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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死生(下)(1 / 1)

这一击了无痕迹,辅一出手刀光已迫眉睫。杨守律面上仍挂着和善的微笑,心下亦是了无波澜,等待着利刃划破喉管的熟悉触感自掌中传来。谁知眼前一花,手上忽然一顿,竟是遇上了阻力。目光一扫,见是一柄硕大的长弓格了过来,弓弦恰恰卡在匕首护手处,阻住了去势。他倒未料到竟有人来得及反应,微微一讶,手下却未有丝毫停顿,右腕一压一推,陡然加力,刀刃抵着弓弦逆势前推,刀尖方向不变,仍是指向秋往事咽喉。满以为弓弦定是应手而断,哪知手底一紧,匕首竟被挡得死死,细细的弓弦在锋利的刀刃上磨得“吱吱”响,却竟连毛也不曾蹭起一丝。他心下一凛,立刻手腕一抬欲绕过弓弦,可他一动,弓弦立刻跟着向上一迎,掠过匕首,却向他腕上兜来。他情知以这弓弦的坚韧一旦被缠上势必难以挣脱,可眼见刀尖距秋往事颈际不过分毫,一旦收手恐怕再无机会,目光一冷,当机立断,仍旧挺臂向前。

李烬之见匕首泛着幽幽蓝光,知道有毒,岂容他触碰秋往事分毫,弓弦一兜上他手腕,立刻持着弓身连扭几圈,紧紧勒住,同时踏前一步,扯着他手臂用力向外带去。杨守律正是要他离开秋往事身侧,当即任右臂被他缠紧扯开,手腕一振,却将匕首抛出,左手一把抄过,顺势仍向她喉际扫去,同时脚下一沉,稳稳扎住步子,斜身挡在李烬之跟前,不让他有相救的机会。

李烬之吃了一惊,手上力道陡变,改拉为送,弓身抵着杨守律肩头直往前推,右脚则错前半步,抵住他脚跟猛力一勾。杨守律正用力向后与缠在腕上的弓弦相抗,李烬之这一变力,他应对不及,顿时失了平衡,脚跟前滑,上身后仰,眼看便要摔倒。

李烬之见他摇摇欲坠,正欲趁他失力之际将他拉回来,他却忽地右臂一扯,猛力向后,同时左脚一蹬,右脚顺势而起,勾住李烬之膝弯,整个人腾身而起,反而借力向秋往事的方向扑去,身体虽平衡尽失,一切动作却皆以左肩为轴,左臂竟是丝毫未受影响,刀尖稳定,加速前送,堪堪已触到肌肤。

李烬之猝不及防,腿弯一软,顿时失力,人也被他扯得向前踉跄跌去。眼看秋往事将被刺中,他心下大急,来不及调整平衡,一面拖着弓猛力后扯,一面左脚一点,飞身扑去。

杨守律人在空中无力抵御,被他拖得向后,刀尖已偏离喉际。可刀上所淬剧毒足有见血封喉之力,他便也不管要害不要害,随手就向够得着的地方划去。“嗤”一声,秋往事腰际衣衫已裂,眼看刀尖便要破皮入肉,李烬之已飞扑而至,横臂便扫。杨守律大吃一惊,未料他敢赤手格挡毒刃,变招不及,匕首被他胳膊扫个正着,顿时歪了。他浑身凌空,已后继无力,眼见功败垂成,怒从心起,手腕一翻,索性狠狠一刀刺上李烬之手臂。

只听“砰砰”两声,两人先后坠地,旋即又各自翻身跃起,一个跨前一步严严实实挡在秋往事跟前,一个后退一步,满眼惊诧。

一切不过瞬息间事,边上几人惊觉有异,一回头时两人已分立对峙。米覆舟身形一动,腰刀已架上杨守律颈项。王宿一眼瞥见他匕首上滴着血,面色一变,立刻奔至秋往事身边,上上下下检视一番,却未发现伤口,再回头细看,才发觉刀上的血滴是自杨守律手上流下。

杨守律右腕仍被弓弦紧紧勒着,磨出一圈血痕,左手也微微发颤,虎口迸裂,鲜血顺着匕首滴下。神情却已平静下来,甚至带着些轻描淡写的懒散笑意,似乎不知自己已处于危险的劣势,拢手于胸略一欠身,朗然笑道:“失敬失敬,世上精擅因果法的没有几个,兄台这份修为可不输普隐方定楚,敢问是何方高人?”

王宿一怔,看看李烬之又看看他,诧然道:“因果法?什么因果法?”

米覆舟也忍不住从他身后探出头来,哂笑道:“小子,眼力太浅了吧。他修的是地地道道入微法,与因果法一水一火,互不相容,差了十万八千里。这你都能瞧错,怎么在杨家混日子的?”

“入微法?”杨守律吃了一惊,微微动容。细想方才李烬之几次分毫不差的截击,确实像是入微法的预测之能,可先前一刀刺中他,那如触铁壁的巨大反震之力又分明便是因果法。他缓缓抬起犹自轻颤的左手,打量着刀尖上崩碎的小缺口和刃上细细的裂纹,不由面容渐肃,疑惑起来。

李烬之不置可否,一抖手撤回长弓,松开他右腕,又向米覆舟打个眼色,命他也退开。米覆舟收了刀,见杨守律盯着匕首神思怔忡,想起自己当日输于秋往事后的食不知味寝不安枕,不由大起同病相怜之感,拍拍他肩膀安慰道:“唉,别多想了,他们夫妻一个德性,赢便赢了,偏还爱赢得你莫名其妙稀里糊涂,叫你这口气咽不下吐不出,活活憋死!”

杨守律眼神一动,讶道:“夫妻?李烬之?”

米覆舟吓了一跳,想起李烬之曾嘱咐不可透露他身份,顿时面上发热,忙心虚地向他望去。王宿亦是目光一冷,手按刀柄,浑身紧绷,随时预备灭口。

李烬之倒似并不在意,按住王宿,上前双手一抬也还了个拢翅礼,微微笑道:“杨兄不知道我是谁不要紧,可不知道自己要杀的是谁便未免糊涂了。”

杨守律一怔,往秋往事脸上扫去,讶道:“她不是秋往事?”

“她是秋往事没错,可不单单只是秋往事。”李烬之答道。

杨守律微讶,问道:“何意?”

李烬之轻笑一声,望向顾雁迟,叹道:“杨夫人真是一心为你,连自家人也能忍心欺瞒。”

杨守律听他越说越怪,不由皱眉,望向顾雁迟道:“顾大哥,到底怎么回事?”

顾雁迟微微苦笑,颇不知如何启口,正自迟疑,忽见李烬之抬手指向东面,说道:“杨兄且等她自己来同你交待便是。”

众人齐齐望向东方,不见丝毫动静,许久之后,才听有蹄声传来,奔得很疾,片刻便近,人影隐约浮现,顾雁迟与杨守律皆已一眼认出马上人正是杨棹雪。

杨棹雪远远见得人影绰绰,似是两边对峙,心中暗叫来迟,加紧打马,奔到近前却见两方之人皆扭头望着她,这才觉得气氛不对,心下略微一沉,停步下马,收摄心神,稳步走上前去。

杨守律满腹疑问,立刻迎上前叫道:“棹姐。”

杨棹雪目光一扫,见他和顾雁迟都平安无事,心下稍安,又蓦地瞟见躺在地上的秋往事,心下一喜,也顾不得李烬之等在侧,急问道:“你得手了?”

杨守律微露赧色,垂眼摇头,尚未答话,已听李烬之在身后道:“他没得手,顾先生得手了。她不是伤在外人刀下,是伤在自己的不二法下。”他微微一顿,盯着杨棹雪冷冷道,“夫人想必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杨棹雪手心霎时冰冷,白着脸喃喃道:“不、二、法……”

杨守律更是大惊,讶然问道:“不二法?秋往事不是以自在法闻名?什么叫她‘自己的不二法’?棹姐,你信上交待得不明不白,只说顾大哥被她挟持,叫我务必一照面就了结了她。可瞧她的情形,实在是不像‘挟持’着顾大哥呐,这里头莫非还有什么蹊跷,连我都说不得?”

杨棹雪见他眼神清亮,神色坦诚,顿觉惭愧,既庆幸他不曾亲手杀了神子,又内疚自己险些害他背上大罪,更为今后局面倍感忧虑,一时百感交集,嘴唇轻颤,却吐不出一个字。

杨守律辈分虽高,年龄却小,从小由她带大,素来最是亲厚,视若亲姐,此时见她面青唇白,双目失神,衣上发上皆是泥泞水渍,说不出的单薄无依,顿时心软,哪还忍心追问,眉梢一挑,高声道:“棹姐,你别担心,你交待的事,我无论如何也替你办好。这儿是咱们地盘,几个人还杀不得么!你且等着,一会儿就完。”

他说着自怀中摸出一支细细短短的管状物,放在嘴边便欲吹响。杨棹雪唯恐招来大队人马更是不可收拾,忙欲拉住他,却已不及,只听一声尖利的锐响划破夜空,紧跟着崖下崖上皆先后传来回应的哨声。城头上以四座角楼为起点,沿着城墙一溜亮起火光,赫然映得天顶通红。崖下更是脚步急起,杨守律先前带来的几人疾速奔来。

王宿与米覆舟俱是面色一变,铿然拔刀,挺身上前严阵以待,唯有李烬之若无其事,长弓背在身后,负着双手悠然而立。

杨守律看他一派笃定,料他是仗着有顾雁迟为质,当即沉声道:“我佩服兄台身手,你若放顾先生回来,我便与你独斗,否则可莫怪我以多欺少。我杨家手段兄台也该有所耳闻,想必不至以为有人质在手我便奈何你不得!”

李烬之微微一笑,退开一步,抬手一比,请顾雁迟过去。杨守律见他如此干脆,倒觉讶异,正自转着眼珠转念,已听他说道:“杨家杀技,所向披靡,我又岂敢自撄其锋。只是天下之大,却唯有这个人,偏偏就是你杨家杀不得的!”

杨守律心下一突,被他坦然自若的目光望着,不知怎地有些不安起来,转头询问地看向杨棹雪,却见她低垂着头,紧咬下唇,几乎要渗出血来。他疑惑更甚,后方的十几人已赶了过来,个个目蕴精光,一身肃杀,只等他一声令下,他却犹豫起来,号令徘徊在嘴边迟迟发不出口。李烬之说出那句话后也不再出声,悠然立在一边,似是并不在意杨守律的反应。

僵持片刻,远方忽有模糊而规律的声音隐隐传来。杨守律警觉地回过头,只见远方透出点点火光,凝神细听,渐渐辨出似是低沉的马蹄,又夹杂着有节奏的水声。其余诸人也皆已察觉,米覆舟伸长脖子向东望着,低声道:“唔,米狐尝跟上来了,动作倒真快。”

“哼。”王宿冷冷道,“居然连那一百骑兵都跟着,真舍得马力。”

李烬之早已察觉这拨人马的到来,颇有几分意外。他们这数日来昼夜兼程,拉筏的马匹轮流上筏休息,草料也事前备好系在筏后拖着,如此才能毫不停留,在最短时日内赶到凤陵。而留给米狐尝的筏子特意做得较小,难以容纳马匹,本就是存心要他们不得不停下休息,落后一两日再到,好让他腾出时间先应付凤陵城可能发生的变故。谁知他们不仅跟了上来,更连一百骑兵都不曾落下。这百骑人马势必三日间不眠不休,连续行军,且他们本是城下之战,皆是轻装,并未预备干粮食水,其耐力足以惊人,不要说远远落在后头不见影踪的铁川卫,就算止戈骑只怕也要略输一筹。

李烬之心下暗呼侥幸,若不是当日射落米狐尝因而避免了与这支精锐之师的正面交锋,博古博一战恐怕早已一败涂地。此时这拨人马既已跟上,便不能同杨家多做纠缠,他略一盘算,正欲开口,却见顾雁迟走上前,先一步说道:“守律,这几位朋友是送礼来的,别伤了和气,有什么事都等入城之后再说吧。”

杨守律疑惑地皱皱眉,一声不出,只回头望向杨棹雪。杨棹雪则是定定地望着顾雁迟,满眼焦虑,急促地低声道:“雁迟,我们……”

顾雁迟不说话,只温和地望着她摇摇头。杨棹雪一肚子话皆被他的目光堵了回去,呆了半晌,终于垂下眼,轻轻点了点头。

杨守律见她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更是满腹疑问,瞟向秋往事用力看了几眼,实在想不出这只剩一口气的伤号身上会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能让李烬之如此有恃无恐,更能压得顾雁迟与杨棹雪二人都似抬不起头来。闷闷地咽下一口气,他取出先前的哨子换过一头,吹出一声悠长平稳的圆润音调,通知城上之人撤去戒备,随后便不发一言地转过身,带着边上十几名下属向西面行去。

城下崖壁足有百丈之高,直上直下,杨家子弟训练有素,仅借壁上深凿的字迹攀手踏足便可上下自如,旁人却是可望而不可及,只能穿金线谷从南山缓坡绕路,没大半日功夫难以到达,且山道崎岖,车马不便,因此虽说此处是风境国土最北端,几乎直插燎邦腹地,可燎人南侵却从未走过凤陵,而多走东南百里外的不孤城。史载燎兵大举集结图谋不轨之时,曾有过几次凤陵人马自北山神兵天降背击燎军之例,因此李烬之心知此处必定另有出入捷径,可杨守律显然并无指引之意。他虽一心想快些将秋往事安顿下来好好疗伤,可燎兵来势颇速,毕竟不能在他们面前暴露了入城要道。他犹豫片刻,见秋往事情形尚且稳定,终究不曾说什么,与米覆舟一前一后抬起担架,跟着杨守律往西面金线关方向行去。顾雁迟落后几步,与杨棹雪一起走在最后,彼此并肩,却皆不做声,低着头默默前行。

走出数里,忽听一阵尖锐凄厉的鸣响自背后由远及近,飞速划来。杨守律陡然停步,回头望着声响处冷冷挑眉道:“居然把狼嗥箭射到我凤陵山下来了,好大胆!”

李烬之道:“他们已到山下,发支响箭要我们等候罢了,不必理会,他们有马,自己追上来便是。”

杨守律闷哼一声,回头继续当先领路,脚下暗暗加快步子,存心要多折腾燎人一阵。崖壁至此已不再平整,而是巨石凹凸,岩缝纵横,也渐渐有了红红绿绿的灌木藤蔓。山势逐渐低平,划出个弧度向西北延展,就中蓦然折向南面,两下一错,裂出个深及三十来丈,宽却仅得丈余的细长峡谷。峡谷两侧山岩内多含辉铁砂,夜中看来亦是星星点点,粼粼闪光,日间阳光一照,更是金芒闪耀,粲然生辉,自山顶眺望犹如一条蜿蜒金线,因而名曰金线谷。这金线谷自凤陵山西麓纵贯而过,直通平江北岸,地势堪称紧要,只是谷中地形太险,实是兵家死地,燎人从未打过主意,因此虽也设了关卡,却并未专门派兵驻守,只由杨家自出年轻子弟轮流当值而已。

关北便是燎邦,甚少有人自此通过,因此关门长期封闭。众人停在谷口,等着杨守律进去通关。尚未见到他回来,但听身后蹄声凌乱,呼喝大作,护卫着米狐尝的那队燎兵终于追了上来。

队伍稀稀拉拉,不成队形,一眼望去已不足百人,可见连日奔驰毕竟还是有不少人掉了队。当先领头之人身量矮小,□□的上身却是十足的精悍,扎实的肌肉上布满汗珠,湿得像刚从水里爬出。他一见到谷口众人,登时双眼冒火,一踩马镫,凌空跃起,双臂舒展,鹰隼般腾地落在众人之前,开口便骂:“秃面狗子,想甩了我们么!”

众人见他双目赤红,眼窝深陷,须发凌乱,面颊削瘦,声音也是又粗又哑,显然疲惫不堪,皆觉出气,虽被他喝骂,却也丝毫不怒,反而纷纷笑起来。米覆舟上前欲搭他肩膀,被他狠狠甩开,却也不介意,仍笑嘻嘻地递过一个水囊道:“这位兄台,唔,叫什么来着?别急别急,谁甩你们了,燎兵耐跑天下皆知啊,瞧你这不跟得挺紧么。来来,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矮个汉子怒不可遏,狠狠挥开他的水囊,吼道:“老子漠狐青,转转你那猪脑子记清楚!”

“我道谁那么大火气,原来是地贼精啊。”忽闻谷内传出语声,众人回头看去,见杨守律正领着两名守关子弟出来。

漠狐氏领地在多果河南,距风境最近,与不孤、凤陵二城皆相连,所以彼此间仇怨最多。又因这一族独擅御鼠,风人多嘲弄为“地贼精”,时日一久,竟连燎邦也传开了这称呼,时时被人取笑。因此漠狐青最是听不得这三个字,“铿”一声拔出弯刀便要扑上,总算后头人马也已追到,立刻拥上几人七手八脚地按住他,一叠声叫着“大局为重”。

漠狐青也知势不由人,“呼呼”地喘了半晌粗气,闷哼一声,抖开众人,粗声问道:“哪个是管事的?”

季有瑕早已穿上一副皮甲,李烬之的弓也交给她背在背后,感觉他目光扫来,便挺挺胸,大声答道:“我是秋往事。”

王宿唯恐她吃亏,立刻踏前一步挡在前头,说道:“你也配同秋将军说话?有事问我王宿便是!”

漠狐青眼光一冷,细细打量季有瑕几眼,见她细胳膊细腿,一派柔弱,虽已见识过她惊人箭技,仍不免打心眼里瞧不上,再看王宿,也是容貌俊秀,眉目精致,顿时厌恶地撇撇嘴别过头去,仍转向一拨人中瞧来最有男人样的米覆舟,问道:“从这儿上山还得走多久?”

米覆舟大喇喇道:“要不了一天也就到了。”

漠狐青一皱眉,说道:“大殿下伤重,等不了那么久,你们也一起上马,我们带你们上去。”

“哈,你还想骑马入关?”杨守律冷笑一声,“别说马,人也不能进!你们把米狐尝送到也便算完事了,把他留下,其余的便可以打道回府了!”

漠狐青大怒,叫道:“岂有此理,大殿下岂能交到你们风狗子手里!”

“你若不爱交,把他抬回去便是。”杨守律脸上满是讥讽的笑意,“金线关立关四百七十二年,能进到里面的燎人不是俘虏便是尸体。当年你们老燎王被叶公擒进凤陵,也就是他孤零零的一个,后来不也完完整整给你们放回去了?这次都一回生二回熟了,你还装个什么新鲜,利索些放下人走吧,免得耽搁久了拖死了他,回头倒又成了我风人背信。”

漠狐青双目圆睁,面色铁青,牙关咬得“吱吱”响,紧握刀柄的右手剧烈颤抖,震得刀鞘“喀喀”作响。其余燎兵怕他冲动,皆围上来低声劝道:“罢了,大殿下性命要紧,谅他们也不敢胡来,就先忍了这口鸟气,日后自有机会讨回来!”

漠狐青半晌不发一言,胸膛不住起伏,蓦地自鼻中重重喷出一口气,大步走到杨守律跟前,沉声道:“你说俘虏可以入关?”

杨守律愣了愣,尚未回答,便听他咬牙切齿地接道:“那老子便做他娘的一回俘虏,要关要绑,全由你们,可要我离开大殿下,那是门都没有!”

杨守律未料到以他的烈脾气竟肯甘愿为俘,一时倒不知如何应对,只得望向杨棹雪与顾雁迟。顾雁迟递个眼色,示意他问李烬之。李烬之挂念秋往事伤势,早已心急,见漠狐青已大大让步,料得他一人进城也不至出什么问题,便与米覆舟抬起担架,说道:“漠狐兄如此退让,再死咬不放,便是我风人气量小了。”

杨守律回过头,缓缓吐出一口气,说道:“好吧,就你一人。绑倒不必了,但是兵器不能入关,你的鼠崽子也不行。”

漠狐青冷哼一声,双脚后跟一碰,忽见裤腿蓦然抖动起来,竟自裤管中接二连三地爬出十来只毛色大小各异的老鼠,老老实实地围在他脚边,直看得众人咋舌不已。他又卸下背后弓箭,再一把自腰上扯下弯刀,随手甩了出去。

他这无心一甩,刀却正巧向着担架上的秋往事飞去。王宿吓了一跳,慌忙跳过去挥手一挡,“砰”一声将刀远远击开,可手背上被刀鞘重重一磕,一阵剧痛,不由闷哼一声。季有瑕听他似乎受伤,心下大急,惊呼一声便欲奔上前去。王宿唯恐她露馅,忙轻咳一声制止。季有瑕登时会意,收住脚步,可脸上终究还是带着焦急之色。

漠狐青见他如此紧张担架上的人,已是心下一动,又见“秋往事”也似十分着紧,却又存心遮掩,顿时大起疑心。细想他们这一路无缘无故赶得如此之急,将主力队伍落下百里之远,着实不合常理,现在想来,莫非便为急着抢救这人性命?他又扫向米覆舟与李烬之,这两人一个与他交过手,武艺足堪惊人,在风军中地位想来不低;另一个虽未见过,可一看便器宇轩昂,绝非泛泛之辈。担架由这两人来抬,架上之人又该是什么身份?他左思右想,忽地灵光一闪,想起一人,再细瞧那昏迷女子容貌,虽在夜色下不甚分明,却也足可看出眉目清丽,容颜出众,顿时更加笃定,心头一喜,来不及多想,便轻轻跺了跺脚跟。

李烬之早察觉他气息不稳,眼神闪动,正自暗暗戒备,却见他脚跟一动,地上的十来只老鼠忽似受了刺激,蓦地化作数道黑影,快捷无伦地向这边蹿来。他心下一惊,高叫一声小心,脚下连踩,蹿向他的六七只被他准确地一脚一个,非死即伤。

米覆舟却无这等好运,他听得李烬之大叫“小心”,正忙着四下张望,却未想到防备脚下。忽觉裤腿扯动,似有什么东西飞快地爬上来,尚未来得及低头看清,已觉腿上肩上腕上皆是一痛,不由大叫一声,松开手跳了开去。担架一头顿时向下坠去,秋往事也顺着势子斜斜下滑。

李烬之大惊,唯恐摔着秋往事,忙也跟着蹲下身,将这头担架也向下放去,尽量让她平稳落地。才一坠地,便见一只脚飞快地伸了过来,虚帖在秋往事胸口,但听漠狐青大喝一声:“都别动,不然我一脚踩死她!”

李烬之浑身血液骤然凝固,顿时僵在地上,连头都抬不动,只死死盯着他踩在秋往事胸口的脚,脑中飞快转念,虽与他只有咫尺之距,可秋往事本就命悬一线,稍有碰撞便可能危及性命,无论如何解救恐都太过危险。再看向米狐尝那头,却有数十名兵士贴身护卫,一时之间也难得手,眼见左右无法,不由心急如焚,背上瞬间便已湿透。

王宿也是面色煞白,猛地拔刀直指向他,咬牙道:“你敢给我动她一下试试!”

漠狐青毫无惧色,轻轻晃着脚尖,大笑道:“你过来啊!她胸口可没一块好骨头,一脚下去绝无活口,你有种便来试试,看是老子脑壳硬,还是你姐姐命硬!”

王宿一怔,登时知道他想错,不禁又气又急,大叫道:“谁告诉你她是我姐姐!”

“你不必装,我知道她就是你们容府王妃,哪个不在乎她性命,不怕跟江一望交待的,便只管过来取老子的头,老子不还手!”漠狐青得意洋洋地大笑起来,看得李烬之等一阵心惊,唯恐他失了平衡一脚踩下去。

顾雁迟见情势不妙,心想只能先稳住他,便沉声问道:“不知漠狐兄想怎样?”

“怎样?”漠狐青大声道,“你们不是不让老子进城么?老子还不进了!就在这儿扎营!你们把粮食、衣物、大夫、药草,用得着的通通送来,好好伺候着,什么时候治好了大殿下,我什么时候放她回去,若是治不好,我就这么……啊!”

正说得兴起,忽觉脚踝处一阵刺痛,忍不住提脚一缩,尚未反应过来,李烬之已猛蹿上前,一拳将他击得飞跌出去。漠狐青痛叫一声,正欲挣扎起身,忽听一个软绵绵,慢腾腾,细弱得与眼下气氛全不相称的声音轻飘飘响起:“要放就放,要杀就杀,当我秋往事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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