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让徐佑依失望,不过两日,又是临近中午,袁掌柜领着一中年夫人和上次的“三人组”进到了后院。
徐佑依皱皱眉,倒不是嫌麻烦,是人有点多啊,又不是打群架的,她这小院快塞不下了。不过来者是客,她到没说什么,把书放下,等袁掌柜开口。
“老板,这位是钟家的钟夫人,说是来拜访您。”
“拜访”,这两个字倒有些不伦不类,年龄辈分家世,哪一样也轮不到这位钟夫人来“拜访”自己,何况还是在这小小书铺内。
不过管他呢,本就是一件糊涂事。
“我知道了,你去前面吧,墨画回来了记得告诉她,我中午要吃春熙楼的海棠糕。”那丫头说了要帮自己出气,这几天一直跟着自己,刚到街上买东西了,这回人来要是没见着,回去估计又是好几天的啰嗦。
不过袁掌柜听了她话里的意思,倒是放了心。老板一向不爱争执、吵闹这些烦心事,这回不知怎的不嫌麻烦愿意处理,但她行事太过温和。自己又是个男人,不好同她们计较,不然上次就不是夺茶杯这么简单了。不如墨画在旁边,那丫头办事利索,嘴上也是不饶人的,不会让老板吃了亏。
迎了人坐下,徐佑依没有先开口说话,依旧端着茶碗自顾自的。
李氏从一进小院就在观察这位徐姑娘,年龄倒是看不太出来,说是十七八也像,说二十出头也没人怀疑,不过既然比自己儿子大几岁,应该有二十左右吧。长相嘛,只能说中人之姿,这江南山水养人,大家闺秀都一副水灵灵的模样,这位徐姑娘自然是比不上,但胜在有几分书卷气和沉静感,不过这几分沉静放在这时就有些不招人喜欢了。
李氏也不和她比谁不说话的时间长,家中离儿还在养伤,她也不能出来太久,免得引起老爷猜疑,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到时又是一场生气。
“姑娘想来知道我来的用意,前几日家中仆人有来,像是说了些不当的话,若是有惹恼了姑娘的地方,还请不要在意。”
徐佑依并不答话,只是微微一笑,看着她。
李氏接着说道:“我家儿子一向骄纵,不过因是家中独子,我和老爷也就事事依着他。可谁知这次,这孩子这么不知轻重,说出有意于姑娘的话,先不说我与老爷早就为离儿瞧好了一户人家,只等他有了功名就去提亲;单是他平白污了姑娘声誉这一项,老爷就不会轻放了他。这不,被他老子打得现在还在床上躺着。”说着,不由用手帕蘸蘸眼角。
“我此次来,一是向姑娘致歉,我家儿子对姑娘肯定造成了诸多困扰,还请姑娘谅解;再来,是我身为一个母亲的请求,还请姑娘……”
徐佑依不等她往下说下去,抬手止了她下面的话。
“姑娘!”
正准备开口,墨画回来了,眼睛瞪得老圆,直直瞧着那主仆几人。
她不由一哂,“愣在那里做什么,过来伺候着。”
知道还不到自己出手的时候,墨画走到徐佑依身后,立在那里不再说话。
“夫人的意思不必再往下说,我已经明白。只是有些事,夫人怕是有些误会,我与另公子不过几面之缘,话更是没说几句。令公子那边,我不便多说什么,自然有夫人在管教。于我来讲,令公子只是个来店里的陌生客人,没有熟识一说,更不说…夫人以为的…私情了。”
李氏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徐佑依没给她这机会,接着说道。
“既然根源上误会解释清楚了,想来夫人也应该放心了,并不是外面有什么居心叵测的人要拐了令公子去;至于夫人说的仆人无理之事。”说着,抬头看了一眼韩妈妈几个,韩妈妈把头低了低。
“夫人也不必挂心,我是不介怀的。”难得说了这么多,徐佑依端起茶来抿了一口。
李氏听了她的话,面上不显,心中却讶异不少,本想着今日不会少了口舌纠缠,谁知竟是这么顺利,再抬头仔细看看对面低头喝茶的女子,思量着她到底是真心这么说,还是今日想把自己打发了,还有后招。
她话音一转。
“姑娘既然这么说,还真是让我羞愧。姑娘大度,不计较这些,我倒不好不表示的。”说着,让丫头把带来的几样礼物放在桌上。
也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不过是些布料点心,她来前想着,若真是要图些什么的,寻常礼物肯定是堵不住她的胃口的,所以她还揣了些银票在怀里,看来是用不上了。
“姑娘要是不怪之前的事,我倒还有一事想请姑娘帮忙。”姿态摆的不可谓不低。
见她微微点头,李氏接着说道,“今日误会解释清楚了,竟全是我这孽子的错。到底请姑娘体谅我一片爱子之心,孩子已因这事受了家法,但他一向认定什么事,旁人劝是劝不回来的。若是日后还是要因为姑娘的事起了波折,他爹是不会手下留情轻饶了他的。”说完,脸带几分犹疑的看着她。
“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了,钟小公子再寻来,我定会与他说清楚,我与他并无任何关系,以后也定不会再见他了。”
听了这句话,李氏真心的松了一口气。正要说些什么,墨画开口了。
“夫人今日来,与我家姑娘把误会解开了,这是好事。我家姑娘也放心了,不用担心这不知什么时候就跑来一群人说我家姑娘不检点;您呢,也放心了,外面没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迷了您家公子的眼,要高攀您家的门第。”
这话说得太冲,饶是李氏都露出几分尴尬来,更不用说身后站得三个奴仆了。
墨画可不管这些,她们姑娘和善,她可咽不下这口气,姑娘该说的都说完了,剩下的该她墨画出马了。
“这本该是放了鞭炮,请了席面的高兴事,但到底不光彩不是。撇开我家姑娘不说,您家公子日后是要功名高中,光耀门楣的。总不能哪一日,您家公子成了秀才,举人,乃至上得宫殿成了进士了,倒被人挖出有这样一件事来,这不是让咱们未来的钟大人,钟栋梁面上无光,名声受损吗。”墨画阴阳怪气的讽刺道。
“哎呀,瞧我这没见识的。到时就不是名声不名声的事,这为官的,名声可比命还重要,损了声誉,可不是丢官不丢官的事,到时上司甚至皇上知道了,可还有性命之忧呢。”总算是出了这口气,墨画这才往下放了放斗志昂扬的脖子,乐呵呵的瞧着对面主仆几人发白的脸庞。
“胡闹,什么官啊,皇上的,也是咱们能随便说嘴的。你这丫头,平日太惯着你。”知道墨画要替自己出气,她也没拦着。不过没想到这妮子什么话都敢说,看把人吓得。
既然事都了了,她不想多生出波折来。
“夫人不要介意,我这丫头都是我平常太宠她,才惯的她无法无天。平日里连我的主都做得。刚才那番话,她不过是见我前两日受了气,想要讨回来罢了,还请夫人不要放在心上。”见她们脸色还没回转,不得已接着安抚道。
“我虽与贵公子无甚交集,但见夫人仪态,就知公子是人中龙凤,他日必定会高中的。至于今日这事,夫人不提,我自会约束下人,必不会再有外人知晓。”说着,不得不再挤出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来。
真是一报还一报,前两天让她真高兴了一回,今儿个还要挤几个假笑还回去。
李氏是真被震慑住了,见这小丫头说话,知道她是要为主子出气,她本打算低姿态摆到底,可谁知听了这样的话。
她到底是个内宅夫人,见过的最大的官还是娘家兄弟的从六品官职,这在她眼里就是光耀门楣的了,不止她这么觉得,不是就连外面跑惯了的老爷都说离儿若有他舅舅的造化,就是祖宗保佑了。可今日这丫头满嘴的官啊,上司啊,皇上的,这哪是她平日里敢想的。
再想到若哪日离儿当了官,真像她说的,被人揪住小辫子,会不会真的不好。她虽没什么见识,倒也知道,哥哥当了官,嫂子不管是治家还是交际也是更加谨慎了。
“姑娘,我哪里胡说了,这圣人都说齐家治国平天下。家事都一团乱,国自然是治不得的。”墨画不想轻饶了他们主仆几个,接着吓唬道。
本来徐佑依安抚一番,李氏的脸色刚转好,脸上的血色就又被这句话吓了回去。
唉,这丫头净会惹事,不由瞪了她一眼。她也不耐烦再哄人了。
“夫人不用将这丫头戏言放在心上,若夫人信不过我,我可起誓,这事绝不会泄露出去。”
本来是为了让李氏放心,见她听了这话满眼希翼的看着自己,不由得又在心里叹口气。与李氏起了誓,才将人送走。
见人走了,不由得又瞪了一眼这丫头。
墨画吐了吐舌头,知道自家主子不喜麻烦,她刚说的吓到那妇人了,姑娘还要费神安抚。
“姑娘,我知错了。嘻嘻。我认罚,不如就罚我去将春熙楼的三丝鱼卷和海棠糕打包一份,给姑娘消气如何。”
至于那誓,是谁也没放在心上的,墨画知她不信这些,不过是哄了李氏安心罢了。
徐佑依睨她一眼,“还不快去!”
“唉!”墨画笑嘻嘻的应了。
到了前厅,小福子上前询问,“墨画姐姐,老板她没吃亏受气吧。”
墨画微微扬扬脸,“你也不看你墨画姐姐在呢,会让主子吃亏。”
小福子缩缩脖子说道,“可不是,我见那几人出去,脸色都不好呢。”
“好了,不说了,我去帮姑娘提午饭。袁掌柜,姑娘说了,这事了了,以后谁也不准提了。”转身朝袁掌柜说道。
“我省得。”袁掌柜回道。
墨画买了饭菜回来,提着饭盒见后院没人,问小福子人呢。
“老板刚刚上二楼了,说累了要是休息一下。”小福子回到。
“那你把这和掌柜的吃了吧。”
“这,这怎么行。”
“这什么这,这菜和点心在这也是没法热的,等姑娘醒了,也不好吃了,总不能让姑娘吃凉的吧。你和袁掌柜趁热吃了吧,你也来两年了,怎么也不见长些个子。”嘴上说着嫌弃的话,同时把饭盒递了过去。
小福子知道墨画刀子嘴豆腐心,笑嘻嘻的接过。
二楼和一楼一样,没有多大的空间,除了隔开个小间放着存储的书籍,剩下的地方也不过一张桌几把椅再加上一副榻的地方大小。
临窗榻上,徐佑依斜着歪在那里,闭目养神。
前几日,韩妈妈带着丫环来寻事,她还有些兴趣应付应付。今日,正主来了,她本打算打几个太极,先消遣一下。
李氏一说话,她就失了逗乐的兴趣,倒不是她说得在理,也不觉得戏演得逼真动人。只是不论如何,她母亲的身份总是真的,为儿子急切的心情也是真的,何必为难人呢。
至于墨画觉得自己吃了些言语上的委屈,这些她一向不在意的。不止她不在意,墨画也算一直服侍自己了,知道真正的交锋从不在嘴上功夫。不过是平白有人上门,不能失了气势罢了。
既然没了周旋的心思,她也就开门见山,表明自己的立场。至于李氏得寸进尺要求如果钟公子寻来,自己要断了他的念想,这也本无可厚非。她本就没把这件事当作一场突如其来的艳遇□□,自然要快刀斩乱麻,就是自己不在乎名声声誉这些,闹开了总是麻烦。
唉,总归是心软了。事情做得如何出格,心情是可以原谅的。正是想到这点,她才不再为难李氏。
若是父亲在,也会不顾一切的做他认为会为自己好的事。想到这,不由得会心一笑。
这才发现,为什么刚送走人后,不由得心情低落。原来是见别人有母亲照料周全,自己也想撒娇了呢。
徐佑依侧翻了身,一只手放在脑后枕着,睁眼望着房顶,神思飘向远方。
至少还是有父亲可以怀念的,不像前世。
上一世,现代,时间早就太远,经过十几年的时光打磨,记忆在不断前进的历史洪流里,捞起,洗涮,洗涮,捞起,早就褪色又褪色,现代的自我早已变得模糊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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