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劳的商贩已经在河道边装货卸货,静谧的河水如同这姑苏一般柔软轻和。整个城市还没苏醒,就连散步的脚步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忽然,一阵马蹄声打破街边的宁静,徐佑依往旁边走几步,给身后的骑马者让路。谁想,身后的马蹄声竟然停下。
“姑娘出来散步。”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稳重的声音。
冤家路窄。
谁让自己上次莫名其妙脾气失控失礼与人呢,徐佑依只好面带微笑的转身朝说话人望去。
柏云峥下了马,把缰绳交给冯启,低声问道,“怎么这个时候出来?”出于补偿心理,徐佑依好脾气的回答道,“醒了无事,就出来逛逛。”
听了她的回答,柏云峥转身朝冯启冯尤吩咐道,“你们先回去吧。”两人拱手称是,上马离开。
看他心意已决的样子,徐佑依心中暗说一句:一报还一报啊,让你上回莫名奇妙使小性子,今天就得还回来。
心里嘟囔着,面上不显。他要陪她溜达,那就好好的溜达一圈,权当是侍卫在后面跟着就是了。
一向不喜欢与不亲熟的人多呆的徐佑依,只好这样安慰自己。
顺着河沿,两人并排前行,袍脚衣角都沾上早晨河水的湿气,河水清清,随着远行的人儿流向远去。
天色一丝丝的亮了起来,街边的摊位也都出来了,好久没有走那么长的路,徐佑依转身朝身边的人说道,“我要在这吃早餐,公子你……”
她指的是一个小小的馄饨摊儿,看上去也不太干净,味道却是正宗到不行;不过想来他那么高大上,不愿意在这种地方将就吧。这样正和她意。
柏云峥几乎从来没有如过她的意,一掀袍脚,就在灰不溜秋的长条凳子上坐下了。徐佑依也不生气,径直点了两碗馄饨。
等着老板上饭的空隙,徐佑依轻声问道,“公子也大清早出来办事。”
柏云峥还以为等到今天散完步分别,她也不会和自己正经说句话,“去邻城办事,连夜赶回,正巧碰见姑娘。”
徐佑依嗯了一声,正好老板上来两碗馄饨,免了她的应酬和无话找话。两人对坐着,谁也没吭声,静静吃完两碗馄饨。
该付账了,徐佑依抬眼看着柏云峥:你不是爱付钱吗,让你付。
见她故意瞪着眼睛不说话,本想着之前也有因着付钱才惹恼她的因素在,这回不打算和她枪的柏云峥轻笑一声,从身上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卖馄饨的老伯慌忙说道:“客官,我们……”不等他说完,柏云峥说道:“不用找了。”说完低头看着稳坐的徐佑依,她朝他眯眼一笑,起身离开了。
“还打算接着逛吗?”柏云峥问道。
“不了,从这儿走到家里,正好消食。”说完,停下脚步,微仰头看着他,意思是可以不用再跟着她了。
“我再送姑娘一程吧。”只当没看见她眼中的小期盼。
“天已经大亮了,街上行人也多了,并没有什么不安全的地方,公子不用如此费心。”想再争取一下。她已经舍命陪他逛了几条街吃了一顿饭,已经够上次失礼的惩罚了吧。
见她眼中坚持,不想再惹她不快,柏云峥妥协道,“那姑娘小心,注意安全。”得到大赦,徐佑依连忙点头,“还有,日后姑娘出门还是带着奴婢。也好让人放心。”
这会子不管他说什么,她只有点头答应的份,只想赶快转身离开。柏云峥眼中划过不知名的情绪,“姑娘可曾将某的话听进心里。”
徐佑依觉得自己今天够忍辱负重的了,忍了再忍,说道,“冒昧问一句,公子今年贵庚啊。”好笑的是两人连名字都没互换过,这会儿问起人年龄来。
他扬眉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啰嗦得紧。”说完,翻了个白眼,扬长而去。反正上回的债她是还完了,至于刚刚又与他斗嘴,管它呢,谁知日后还见不见得到,小心避开些就是。
柏云峥见她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做完全套动作扬长而去,他在原地不知是生气还是高兴。若是他没会意错,她是嫌弃他年纪大了?
可看着她任性的说话行事,不同于冷淡时的矜持疏远,心中总是泛起轻快的漪澜,让人忍不住不如她的意,故意逗她生气。
走远的徐佑依自然体会不到柏云峥心里的恶趣味,本想着回家睡个回笼觉,这会子也没了兴致,换了个方向朝书铺走去。
看见徐佑依踏进店里,袁掌柜伸头看看天色,“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调侃意味浓厚。徐佑依免费赠送个小白眼,不愿多搭理他。
“顾书生来了!”袁掌柜朝门外招呼着。
顾清源踏进书铺先拱手问好,“老板,掌柜。”徐佑依扭身先朝袁掌柜看了一眼,明白她的意思,袁掌柜回道,“那件事已经给顾书生说过了,交代了他要多加小心。”
顾书生接着说道,“那日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劳掌柜的和东家费心了。”自从何士德动手之后,再无动作,他还以为何士德不会再出什么阴招,谁知跑到他打工的书铺闹事,想败坏他的名声。
徐佑依拿了本书坐下,问:“你怎么招惹人家了,阴魂不散的缠着你。”受伤一次,前几天造谣一次,还是书院里读书的学生呢,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这一出出。
还是谦和一笑,不打算解释,并不是把他们当外人,他觉得自己能应付,况且店里已经帮助自己很多,不希望大家再为他操心,“东家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徐佑依微撇撇嘴,不愿说就算了,“那你自己小心处置,就要考试了,那是最重要的事。”顾清源点点头,“还有,记着邪不胜正。”徐佑依接着说道。
顾清源点点头,转身上二楼整理书籍去了。
“邪不胜正?”袁掌柜尾音拔高质疑道,“本来就是个一身书生气的书生,不知事务机关,你还让他行以正道,怎么行。”
滴溜着书正准备上二楼,徐佑依扭身答道,“他不是只知读书的木楞人,现在才到哪儿。只是个儒生要考秀才,就弄得草木皆兵费尽心机不成。前面的路还长远着,目光要放长。把心思都用到和那样的人耍手段、纠缠不休,心界窄了,心胸也跟着短了,还能走远路吗。”
瞪着眼听完她一番“高谈阔论”,袁掌柜竟无言以对,是,她说的是没错,你和低级的人计较就是拉低了自己的层次,可路要一步步走,这一步不防着,被人绊倒了,哪还有下一步。
袁掌柜皱皱眉,路远着?他是知道顾书生刻苦读书,用功努力,也知道凡是读书人都有可能朝着举人、进士甚至状元一步步走去,可顾书生有那样的好造化吗,他倒没怎么看出苗头来。
京城,一处不起眼的宅院。
“大人。”黑衣人恭敬奉上飞鸽传书。书信被同样一身黑色劲装的男子接过,看过信中内容,原本严肃的眉眼渐渐放松,惯常冷漠绝人以千里之外的嘴角变得平和,声音低沉,如宝刀出鞘,冷硬逼人,“该盯得都盯紧了,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有任何动作。”
黑衣人属下领命而去,男子转身朝立在一旁的侍卫吩咐,“京中各处可有什么异常?”侍卫回道,“并无不妥之处,只是汤老将军的病似乎又加重了,这个月皇上派太医已经去了两次。”
“寻些上好的药材送到将军府去,一有变化立刻来报。”汤计还不能死,至少这几年不能死。
当年跟随皇上打天下的老臣中,死的死,不受重用的,被冷落一旁的,只有这个汤计,在征战中居功至伟,他也懂得为人臣子之道,使得皇上没远离他,把他捧至高位。得有一个老臣镇得住场,日后动起手来才会少些麻烦。
“西边传回什么消息?”男子踱步问道。
侍卫微抬眼,“人手已经加派过去,回来消息说有另一路人也在暗中打探消息。”男子驻足,侍卫接着说道,“已经探明,是傅荀傅都督的手下。”
略一思索,“避着些,让着他们,不用打草惊蛇表明身份。”侍卫点头称是。
与此同时,京城另一处宅院内。
锦衣玉袍贵公子模样打扮的年轻男子,手中持着纸扇,虽是深秋,依旧打开折扇在胸前装模作样的摇摆着,“你又是何苦呢。”语气满是不赞同,神情却一片坦然自得。
书桌前奋笔疾书的年轻男子并不抬头,“何苦?这是我为官的本分,不然何必拿着朝廷的俸禄,我还不如回家卖字画为生。”声音义正言辞,嫉恶如仇。
“常旭,难道你真相信事在人为不成。”稍稍收起满不在乎的神情,正色说道。
“怎么,你不信?”不答反问。
贵公子接着摇动手中的折扇,“我信,我信我命由己不由天。可,不是在这种事上。”男子终于抬起眼,“那你要我怎么做,和他们同流合污吗。”语气中带着愤怒。
“清远。”两人是交心好友,叫他的字说明他现在正经无比,“你想有所为,前提是你得活着,且依然有资格立在朝堂上,不然,何来抱负之说。”
耿常旭眨眨眼,压下刚才心中的情绪,“林朝,我知道你为我着想,也知道你与他们不同。你想要我忍辱负重,以求长远之计。可是,我今年已二十有六,在京为官也有四年,我愤慨过,失望过,也有过委曲求全的时候。可时日越长,我越发清醒的发现,时间不会给出公正的答案,它只会消磨人心,使人丧失斗志。林朝,你劝我平心静气,是愿我谋定而后动,还是希望时日长了我自会成为”识时务”的人。”
说完,眼中神色不明的看着自己的好友,似乎有失望、有难过,更多的是对自己将要做的事的坚定。
轻叹一口气,林朝收起折扇,“好,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即便失败了,他也总能保他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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