也年愈寒冷的西北为甚。
重真觉得天启真不像《明史》记载当中的那样只会做木匠,而是一个颇有先见之名的大明皇帝,他虽然不是很清楚该如何具体地去应对这些灾害,以及灾害所引起的灾变,却颇为擅长知人善用。
熊文灿是他派到东南去的,袁可立是他派到登莱去的,孙承宗是他派到辽东去的,袁崇焕是在他所执政的最后两年当中,接连取得宁远、宁锦大捷的……
洪承畴、贺虎臣,也是他于之前,派遣到西北去的,就连重真见过的卢象升卢公,也是经由他手,外放到大名府做一方知府的。
重真很清楚,卢象升这样的人,与其让之在朝中做一个刚正不阿,想要做事,却又处处都要受到排挤,事事都要受到掣肘的中立清流。
还不如外放去为百姓做实事的一方知府,来得更加实在些。
天启终于觉得养心殿里太闷,鼓起勇气想要去外边透透气儿了。
张皇后不免有些担忧,重真却觉得此乃好事,因为人的心态心情与身体状况,许多时候都是相辅相成的。
正午时分,太阳总算从阴云之中露出了一张模糊的笑脸,给寒冬里华夏大地打来了些许温暖,天地万物赶紧趁机吸收这难得的太阳光辉,尤其是北方。
重真笑道:“皇上果然乃是奉天承运皇帝,您一出来,太阳也跟着出来了。”
张皇后道:“信王说得对,皇上是该多出来走走,别老闷在屋子里。”
“你们两个呀,怎么逮着机会就奉承朕呢?不知道的以为你们是佞臣呢。”
重真嘻嘻笑道:“臣弟就是佞臣,皇兄身边最大的佞臣。”
张皇后道:“信王说得对,臣妾便是皇上身边的……苏妲己。”
天启佯怒道:“你们两个还有完没完了?”
侍立院中的侍卫、宫女、黄门,都吃吃地笑了起来。
无奈的天启,只好也跟着尬笑起来。
与这两个活宝相处久了,他觉得自己想要忧郁都不成了。
然而笑了稍顷,天启却依然抬首望天,剑眉微蹙,近乎喃喃般地说道:“这天气也真是奇怪,连日都这般的寒冷阴沉,何不索性痛痛快快地下一场雪呢?”
重真觉得,天启不仅在担忧自己的寿命,还在忧心大明的命运。
他略通天文,便道:“当地下的人下定决心要去做某件事情,并且持之以恒的时候,整个宇宙都会调集能量,前来相助。”
天启疑惑道:“宇宙?”
“也就是日月所在的星空呀,皇上。”重真解释道,“因此,还请皇上勿忧,我大明马上就会迎来这天启七年的第一场豪雪了。”
天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道:“但愿如此吧。咦……大伴儿?”
天启在略有些弯绕的鹅卵石小道上行至一半,忽然瞥见养心门口,正聚集着一大堆人,领先的赫然便是魏忠贤。
黄立极等内阁大臣,崔呈秀等阉派五虎,东林院派高攀龙,中立清流李标来宗道等人,也都赫然在列。
天启一惊,忙问道:“是朕的大明又出了什么事情了么?”
魏忠贤也是一惊,赶忙躬身解释道:“老奴该死,惊扰了皇上。皇上的大明天下太平,国泰民安,老奴等人只是太久未见皇上,心中思念得紧,特来探望。”
魏忠贤说着,便有意无意地瞥了眼侍立一旁的重真,那意思很明显,无非便是“皇上可千万莫要被有心人蒙蔽了双眼”,却不想想他自己以前是如何作为的。
天启惊甫稍定,虽然宠信魏忠贤,但是谁才是自己的亲人还是分得清楚的,才不理会他的暗示呢,指指黄立极等人略带不悦道:“他们都是你叫来的?”
魏忠贤躬身道:“回皇上,是老奴叫来的。”
天启又指指高攀龙等人道:“他们呢?”
魏忠贤听出了天启语气里的不高兴,就赶紧解释道:“回皇上,也是老奴叫来的。倒是李标大人他们,乃是不请自来。”
果然是深悉天启心理的权阉,天启听了魏忠贤的话,便欣然说道:“尔等都已经和好了?准备为我大明精诚团结,一致对外了?”
高攀龙慌忙再次加深躬身作揖的身体,道:“皇上说笑了,微臣等人与魏公公从来就并无嫌隙,一直都在为大明兢兢业业,各司其职呢。”
“哼!”天启微微拂袖,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重真知道是时候该自己出场了,便看着魏忠贤道:“也就这件事儿,本王觉得你还做得有些人样。”
魏忠贤不阴不阳地说道:“信王殿下如此说,还真是折煞老夫了。”
天启抬举魏忠贤,是为了制衡尾大不掉的东林院派。
至于召信王入宫觐见,一是在张皇后的极力劝说之下,为了完成大明皇位的传承大业,另一方面也有略加打压权阉嚣张气焰的意思在里面。
这一环扣一环的思绪,重真站在历史见闻的高度之上,是一目了然的。
除此之外,大概也只有天启本人才能理清楚了。
因此天启最不想看到的,其实仍是魏忠贤与信王开撕,略一犹豫,便朝张皇后投去一个歉然的眼神,抬头叫道:“大伴儿,你过来。”
“皇上……”魏忠贤受宠若惊,迈着小碎步快步上前,静候吩咐。
天启拉起重真的手,对魏忠贤道:“你们一个是朕的‘五弟’,另一个是朕最为信任也最为依仗的大伴儿,就不能好好相处么?”
重真强忍着甩开天启之手的冲动,指着魏忠贤怒道:“皇上明鉴,臣弟有理由怀疑,数月之前臣弟府上的那场大火,乃是魏公公指使所放。您的弟媳妇儿因此而受到惊吓,差点儿便动了胎气。您最看重的少年小将,因此而陨落京师……”
重真的神情、语气、动作,都将“悲愤”这一情绪,扮演得恰到好处。
“皇上明鉴啊!老奴哪有那样的胆子啊!况且那段时间也从未离开过皇宫,皇上乃是知道的!”魏忠贤先是对着天启叫了一阵撞天屈,又对重真反唇相讥道,“信王声声口口说是奴才放的火,可是掌握着什么证据么?”
重真启齿笑道:“公公莫不是想要将这证据套出来,也好加以消灭?简直妄想!本王甚至一度怀疑……”
重真说到这里却突然停住不说了,魏忠贤却很清楚他意有所指的乃是何事,无非便是“在本王府上安插细作”,或者“收买本王的侍卫长”之类的。
“哼,大火的那一日你怎么不如此指责老夫?还当着老夫的面儿,将那明显是知悉内情的侍卫长,给当场宰了呢。”魏忠贤面上心冷,心中发喊。
他确实已经被这个传说当中低调无能的信王殿下,给忽悠得无法辨清南北,一见着他,内心深处便又憎恨、恐惧、阴险等种种情愫,一拥而上。
“你……您是王,奴是奴,您说什么便是什么吧!”他打定主意不再加以理会,只转向天启道,“只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还请皇上替老奴做主啊!”
魏忠贤哪里知道,重真之所以第一时间处决了那个嫌疑很大的侍卫长,一是为了堵住魏忠贤的口,二是为了防范那个深悉信王的人将他认出来,于是便不再纠结于此,而是顺着他的话茬冷笑道:“好一只我大明皇家豢养的一只老狗!”
“信王这些天与老奴所扮演的一般无二,咱们彼此彼此!”魏忠贤内心深处的阴暗之火,腾的一下又冒了出来,脸上却装作毫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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