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酣眠(1 / 1)

建州刘氏出事了!

突如其来的消息使得晋阳公主府再度门庭若市,以楚卫两家为首的建州诸世家纷纷上门拜见。

景曦七月到了晋阳,却一直没有大摆宴席宴客。眼看到了十月,又有建州刘氏的契机在,索性把早就推了又推的花宴办了起来,借此宴客。

菊花的花期其实已经有点过了,不复盛放时娇艳,不过这次花宴本来也只是借个赏花的名头,有没有花都无关紧要。

楚家家主性子比较急,在宴席上直接问了出来:“公主,刘氏一事……”

“是本宫上奏的。”景曦一口截断了他的话。

很多人在下面悄悄交换着眼神。

景曦只做不见,意味深长道:“竭泽而渔的事做不得,各位心里还是要多掂量——为了几亩地,就在河堤上动手脚,实在是不智的举动。”

一听河堤两字,所有人都鸦雀无声。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建州刘氏的家主但凡有脑子,就不可能把手伸到河堤上,这纯粹是被下面的蠢货坑了。

有些人难免生出兔死狐悲之心来。绵延几百年的世家,哪个都不是全然清白的,更不可能连一个个田庄都分神关注。

宝河河堤一事,终究没有死伤太多人。对世家来说,死几个人不是大事,刘氏真正倒了霉,是因为胆大包天动了河堤。如果他们用了别的手段,根本就不至于把全族牵连进去,最多拖两个替死鬼出来顶罪。

他们还尚存一点侥幸之心,景曦却清楚地知道,此事实在犯了太多忌讳,绝无转圜余地。

且不说河堤,皇帝生平最忌讳地方官与当地豪强勾结:宝陵乡乡民难道真是个个懦弱不敢往上告状?恐怕不尽然。真正阻挡他们的,是凤鸣县父母官牵涉其中。离开所在的县城需要县衙签发的路引文书,凤鸣县衙只要扣住文书不给,敢私自离开凤鸣县的就都会被打为逃民,县衙可以直接把他们抓起来下狱。

地方官吏和豪强联合起来一手遮天,皇帝怎么可能将他们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景曦笑了笑,敲打道:“各位对家中的事,还是多多少少过问一二为好。”

有人开口问:“请问公主,损毁河堤该如何处置?”

损毁河堤的罪名写在律例里,这句话真正想问的是建州刘氏会被怎样处置。

“律例怎么写的?”景曦道,“英宗时就已经有了先例,何必明知故问?”

英宗时的先例是满族斩首。

其实刘氏的罪名还没有最终判定,但这几日私下里来替刘氏走动的景曦一个都没见,这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这其中固然有景曦不能完全做主的缘故,人证物证都已送往京中,只有熙宁帝才能最终决定如何处置。但景曦也有自己的私心,她存心要让刘氏成为杀鸡儆猴里的那只鸡。

——斩除世家不是一日之功,操之过急说不定还会引起动乱。景曦参了建州刘氏,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就不会对建州世家再动手,免得引起反扑。

所以刘氏的下场一定要足够惨烈,惨烈到建州所有世家不敢妄为。

景曦看见下面的人脸色都不大好看,只做不见,信手举杯,笑吟吟道:“刘氏在建州经营多年,如今一朝出事,只怕生意散了,市价波动,影响百姓生活,还要仰仗各位出手,平定物价,别因为刘氏累及百姓生计。”

她表面上说的是百姓生计,实际上是在暗示诸世家:刘氏一倒,他们手中掌握的商业和市场就全部空了出来。

建州刘氏百年世家,积淀的财富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数量。如果熙宁帝真要依照旧例处置刘氏,族诛抄家,财产肯定要收归国库,但有些东西是收不走的。

譬如刘氏在建州占据的生意份额,庞大市场。

这种时候,谁先出手,谁抢到的饼就越大。

她一手支颐,居高临下地望去,有些人神情毫无波动,但更多的人已经微微露出心动的神色。

用利益几句话挑动了人心,景曦也不多说,转了话题,仿佛这真的只是一场普通花宴。

花宴结束后,众人各自散去。再看向公主府的时候,原本还各怀心思,现下也变得恭敬许多。

——他们突然意识到,不管晋阳公主是否如传言中所说,是在争权夺利中落败,被发配到晋阳,但只要皇位上坐着的人还是她父亲,天下还是景家的天下,就不能对晋阳公主抱有轻慢之意。

无论她在朝中权势如何,却仍然拥有一封奏折直达天听的能力。

“过两日崔虹就到了。”景曦嘱咐林知州,“他和本宫走得近,你不必慌张,倒是唐槐庵,你要好好敲打——本宫已经给了他几个月时间考虑,不可能再容忍下去,本宫不是开善堂的,他掌管建州兵马,要是不肯和本宫一条心……”

她眼中寒光一闪:“那本宫只能想办法换个人来做建州巡检使了。”

林知州应了下来,又犹豫片刻,不好意思道:“听说驸马的长辈,襄州裴公快要到晋阳了?”

谢云殊为此出去了好几次,他又没刻意瞒着旁人,是以裴燕章要来建州并非秘密。

“是啊。”景曦道,“怎么,你和裴燕章有交情?”

“不是不是。”林知州连忙解释,“裴公大才,犬子心向往之,臣想着若是裴公肯见,能否请裴公指点一二?”

景曦明白了,林知州是替他儿子开口。

她想起谢云殊回来之后对林星的评价:“沉稳踏实,可惜诗文十窍通了九窍。”

想到谢云殊对林星的评价,景曦差点笑出声来。她倒是很乐意,不过景曦一向没有慷他人之慨的习惯,道:“等裴公到了,本宫替你问一问他的意思。”

林知州喜道:“多谢公主!”

景曦转头回了后院,寻找谢云殊。

这几日景曦忙的要命,谢云殊也没清闲过。花宴是他一手操持的,公主府内务也要他打理,又正逢外祖父快要到晋阳的时机。景曦累,谢云殊也不轻松。

他刚躺下准备睡个午觉,就听说晋阳公主来了,匆匆披衣而起,迎到房门口,道:“公主怎么来了?”

景曦原本想来找谢云殊聊天,结果发现谢云殊已经睡下了,微觉尴尬。她轻咳一声,道:“想来看看你,没想到扰了你休息。”

谢云殊引她进去,笑道:“无妨,现在睡下,晚上反而睡不好了,公主来喝杯茶,我这里蒙顶甘露还剩下些。”

蒙顶甘露是宫中顶级贡茶,一共也才七八斤。能分到景曦手里一斤就已经算是很多了,她分了谢云殊二两,自己的那份喝完了,谢云殊手里却还有。

景曦笑吟吟道:“好啊,想不到你这里还能剩下些,本宫就却之不恭了!”

茶并不算浓,景曦盘踞在谢云殊的小榻上,两人隔着榻上小几,各自占据一半地盘。

景曦捧着茶盏,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谢云殊说着话。

杯中白雾袅袅,室内淡香氤氲开来。

喝茶本来应该让人清醒,但或许是因为连日来过分疲惫的缘故,景曦开始昏昏欲睡。

她心想:或许是谢云殊这里太清幽雅静,坐在他身边,很容易被气氛所感染,整个人平静下来。

太过平静,积压的疲惫和困意就一下涌了上来。

景曦心里还在模模糊糊地想楚霁这个家伙是怎么搞的,到现在还在南州勤勤恳恳替郑蝉干活,却已经困得有些发懵了。

她转头去看许久没出声的谢云殊,却发现他已经倚在榻上,合眸睡着了。

他眼下有浅淡青影,显然这几日没有休息好。侧脸冰白素净,长睫垂下,在面颊上投下一小片鸦青色的阴影。

景曦伸手过去,碰了碰他的指尖,并不冰冷,还很温热。

于是景曦也就放下心来。

她倚在小榻上,鼻尖萦绕着浅淡的熏香,耳畔是谢云殊清浅的呼吸声。

景曦只觉得心中异常安静。

困意源源不断地涌上来,不知什么时候,景曦也渐渐失去了意识,沉入了黑甜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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