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书铺书社里,时常会有一种时评小册子,薄薄一册,不定期付印,是各个书局为了推介自己每季出的新书,付润笔费请一些人讨论讨论当下时兴的议题,每逢科考之季,还分析分析往年的时文论证,为学子们提供一些参考和行文的思路。
时评的册子属于赠送的性质,卖别的书的时候搭售的,并赚不了什么钱,京西书局等财大气粗的书局为它赞助费用。
金州的时评册子,皆由本地北溪文社出品,几家大的书局为北溪文社提供经费的支持,北溪文社把时评册子刊印出来之后,送在州内的各个书铺书社散发。
谭苏琦在宁风书铺看到过这种册子,可能是为了节省经费的缘故,印制粗糙,有些像古代版的本地生活指南周刊,里面最受欢迎的是跟科举考试相关的信息,兼有各个书院的八卦,还有一些金州城内的生活消息,甚至根据季节的变换,会列举一些不同月份出去在城外郊游的景色优美的地点推荐。只不过禹朝的这种小册子刊发不像现代的杂志期刊这么成熟,最大的缺点在于,出版周期十分不稳定。
谭苏琦初看到这种时评小册子的时候,觉得很是好奇,期刊或者杂志的理念这么早就开始在书社里存在了,她还一度想要撺掇段雨茗办一本这种时评册子,若是发行量大,还能收点儿广告费什么的。
后来她就主动放弃了对这种小册子的兴趣,盖因禹朝的文盲率太高,若是能识字,就比大多数普通人好太多了,期刊杂志什么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市场。
金州只存活了一家北溪文社,还是靠着各个书局书社的贴补,才不至于倒闭,根本就养不活第二个文社。
谭苏琦在宁风书铺看到了新出的时评册子,薄薄一本,散发着油墨的芬芳。
“新印出来的吗?”她问。
最近不是科举的时节,怎么出的这么频繁?上一本好像是在一个月前。
竹林不动声色把那一摞册子往一边拨了拨,“刚送来的。”
谭苏琦随手拿起一本,“有什么新的消息吗?”
竹林下意识想要伸手阻拦下,在谭苏琦疑惑的目光中,竹林把手收了回去。
谭苏琦翻到第二页,就看到一篇针对《胡十一郎》的书评,洋洋洒洒写了两页纸,最终的评语是八个字:胡编乱造,哗众取宠。
她前后翻了翻,除了这篇对胡十一郎的书评,其他还是些跟往常无异的无聊内容,因着现在不是科举的时节,所以没有多少内容的更新,连金州城外的赏枫佳地都写上去凑数。
竹林见她反反复复掀着那页书评看,说道,“许是别人看了《胡十一郎》销量这么好,有些眼红,所以写了这篇抨击话本的书评。”
谭苏琦疑惑,“时评的小册子上,经常会有书评吗?”她以前怎么没注意,有人对话本这么感兴趣,还废了这番笔墨来写书评。
“偶尔有几篇,但是评话本的很是少见,多是些跟科举考试相关的书评。”
“那这篇就是,故意的。”谭苏琦看了看落款,上面写着“季风”,“这个落款,季风,你可知是什么人?”
竹林摇摇头,“我经手的册子,没有记得有季风的署名。”
谭苏琦想,这书评出现的莫名其妙,人也是凭空出现的,看来就是针对这本书。
段雨茗来店里的时候,见谭苏琦跟竹林在前台搭话,像是在讨论什么,就过来看了看,他看到书评之后皱了皱眉头。
谭苏琦翻到最后一页,北溪文社出品,“段老板,你是不是这一季度没给北溪文社赞助?”
段雨茗把册子放回去,“最开始也随着别的书局书社,每季度给北溪文社一些赞助的银钱,近一年来停了这份钱,看着北溪文社是越来越不景气了,以前两个月印一期时评的册子,后来一季也出不了一册,也就演着科举年,还畅销一些,上面的内容也是越发无聊,越来越少人看了。”
“这个书评落款叫季风的,你见过这名字吗?”
段雨茗摇摇头,“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不过这书评也没什么要紧的,看这时评小册子的,多是年轻学子,女书生占多一些,但女郎们也不是我们《胡十一郎》的惯常阅读者,即使这书在她们当中风评不好,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谭苏琦却觉得事情不像是这么简单,这篇书评最终的落脚点在于胡十一郎是一本哗众取宠胡编乱造的书,若是帽子扣的大一些,那就是怪力乱神世风日下,“是不是这篇话本,写的太过超前,有人会看了很反感?”
段雨茗略一思索,“这种类型的是少见,反感谈不上,顶多是猎奇。”
“依你看,什么人会在这册子上发表这篇针对《胡十一郎》的书评,又是有何目的?宁风书局有对家?”
段雨茗坐下来倒杯茶,“对家也不会这么明着撕破脸,在书市一行,大家付印新书上架话本,都还是比较讲文人的脸面,很少有这么直白地指名道姓抨击一本书,在金州,宁风书局最大的对手,是京西书局在金州的分号,但是按照京西书局财大气粗的风格,用不着专门找人写这样一篇不着四六的书评,来抨击这话本的不是。”
他刚才飞快地扫了一眼书评,这书评不仅批评了胡十一郎这本书本身,连带这一个类型的志怪言情的小说都抨击了一遍,说是“闻所未闻的荒唐话本”。
段雨茗平日里经营生意,也很少跟人正面起冲突,“要不我去北溪文社问问,这篇书评是怎么回事。”
谭苏琦道,“要么你给我个地址,我先去看一看。”
晌午在花千树吃午饭的时候,说书娘子的段子已经换成了胡十一郎的章回,段雨茗私下另给了那说书娘子一百文钱,这样有别人问起这个故事,她会说离花千树不远的宁风书铺有全本,有些等不及“且听下回分解”的人,从花千树吃完饭之后会怀着好奇心到宁风书铺转转,顺手翻翻胡十一郎,买本回去看看。
谭苏琦午饭后,顺着段雨茗给的地址,找到了北溪文社,她以为这文社怎么也能有个像样的工作地点,谁知道是在一个巷子的破旧民居租了个小院子,若不是门上挂了个北溪文社的破牌子,她还以为走错了地方。
“请问,有人在吗?”
她站在门口问道。
正巧有个书生打扮的年轻女郎从屋里出来,“这里是北溪文社,这位小姐有什么事吗?”待她看清楚院门口的来人,迟疑着问道,“你是……谭苏琦?”
谭苏琦一愣,你是谁啊,你认识我,但我不认识你。
“正是在下。”
“我是曹妍,你不认得了吗?”曹妍观察了一下谭苏琦的神情,“以前跟姜子俊也是经常见的,你还是跟她比较熟,但是听子俊说,好一阵子不见你书信了,你不是在闻玉书院吗?怎么到城里来了?”
曹妍像是个连环发问机,一下子冒出了很多问题。自从谭苏琦退出了两年前的考试,整个人就从石山书院销声匿迹了,她也是从姜子俊那里,才听得谭苏琦的一点儿消息。
谭苏琦在书院的时候,就不大爱与别人往来,有些才学,自卑又自负,也就跟姜子俊那种老好人才能说话说到一块去。谭苏琦离开石山书院之后,也就跟姜子俊还保持着书信的往来,倾诉一些在闻玉书院的生活。
谭苏琦跟曹妍聊了一会儿,弄清楚了这北溪文社是怎样的一个存在,它不过是石山书院的几个学子在业余时间组建的一个文社,而那不定期发行的时评册子,则相当于他们的社刊,所以上面的内容相当繁杂。
曹妍下午在书院还有课程,跟谭苏琦也没有聊多长时间,“你明天下午还来吗?明天下午我没什么课程,可以在文社这里待一整个下午,或者你跟我说你现在住在哪里,我跟姜子俊说一声,明天我们过去找你。”
谭苏琦应道,“课程要紧,你先去忙你的,我明天下午再过来找你们。”
她跟曹妍从巷子里出来,在巷子口作别,又回了宁风书铺。
“这么快就回来了,没有找到吗?”段雨茗问道。
谭苏琦回道,“北溪文社是石山书院的学子组的吗?”
段雨茗也想到了这点,“北溪文社开了好多年,来来回回总是换人,也不太稳定。”
“我在那里遇到了以前的同窗。”
别人认识我,我不认识人家的那种。
段雨茗以为她是又想起了不开心的事情,“你若是想继续回石山书院念书,也是可以的,母亲一定也很乐意出这笔束脩的银子。”
石山书院是金州最负盛名的书院,历来从金州出身,在上京朝廷任职的肱股之臣和学术大儒,多出自石山书院,很多人家也以家中女郎考上石山书院为荣。
“那倒是不必了,文社的人说,这篇书评是有人花了银子让她们发出来的,我还没有问是什么人,不过我想,就算我问了,她也未必肯说。”
毕竟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段雨茗道,“既然是针对宁风书局出的书,我也不会坐以待毙,不然岂不是会被当成被人随便拿捏的软柿子,以后宁风书局出了新书,别人就过来踩两脚。”
“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有人想写这负面的书评,就让她们多写一些,我们还可以让关于胡十一郎的讨论,变的更热烈一些。”
不怕别人黑它,黑红也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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