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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死生(中)(1 / 1)

秋往事觉得自己在一片蒙昧中悠悠荡荡,不辨方向地漂浮着,不知置身何处。只觉周身暖热,如沐阳光,努力睁开眼,但见一片满满的金红,如同跳跃的火焰,亮得耀眼。渐渐地跳动的红光稳定下来,慢慢有了形状,模糊的轮廓逐渐清晰细致,竟是接天连日红灿灿的碧落树叶。

树冠遮天,铺展无际,满眼金红望不到头,不知有多广多大。树干却是极细,远远地支在中心,看去仅如一线亮晃晃的白光。

忽闻白光的方向传来一丝细微的风竹声,心念一动,人便寻着声音轻飘飘地掠去。似是过了许久,又似才一瞬眼的功夫,白光渐粗,其下朦朦胧胧立着一个人影,乌发垂腰,白衫曳地,竖持一杆翠竹低头吹着,说不出的宁静恬和。

秋往事心下突地一跳,只觉一股直入骨髓的熟悉感,顿时急切起来,大叫道:“姐姐!”

蓦觉风声飒飒,光影变幻,倏忽间已到了那人身前。但见她眉目温婉,气韵静雅,缓缓抬头冲她浅浅一笑,目光柔和而温暖,分明便是秋随风。

秋往事只觉浑身血液倏然上涌,脑中轰然一响,大叫一声:“姐姐!”飞奔着冲上前去。

秋随风轻轻抬起手向她伸来,嘴唇微启,似是要说什么。秋往事急切地伸出手用力一抓,才触到她微凉的指尖,忽觉脚下一空,整个人似被一股大力卷着飘浮起来,直直向着顶上火焰般的碧落树冠升去。

手中一空,秋随风的指尖滑脱而出,身体失了牵绊,更是加速向上飞去。秋往事大急,奋力划动着手脚,却使不上半分劲。她满心惊惶,望着秋随风越离越远的面庞不住呼唤,只见她微微笑着,双唇开合,不知说了句什么,紧跟着周身一阵灼痛,整个人已被卷入一片炽热的金红中。

身体似是被烈焰卷裹着,在熔岩中载沉载浮。每一分知觉都浸泡在火炙般的烧灼中。她却似浑无所觉,满心只想着挣出束缚回到刚才的地方。偏偏身体却不听使唤,任是她如何又急又怒,仍是在熊熊火海中随波逐流,不能动弹分毫。

强烈的挣扎欲望间,神志忽渐渐清明起来,似是一丝一丝地从身体中抽离。灼痛仍然剧烈,却莫名地并不觉有半分难耐,仿佛这铺天盖地的剧痛并不在自己身上。惶急的情绪忽然平静下来,蓦然间不知怎地意识到不纠正身上的异常便永远离不开这里。沉下心,静下气,她居高临下地审视起吞噬全身的痛楚,细细体味每一寸肌骨间细微的区别,仿佛医者诊视着伤患的残躯,每一处断裂都毫不留情地拆解,冷静得近乎冷酷。

全神贯注良久,无论如何深入,却总是寻觅不到这痛楚的根源。炽烈的火焰灼得双眼发花,疲惫渐渐侵蚀着神志,周围渐渐朦胧昏暗,忽地身体一沉,似是撞上什么,纷杂的知觉渐次浮现。人似乎在晃晃荡荡,有些昏沉;耳边有节奏地“哗哗”响着,似是水声;背后硬邦邦的,硌得有些难受,但有丝丝凉意沁上来,倒颇为舒坦;眼前黑黢黢一片,只有一点红彤彤的火光,映得周围粼光点点,恍惚间似又置身于先前的金红海洋。正自懵懵懂懂,忽见眼前有人影晃动,她心下陡然一凛,张口正欲呼唤,却忽觉脑中空空,先前的经历如晨雾般消散,追之不及,一时竟吐不出要呼唤的名字。

怔愣半晌,方隐隐听得耳边有急切的人声,眼前模糊的人影也渐渐清晰,眉梢眼角历历熟悉。脑中忽闪过一句话:“你与李烬之这对同命鸳鸯……”她心下陡然一震,猛地伸出手去,急道:“你、你……鸳鸯……”

李烬之见她先前还睡得沉实,忽然毫无征兆地醒转,倒是惊多于喜,忙握住她的手俯下身去,问道:“往事,往事,你怎样?”

秋往事不理,只固执地微仰着头,反反复复一个劲念着:“鸳鸯……你……鸳鸯……”

王宿听得大急,又不忍放下怀里的季有瑕,只好扭过头推着李烬之问道:“鸳鸯?她要鸳鸯做什么?可是你曾许过要送对鸳鸯给她?”

米覆舟放下烘了一半的衣衫探过头来,皱眉道:“草原哪儿来的鸳鸯,不然我去捉一对水雁给她?”

季有瑕也朦胧醒转,撑着王宿胸膛坐起来,轻声问道:“可要我拉段鸳鸯戏水的曲子?”

顾雁迟轻叹一声,自筏尾起身走到她跟前蹲下身道:“秋姑娘,那句同命鸳鸯是我胡诌了骗你的,你没死,李烬之也没死,你瞧,他这不是在这儿。”

秋往事停顿半刻,目光缓缓转向他,费了些功夫才将他的脸和那句“同命鸳鸯”对上号。她怔愣半晌,又缓缓将目光移回李烬之,这才看清他焦虑的眼神,瘦削的面庞,紧抿的薄唇,感受到他掌中传来的温热,终于渐渐踏实下来,像是自半空落了地,轻轻呛出一口闷气,低声问道:“五哥,真的是你?你、你没变鸳鸯?”

李烬之这才想起先前隔着山头听到顾雁迟与她的对话中确实有这么一句,忙微微笑着,低声道:“嗯,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你我同命,你还活着,我自然活着。”

秋往事轻轻点点头,神情平和下来。目光扫向周围,见王宿、季有瑕与米覆舟都围在边上,满面关心之色。天空一片阴云,不见星月,也辨不出时辰,时时有一阵湿漉漉的风吹过,带着浓浓的青草气。身下是一只丈许见方的筏子,浮在窄窄的河面上,水流平缓,筏子却由两岸的四匹马小跑拉着,行进速度颇快。前后河岸上皆有隐雷般的蹄声传来,显然有兵马相随。

她发呆片刻,脑中乱哄哄一团,一时想不起前事,印象中只有一片灼热耀眼的金红。心下惘惘的,似是失了什么,不觉缓缓撑起身体四下望着,问道:“这是哪儿?我刚才好像不在这儿。”

忽听米覆舟一声怪叫,她讶然回头,见其余诸人也皆瞪大了眼愕然望着她。她微微一愣,正待发问,李烬之却忽然受惊般地飞快伸出手,一手扶着她肩膀,一手托着她背脊,一面小心翼翼地将她向下按着,一面颤声道:“你、你快躺下。”

王宿这才醒过神来,惊呼一声,倾身上前在她身上上下探摸着,连声问:“你好了?你好了?你怎能坐得起来?”

米覆舟更是指着她直叫:“你你、你身上能断的骨头都断完了,居然还会动?你就不觉得痛?”

“痛?”秋往事怔怔想了想,做梦般轻飘飘答道,“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往皮肉骨头里钻,一路钻一路点火,来来回回地到处窜,烧得到处都烙铁一样红,这是痛么?”说话间似有温热的液体自嘴角滑下,她愣愣地抬手去抹,手臂屈伸间只听碎裂的骨骼擦得“咔咔”作响,她却似豪无所觉,动作虽缓,却连贯平顺,无半分停顿。待看清手背上鲜红的血迹,她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轻声道,“唔,我受伤了,难怪这么奇怪。”

她声音又轻又软,似自远处飘来,语速极缓,一字一字念得四平八稳,略无高低起伏,听来怪异莫名。李烬之见她情状古怪,体内枢力气血倒还平稳,也摸不透是何征兆,心中七上八下,只得先喂了几颗药,哄她躺下,轻声道:“往事,别费神了,先睡一会儿。”

秋往事迟滞片刻才似理解了他的话,浅浅一笑,顺从地点点头,合上眼,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一时一片沉默,只闻节奏平稳的蹄声水声。半晌后米覆舟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她这到底是好了还是不好?看着好吓人哪。”

王宿拉过她左手迷惑地盯着腕上灵枢,低声道:“枢痕一点都没散,颜色未浅,末梢未断,只是收细了。姐姐说她魂魄几乎凌驾尘器之上,看来还真是不错。只是前几次受伤也未见她如此不识疼痛啊,这次到底怎么了?”他抬头瞥一眼顾雁迟,又望向李烬之道,“五哥,你到现在也没说明白,她到底怎么伤成这样的?”米覆舟与季有瑕闻言也皆不作声,等着李烬之回答。

李烬之回过头,缓缓扫视着他们,半晌后终于沉声道:“她用了不二法。”

“不二法?!”三人皆惊呼一声,王宿霍然抬头,怒瞪着顾雁迟道,“你可真够狠的,居然不惜对她用不二法!那个替你卖命的倒霉鬼是谁?又是杨家的?哼,杨棹雪可真够向着你的,族人的命都能任你随手挥霍!”

米覆舟胸膛一挺正欲替顾雁迟说话,他已平静地开口:“六将军听错了,她不是中了不二法,她是用了不二法。”

王宿一怔,莫名其妙地瞪着他,不屑地冷哼一声,又望向李烬之,却见他神情沉肃,侧头望着秋往事出神,并无否认之意。他心下一突,讶然问道:“她‘用’了不二法?”说完自己都觉荒谬,忍不住“嗤”地一声冷笑。

李烬之专注地看着秋往事,低声道:“这事要细说话就长了,总之顾先生用不二天木让她无意间修了不二法,之后又无意间用了。总算她那时枢力几乎耗尽,加上不二法也是新修,又一发即收,因此才勉强留下一条命。”

王宿呆坐不动,一时反应不过来。米覆舟倒是大叫起来:“不二法?你说她的自在法变不二法了?那她伤好以后……”

“或许再也不能用枢力。”李烬之苦涩地牵牵嘴角。

米覆舟大急,胡乱挥着手叫道:“那怎么行,那怎么行,她怎么能没有枢术!”

“那又如何?”李烬之霍然抬头,冷冷瞥向他,“就算没有枢术,她照样是杀得了卢烈洲的秋往事!”

米覆舟面色骤变,喉头一堵,一时说不出话。

李烬之回过头,低叹一声:“这些都先不必管,只要伤能好,一切好说。她先前那样子,倒不似不识疼痛,而是明明在疼着,却不当作痛苦,应当还是枢力出了问题,只不知是反噬之故还是不二法之故。”

王宿暂且压下诸多疑惑,细想片刻,迟疑道:“不二法用者必死,用而未死会如何,恐怕无人知晓了。至于反噬,应当是只伤尘体,也未听说会伤枢力。”

李烬之皱眉细思,心下却一团烦乱,始终不得要领,只觉阵阵发晕。正自焦躁,忽听顾雁迟淡淡开口道:“秋姑娘非常人,不可以常理度之,李将军是否想过,方才的异状或许并非坏事?”

李烬之微怔,略一思忖,眼中骤然闪过一道亮光,点头道:“不错,她这等伤势,一路上皆不曾有反复,已是不寻常。方才那样折腾,牵扯内腑伤口,也不过略微流些血,气息枢力弱则弱矣,却毫无乱象,如此稳定,应当不仅是王氏伤药之功。”

顾雁迟点头:“正是此意。她不觉痛楚,未必是枢力出了问题,相反,或许正因她枢力极纯,与心念合一,所以心中不欲捱痛,身上的痛楚便当真不会传到心里。”

众人皆吃了一惊,王宿扫着李烬之与米覆舟二人,问道:“不想痛便不会痛,枢力真能到这等境地?”

米覆舟一径摇头,面上颇有不以为然之色,悄悄觑一眼顾雁迟,仍是开口道:“别瞧我,我是不会,连白碧落书里也没提过,恐怕未必有这事。”

李烬之眼神一动,忽抬起头,一把捞过他架在火边烘着的两本书册,问道:“白碧落的书?是这个么?”

这两本书在水中泡了半日,又沾上石灰,虽有油纸相隔,也已是软塌塌地粘在一处,封皮上灰一块白一块,几乎辨不出字迹。

米覆舟见他作势要翻,惊叫一声,劈手去夺,又不敢使劲,只紧紧捏着他双手,急叫道:“你小心着点,这可都是珍本。想查什么你问我便是,我倒着都能背。”

李烬之无奈一笑,松开手,问道:“里面可有提到反噬?”

“反噬啊……”米覆舟接回书,小心翼翼地就中摊开,放回架子上烘着,一面转着眼珠回忆着,“没怎么提,只说御物时要尽量收束枢力,深藏物内,切莫布于表面,徒增反噬风险。这是自在法天生缺陷,也无解决之道,有什么可写的。”

李烬之追问:“那么一品御火之术又当如何?火焰何等炽烈,枢力入内,好比烈焰加身,避无可避,这又如何解决?”

“解决不了,就是忍着。”米覆舟摊摊手,“原本御火也并非当真御火,御的仍是引火之物,外人眼里只见一团火,却不知火内必定包裹着酒油等物,枢力注于酒油之内,固然高温,总好过直接入火,短时间内勉强还可忍受。另也有些取巧的消减之术,譬如在水边或雪地里御火,枢力一部分入火,另匀一部分渗进水里雪里,如此一来,只要枢力运转足够流畅,便可冷热相消,避免反噬。若无降温之物,白碧落说以他修为也只能维持数个呼吸,时间稍长便必遭反噬。历代传说将御火说得神奇无比,威力无穷,白碧落说那多半是文人笔墨,当不得真的,实际应用十分有限。”

“只是如此?”李烬之思忖片刻,摇摇头道,“控御酒油,二品即可,一品高明之处又在哪里?我原本倒未细究过自在法,可现在想来,一品以御火为征,难道不该是强调对反噬的控制?关于御火之奇历代屡见记载,连千秋壁上也刻有前辈高人御火退敌的事迹,其间固然有后人附会夸大,可若说全是虚妄,也未免太过牵强。”

“这我便不知道了。”米覆舟摇头,“白碧落是枢院出身,功底深厚、精通典籍自然是没的说,可实际应用却非他所长。关于御火的说法,我的确见过有人置疑,可惜历来著书立说的多是枢院一脉,民间高手倒是以应用见长,事迹传得神乎其神,可多半性情闲散,鲜少有著作传世,因此后人也难以论断。近几代又没出什么了不得的外路高手,百年来修为最高的就是白碧落,他所说的虽未必全对,当世却恐怕也没什么人能反驳了。”说着忽似想到什么,倏地转头望向秋往事,惊叫道,“她现在这样子,若跑去御火倒没准真能成。伤成这样都不觉疼痛,区区一点火炙之苦岂非不在话下!”

“这或许才是真正的一品之境。”李烬之眼神闪动,语速极快,像是生怕追不上脑中闪过的思绪,“寻常尘体受损,火灵便经由枢力得知痛楚,是先有伤后有痛;反噬则正相反,乃是枢力注入外物,外物受损,枢力便遇痛,痛楚传回火灵,火灵便自以为受伤,这意念再经由枢力传回尘体,才造成尘体当真受伤,是先有痛后有伤。若反噬能受控制,便该是枢力虽遇疼痛,却不会回传火灵,也即如顾先生所言,不欲痛便不会痛,自然也就不会令尘体应痛而伤。”

众人皆听得有些发晕,半晌后季有瑕才迟疑着问道:“我、我没太明白,这是说,她已入一品了?还是比白碧落更高一层的一品。”

王宿满面喜色,双手无意识地划着,喃喃道:“那、那……”

“那又怎么样。”米覆舟闷闷打断,“她现在不是成了不二法么,别说一品,就是天下无敌品,古今无双品,还不是一用就死,有了等于没有。”

王宿面色顿时一黯,望向李烬之道:“她真被弄成了不二法?十二天木居然有这功用?那咱们再寻自在天木来,是否就能让她变回去?或者……”

季有瑕轻轻扯扯他衣襟,低声道:“我想她不是真变了不二法,不然五哥提那许多反噬做什么?不二法哪来的反噬?”

王宿越发疑惑,问道:“她现在到底是什么法?到底是进了一品还是出了问题?”

“一品不一品的无关紧要。”李烬之双眼映着火光灼灼发亮,双唇轻颤,极是兴奋,“若反噬真能控制,便未必不能再进一步。”

顾雁迟眼神蓦地一动,轻轻扫他一眼,旋即似有似无地轻轻苦笑一下,微微摇头,默默望着火堆出神。

李烬之接着道:“既然不欲痛便能不痛,是否不欲伤便能不伤?甚至枢力也可任意……”

米覆舟忽“嗤”地一声笑出来,摇着头拍拍他肩膀道:“我瞧你是着魔了,不欲伤便能不伤?就是说只要心中想着‘我没伤我没伤’身上的伤便能好?哈,这岂不和燎邦狐灵一个调调了?不管多重的病,多惨的伤,只要心诚意正,专注祷告,自然可无药而愈,百病全消。罢了罢了,我瞧你还是去好好睡一觉,反正她看样子状况不坏,挨到凤陵应当没问题,你也别太担心了。”

李烬之怔了怔,自己也觉先前所想太过荒谬,又见秋往事睡得深沉,心情也略微放松,轻笑一声,击掌道:“好,不说这些。这里暂且安稳,不知米狐尝怎样,劳烦你往后面跑一趟吧,顺便带些伤药给他们。咱们接了生意,总不能坏了人家的货。”

米覆舟应一声,摊掌伸向王宿。王宿颇不舍得将秋往事要用的药分给米狐尝,不情不愿地每样倒了少许在他手心,简短地解释两句功效。米覆舟身形一纵,硕大的身躯如羽毛般轻盈腾起,划出一道弧线直落岸边,脚下一点,折个方向,贴着河岸掠去,倏忽隐没于夜色。

顾雁迟待他走远,抬头问道:“不知李将军打算怎么安排他?”

李烬之轻瞥他一眼,微微笑道:“顾先生放心,无论如何打算,总是对付燎人,他帮过往事,借他之手打击裴初这等事,我总也还做不出来。何况如今咱们之中手头兵马最多的便是他,他若不愿帮我,我自也无法相强。”

顾雁迟又望向王宿:“六将军又是如何打算?”

王宿看看李烬之又看看秋往事,垂着眼沉声道:“既是抗燎,风人皆同此心,我自也一样。”

顾雁迟点点头,挺直背脊道:“既如此,咱们如今便算同舟共济,过去的恩怨暂且不提,只论眼下。李将军以为这一役后,燎邦情势如何?”

李烬之毫不迟疑地答道:“米狐尝经此一挫,名望身体皆大受损伤,回去之后也必然走上老燎王的老路,能稳住现在的地盘便算不错,对风境已再也无力威胁。今后能给我们找麻烦的,便只有米狐哲一人。”

顾雁迟又问:“那么李将军是否仍然坚持先灭米狐尝,后灭米狐哲?”

李烬之道:“米狐尝此战一败涂地,人都已在我手里,将来想要回去,少不了割地纳贡,我身后威胁已除,灭他已无必要,如今要务,反倒是要挡着米狐哲往东边来。”

顾雁迟问:“李将军认为米狐哲会执意往东?”

王宿冷哼道:“自然,东边群龙无首,他此时不争,更待何时。”

顾雁迟低垂双眼默默摇头,唇畔带丝苦笑,许久方抬头道:“我尚未遇到裴公之时,曾在北境一带落魄流浪,也曾写过些书稿,投于官府却了无音信,只好誊抄了许多份,四处分发,希望传到有识者手中,却也日复一日无人问津。直到一年之后,我已心灰意冷,潦倒度日,却忽有一名锦衣少年拿着我的书稿寻到我,不过十二三年纪,自称是塔布尔族王子,偶然自商旅手中得到我的书稿,如获至宝,特地赶来寻访,谋求安邦之道。他虽不过是个外族孩子,我却大为惊喜,虽隐隐觉他细目勾鼻,削面薄唇,恐非宽厚之人,却也抵不住知音之感,便与他聊起来。他年纪虽小,却颇有见识,于风燎之间大小诸族的情况皆颇有了解。那时塔布尔正受燎邦威胁岌岌可危,他问了许多应对之法,又问及治国之道,不仅问塔布尔,也问了周边诸族,问了风燎两国。我知无不言,恨不能将腹内所有皆倒于他,他也很是用心,人又聪明,一点就透。数日之后他告辞回国,此后我们也时有书信往来,说的都是些权谋兵略,直到一年后我遇到烈洲,由他引荐上虎口山跟了裴公,这才断了联系。数年后塔布尔为燎邦所灭,我还曾派人打探过这少年的消息,哪知回来的人却说,塔布尔并没有这么一个王子。”

王宿诧异地插口:“莫非那少年便是米狐哲?”

“不错,我也是数年后见到他一面,方才知晓。”顾雁迟默然半晌,轻叹一声道,“此人心机深沉,志向远大,由此可见一斑。我算他半个师父,对他有些了解。以我之见,这次他不会大举东进,而恐怕会引兵向南,直逼凤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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