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谢云殊一同在榻上午睡之后,第二日景曦就得了风寒。
十月的晋阳天气转冷,偏偏还没到烧地龙和点炭盆的时候,房里不算太温暖。
这时候还敢不盖被子倚在榻上睡觉,景曦得风寒毫不意外。
在床上躺了几日之后,景曦总算稍微好转了一点,披着镶毛边的大氅坐在榻上,捧着碗喝漆黑的汤药。
一碗药喝完,景曦整个人都憔悴了:“明日就开始烧炭盆!”
云秋:“……是!”
得风寒也就算了,更让景曦心生不平的是,两个人都没盖被子,得风寒的只有她一个。
谢云殊毫无异样,精神百倍地陪他新到晋阳的外祖父裴燕章外出赏景去了。
“本宫还没病到躺在床上起不了身的地步。”景曦表示不满,“叫暗卫进来。”
景曦打探消息全部依靠暗卫来办,派遣细作、侦查情报、杀人扫尾、护卫自身全都用暗卫。
暗卫当然是不能暴露在人前的,除了承影这个例外。
云秋一听景曦的吩咐,就很知机地使了眼色,带着房中侍立的下人退了出去,将两扇门紧紧合上。
承影不知从哪里探出头来:“元初到了!”
暗卫不止一队,彼此都以队伍编号和己身加入的次序相称。元初就是元字队排行第一的暗卫。。
前朝皇帝滥用暗卫诛杀异己,导致暗卫这个词在大街小巷市井民间广为人知。民间很受欢迎的戏《天外客》,讲的就是前朝皇帝昏庸暴虐,派暗卫刺杀了当朝贤臣崔器,并且强行将崔小姐抢进了宫,崔小姐进宫当夜跪在地上对天祈求,希望上天有灵能一道雷劈死昏君。结果她的祈求被天神听到了,这位神明曾经下界化身乞丐,被善良温婉乐善好施的崔小姐施舍过一个馒头,为报馒头之恩,真的天降玄雷劈死了狗皇帝,崔小姐也被度化飞升,立地成仙。
景曦当年听到这个戏之后深觉人心险恶——因为齐朝不许民间戏曲映射天家,唯独《天外客》是意外——这当然是因为该戏曲就是太\\祖皇帝为了抹黑前朝,亲自命文人写的。
受天外客的影响,民间对暗卫的看法一直是黑衣佩刀,冷面丑人,下手杀人凶残无比。但事实上,景曦的暗卫分为好几类,有面目普通扔进人群就找不出来的,有如花似玉清丽动人的,也有负责护卫所以长什么样子都可以的。
元初属于第一类,平平无奇毫无特点。低着头站在下首禀报消息,连脸都不抬,景曦也看不见她的脸。
“……楚氏下手夺取了刘氏的恒昌粮庄,晋阳以外的数个恒昌字号已经易主……”
景曦点头,对此并不意外。
她半合着眼,道:“只要没闹出大乱子来,就不必多管,明日派人往晋阳诸世家各送一袋黍。”
刘氏之乱,因黍而起。
景曦这是要敲打他们的意思,她放纵楚卫两家,一是要做出善待世家的姿态来;二是要借他们之手,从刘氏的产业里分一杯羹。
——毕竟堂堂公主亲自下场去抢,未免不太好看,交由楚氏代劳,就没有什么可忧虑的了。
但就像狗的脖子上总要系上一根链子,世家也需要敲打和束缚,免得他们不知天高地厚,把自己当成主子。
等景曦说完,元初接着道:“……昨晚,负责邮驿的元二传回信来,说南州的粮价有所提高,建州与南州接壤之地,有商人将粮运往南州。”
景曦现在一听粮食二字就心头发紧,她肃然道:“原因呢,是什么?可还正常?”
南州不是景曦的封地,但这里是大齐的边界线。镇守边境的名将郑蝉在南州,景曦的心腹楚霁也在南州。
一旦南州生变,齐朝危矣。
元初一板一眼道:“属下不知,属下已让元二继续打探,消息一至,立刻禀报公主。”
景曦合眸,指尖下意识在案上叩了两下,嗯了一声。
她轻声呢喃道:“楚枕溪怎么还不回来!”
楚霁要是在晋阳,她就不必事事亲自过问,楚霁自然会帮她处置好大部分的事。
“公主!”云霞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云霞不是不知分寸的人,明知道景曦召见暗卫,没有要事,绝不会这时来打扰。
“进来。”景曦往后一倚。
门开了,云霞从门外跑进来,元初已经鬼魅般地消失了。
景曦轻咳一声:“怎么了?”
云霞道:“公主,纯钧求见,说是有要事面禀!”
景曦头痛地揉了揉眉心。
她身体不适,此时就很想偷懒,最想拉起被子蒙住头,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什么人也不能来打扰她。
但她面上什么异样的神情都没有,谁都不能看出表面神色不变的晋阳公主心里其实想躺倒睡一觉。
“叫他进来。”景曦暗暗决定,假如纯钧没有要紧的事,她一定要扣他一个月俸禄。
幸好纯钧不是没有分寸的人。
他进来的第一句话是:“公主,有个自称建州刘氏四小姐的人求见,声称要将建州刘氏的藏宝献给公主。”
景曦:???
就在三天前,崔虹已经进驻建州。他一向做事雷厉风行,早在来的路上已经将案卷口供全部看完,来晋阳的第一日就彻夜不眠地召见了所有人,梳理证据,前后对照,顺便把建州刘氏秘密派来送礼的人按在府衙门口打断了腿,然后扔进了牢里。
第二日他凭借熙宁帝亲赐的令牌和带来的一百名禁军,另外从巡检司调了三百人,十分迅速地把建州刘氏给抄了。
往京城押送刘氏族人的车浩浩荡荡从城东排到城西,第一辆车出了晋阳城门,最后一辆车还没出刘家府门。直到现在府衙并崔虹带来的人还在抄查刘氏的铺子田庄,建州刘氏辛辛苦苦侵吞了多年的良田,做账做的天衣无缝,看不出丝毫痕迹,现在算是全贡献给齐朝国库和熙宁帝的私库了。
“哪里来的刘氏四小姐?”景曦问。
纯钧道:“该女子自称是建州刘氏三房嫡出的四小姐,闺名刘思,她说自己生下来的时候母亲难产而死,父亲认为她生来克母是为不祥,所以将她送到了一处别院里养着,她说,建州刘氏为自己准备好了退路,私下藏了丰厚的珍宝,作为来日东山再起的资财,她有这处宝藏的线索,想要献给公主。”
纯钧凭借有条有理的思路,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成功保住了自己一个月的俸禄。
景曦一手支颐,沉思片刻,忽然道:“带她进来吧,倒是有趣。”
要见外人,景曦就换了处地方,挪到了外院的正厅里。
景曦坐在高位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被带进来的少女。
刘思一身素衣,跪在下面的地毯上,身后还站着两个护卫——那是防止她突然暴起,袭击晋阳公主。
“你为什么来求见本宫?”景曦漫不经心地问。
“小女想献宝于公主……”刘思的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说实话。”景曦不带丝毫感情地看着她,像在看一只小猫小狗,“本宫没有时间陪你打机锋。”
那一瞬间刘思几乎以为自己是被一只猛兽盯住了,对方的目光傲慢而森寒,让她脊背上顷刻间沁出些冷汗来。
她再不敢多言,定定神,一个头重重叩了下去:“小女想以此求得公主庇护小女和家姐!”
“你姐姐是?”
刘思道:“家姐是三房的三小姐,小女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刘撷。”
听到刘撷这个名字,景曦微感熟悉。
她想了想,在心里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
——刘三小姐刘撷,灯会那日见到的黄衣少女。
刘思一说,她再打量刘思时,隐隐约约就感觉刘思和刘撷果然有些相似。
她眼睫一闪。
刘撷和刘思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为什么刘撷被娇生惯养的毫无心机,天真放肆,刘思却被送到庄子上,外界几乎没人知道,刘氏三房还有个三小姐。
只是因为所谓的克母吗?
“家父家母情意甚笃。”刘思苦笑道,“母亲生我难产而死,父亲伤心欲绝,险些随母亲而去,看见我就心生厌恶,我一岁的时候就被送到别院去了,祖母还在时,逢年过节会将我接回来看看,两年前祖母过世,我就再没有回过家,唯有姐姐偶尔会去看看我。”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刘撷刘思姐妹的名字应该就是出自这句诗里,她们父母的感情应该确实很好。
“看来你们姐妹情谊甚笃。”景曦漫不经心道,“那处别院不是挂着刘氏名下的,你大可以自己一走了之,居然还回来替她奔走。”
刘思又是苦笑一声:“姐姐也不十分喜爱我,她觉得是我害死了母亲,碍着血脉亲情才偶尔照拂我——我生而克母,众人厌憎,她已经是祖母以外待我最好的人了,总要报答她才是。”
景曦生平最不爱听什么克父克母的鬼话,她生在鬼节里,小时候也没少听人私下嚼舌头。若不是宣皇后权势滔天,只怕不会少受委屈。
她没开导别人的爱好,也不多说,微微倾身向前,凝视着刘思:“那么,告诉本宫,藏宝的线索是什么,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王维《相思》
对不起大家,因为突然知道要准备一个考试,十月三十日之前,改为两日一更。十月三十日之后正常更新并且连续三天加更,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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