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雁迟淡淡地望着她,微微笑着,面容平静,眸色深沉,仿佛满溢着情绪却知道不必说出口。
杨棹雪见他不出声,反倒慌了起来,忙上前拉住他,促声问道:“雁迟,你想做什么?”
顾雁迟抬起手,轻轻抚过她消瘦的面庞,低低叹道:“棹雪,是我负你。”
杨棹雪仰着脸惶急地盯着他,用力摇头道:“我一世所求,不过是与你相守,你但凡活着一日,便一日没负了我!”
顾雁迟仰起头,目光缓缓扫过四周黑沉沉高耸冷寂的山峰,忽地微微一笑,似是轻松又似寂寥:“碧血谷,抗燎烈士鲜血浸染之地。大显以抗燎起家,至坐拥半壁江山,我身为显臣,暗通燎人,最后竟来到这个地方,何尝不是天意。”
杨棹雪看他神情淡远,一身清寂,眉眼轮廓历历在目,却偏偏仿佛看不真切。她心下惊悸更甚,张了张嘴,嗓子却干涩得说不出话来。
顾雁迟轻轻拍了拍她紧扣着他右腕的手,缓缓转过身,面庞被前方零零落落的篝火镀上了一层幽暗的光。
“我没有下令严守寨门,想出去的人随时可以出去。”他缓缓开口,声音又空又低,仿佛自极远处飘来,“容军日日在外头煮酒烤肉,百般劝降,半月前起,人就开始日渐减少了,至今还留着的,都是真心追随的兄弟。”他声音一涩,低头苦苦一笑,“可这份真心换来的结局,便是一日日看着自己和手足兄弟一点点地死掉。棹雪,我不能就这样看着。今次之困,全因我一人而起,他们不该承受这些,你也不该。”他转过头平静地望着她,轻轻笑道,“棹雪,带他们降吧。容府正在收买人心之时,会善待你们的。”
杨棹雪狠狠盯着他,面若冰霜,许久才一字一句道:“他们降与不降我不管,可你要我独生,想都别想!”
顾雁迟摇摇头,微微笑道:“棹雪,我知你不忍,可你不要忘了,瑶儿和晓儿还在风都。”
杨棹雪想起一双年幼儿女,心下一刺,顿时语塞。
顾雁迟接着道:“要你留在容府,想必你也不愿,带人降了之后你便可要求离开。我既已死,容府留你无用,未必阻拦,就算要阻,恐怕也阻不住。你离开之后回风都去,带着瑶儿和晓儿回凤陵,你杨家在那里有根基,一世安稳,总是无虞。大哥对你还有情分,想必不会为难。”
杨棹雪怔了片刻,忽又受惊似的猛摇头道:“既然如此,你随我一起走也便是了。我们一起回凤陵,山里多的是幽谷,最宜隐居,我们就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再不要理什么天下江山。”
“我一降,事情便不同了。”顾雁迟摇摇头,轻轻喟叹一声,“我毕竟身份不同,若降了容府,他们摆在那里做个样子也是好的,绝不会放我离开。而大哥得知我降,必然震怒,瑶儿和晓儿恐怕就保不住了。”
“我真要带你们走,天下也未必有人敢挡!”杨棹雪眉梢一挑,目光骤然一寒,“杨家虽不比当年,却也还没灰飞烟灭,江一望也好,裴初也好,真要与我为难,还得掂掂受不受得起不死不休的附骨追杀!”
“杨家戒律最严,岂能如此。”顾雁迟淡淡笑道,“何况十二氏受命于神子,当今靖室皇帝江栾无论真假,毕竟顶着这个名头。如今十二氏没落的没落,蛰伏的蛰伏,在台面上只有容府的王、楚、方三家,名义上好歹都还跟着朝廷。杨家向来最是低调,在这当口一冒头,天下都要盯着你们的立场,一旦搅进乱局,连全身而退都难,更遑论太平安稳。所以棹雪,听我一句,你抽身隐退,对你、对我、对瑶儿晓儿,都是最好的结局。”
杨棹雪下巴一扬,灼灼逼视着他,沉声道:“那我和你一起死在这儿!大哥好歹要念些旧情,我们人都死了,我不信他连子女都不放过!”
顾雁迟有些无奈地微微笑着,轻声道:“棹雪,这不行……”
“我不管行不行!”杨棹雪闭着眼烦躁地摇头,“总之你若要死,我必相陪,你要我活,便不能死!其余的我管不了!你若当真如此看重这份兄弟义气,我们一家陪着成全你便是!”
顾雁迟轻轻抬起头,静静地沉默半晌,缓缓开口道:“我当日不过是一个穷酸书生,空负志向,投报无门,只能四处漂流,寻些书吏活计做做,走到哪里都是任人轻贱欺压,递过几次治世之论,都不过落得笑话一场。那时候的愤懑不甘,现在想起仍恍如昨日。本以为一世就要这样庸碌无为地过了,可就在这时候遇到了大哥。尽管我与他脾性不甚相合,与其余兄弟更是格格不入,可他仍将我拜为军师,引为臂膀,全心倚重。他虽面上一直与我不甚融洽,可一路走来,毕竟都是他在为我一力撑持。我走到今日,纵然还未能平天下,可也算成了一方霸业,这施展的机会,是他给我的。棹雪,这是知遇之恩,但凡有些志气的,最不能负的,便是这种恩。”
杨棹雪神色哀伤,哑声道:“现在是他负你,不是你负他。”
顾雁迟轻轻摇头,答道:“他负不负我,不必多说。现在大显正是最难的时候,烈洲一死,军中梁柱顿倾,释卢又事败,今后的日子只怕越来越不好过。我毕竟还有几分威望,若是死在这里,还能激起一点敌忾之心,若是投敌,人心会散。大显基业,是我们几个一手铸就,如今我若任其倾颓,负的不止是大哥,更是我半生心血。棹雪,我于心何忍。”
杨棹雪紧紧拉着他,却只觉手中空空的,似是什么也抓不住。她心下发慌,眼眶一红,喉头堵得说不出话来。
顾雁迟见她咬着唇,双肩轻颤,心下不忍,上前轻拥着她,正欲出言安慰,忽听背后脚步声响,有人远远叫道:“大人,容军遣使求见。”
顾雁迟一怔,讶道:“容军使者,这个时候?”
杨棹雪倒是眼前一亮,立刻吩咐道:“快请进来。”随即又转向顾雁迟道,“来得好,一会儿杀了他,我替他回去。”
顾雁迟尚未答话,已被她拉着匆匆往帐中行去。
等不多久,来使便至,见了顾雁迟也不行礼,径自上前,大笑道:“顾大人好生勤谨,如此深夜还不歇息。”
帐中诸人皆有怒容,顾雁迟却不以为意,看也不看那使者,自顾自翻着一卷书册,淡淡道:“何事?”
那人见他不理睬,倒讨了个没趣,略一尴尬,旋即又浑若无事地笑起来,取出一纸书信递过,说道:“这是我们将军刚刚接到的飞马军报,顾大人看看。”
顾雁迟心下讶异,面上却不动声色,点点头示意一旁的书吏接过。书吏展信一看,登时面色大变,浑身都颤抖起来,惊惶地叫道:“大、大人,青泽守将刘乐书、西城督尉陶端、文书令简博呈、钧枢府司检赵景升叛变,风都、风都……”
帐中顿时大哗,惊呼之声四起。顾雁迟也几不可察地轻轻一震,翻书的手凝在半空,整个人顿住,一声不吭。
那使者悠悠然地立在帐中,一副胜券在握之态。杨棹雪见他殊无防备,顿起杀机,右臂一动,正欲出手,却忽听顾雁迟“刷”地翻过一页书,心不在焉般开口道:“知道了,阁下请回吧。”
使者一怔,似怀疑自己听错,盯着他使劲眨了眨眼,失笑道:“顾大人可弄清楚了?风都叛乱,朝廷与容府两路大军不日可下风洲,裴初败局已定,大人孤守一隅,又能……”
“夜深了,恕不远送。”顾雁迟漠然挥挥手,冲左右使个眼色。
那使者一头雾水,还未反应过来,已被侍卫架了出去,送出营地。
那人一走,杨棹雪便焦急地问道:“雁迟,你真的放他回去?大哥若真败了,咱们连降的机会都没有了。还是让我……”
顾雁迟眼中神光闪烁,摇头打断道:“事情不对。刘乐书这几个都是靖室旧臣,如果不服大哥,便也断不会服江一望。这一路不会是容府的布置,应当是朝廷的安排。”他抬头环视帐内,淡漠的脸上忽然生出决然的光彩,“事情还有变数,我们,恐怕也要另作打算了。”
秋往事与李烬之自从那日相谈之后,仍是一切照旧,过着不闻世事的隐居生活。然而隐约中似乎又有什么不一样了,言谈之间似是多了些禁忌,两人也不去触碰,不去揭破。转眼又过一月,秋往事伤势渐复,虽还不比从前,行动却已无碍。李烬之却也不提下山之事。秋往事知他定有途径同外间联络,见他不提,知道时候未到,便也乐得不去操心,每日闲闲散散,潜心练功,过得倒也舒坦。
这一日两人出门打猎,回来之时,却见一红衣人影抱着双臂倚在门前,老远就叫道:“你两个过的好日子呀!”
秋往事见那一身红衣便知是火火沐,心下一喜,忙拉着李烬之跑上前去,问道:“沐姐姐怎么有空来?”
火火沐皱皱眉,不满地撇着嘴道:“可不是没空么!都是姐姐非要我来,哼,剩下那一摊子事,由她一个人忙去!”
李烬之一听便知原委,笑道:“桑殿下应当已经顺利继位,火火氏重登台面,你可是代表新王出使朝廷去的?”
火火沐不情愿地点点头,答道:“普日家又不是没人了,姐姐偏要我去。堡里正张罗着北迁,一堆事呢,我原本不想来,可毕竟先前出了叛乱的事,宋大夫死了,落姐姐也受了伤,还险些坏了容府大事,姐姐说于情于理,堡里也得去容府做个交待。我想想也是,便只好过来了。”她微微一顿,拉起秋往事粲然笑道,“不过你可别以为我来瞧你是顺路啊,当门关淹了水,底下路都没了,我从北边特地绕过来的。”
李烬之笑道:“当真这么诚心?恐怕是因为外头正乱着,去了也怕见不着人,这才过来的吧?”
火火沐讪讪一笑,挥着手道:“都一样都一样,总之我打算在你们这儿赖上一阵,等外面打清楚了,想必朝廷容府都要上风都,我再同你们一起下山,岂不省事。反正也快了,虽说容王领兵追击碰上点麻烦,吃了点小亏,但顾雁迟都降了朝廷,裴初还能有几分气数?”
秋往事大吃一惊,失声叫道:“什么!顾雁迟降了朝廷?你没弄错?”
火火沐摇头道:“我从北面过来的,这还能错。听说顾雁迟被不孤城的援兵救走,过了一段日子,他忽然不知怎地夺了城,还宣布投靠朝廷,外头传得沸沸扬扬,天下震惊呢。”
秋往事大讶,转头望向李烬之,见他神色镇定,知他心里有数,忙问:“怎么回事?顾雁迟要降也降容府,怎么扯上朝廷?何况他都回了不孤城,竟然还公然反叛,这是他会做的事?”
“他这是大险之棋,可若走得好,或许便是妙招。”李烬之微微一笑,眼中神光湛然,似是十分兴奋,“跳出局外,大破大立,这才正是顾雁迟会做的事。”
秋往事微微一怔,低头思索起来。火火沐早已等不急,一迭声催问道:“怎么怎么,里头有内幕?快说来听听!好像听说顾雁迟还同燎人有勾搭,外头群情激愤,都在骂他呢。”
李烬之比个手势,先引两人进屋坐下,却不忙着回答,反问道:“风洲战局怎样,沐姑娘可有听到消息?”
“卖什么关子。”火火沐不满地瞟他一眼,仍是耐着性子答道,“风洲热闹着呢。南边容府水军和显军打得厉害,还没过得了琅江;西边朝廷的人马倒有些进展,已打下霍梁城了,再往前就能同叛乱的青泽接上。至于裴初这边,他本想率一部精锐半途埋伏渡江追击的容军,让大队主力赶回去救风都。虽然得了手,可谁知容府也分了两路兵,容王的主力同他撞上了,后头费梓桐将军的人马却直接走穗河水路到了萧关。萧关守将不中用,才一对上便降了。费将军入了关,正好截上裴初的太子裴节带回来的大队人马。裴节只好又兵分两路,一头和费将军缠着,另一路精锐骑兵回救风都,和青泽叛军打起来了。于是这会儿风都还是乱糟糟的,不知算谁做主,就看哪边能抢先一步了。”
秋往事尚不知一月之间风洲已出了这许多变化,大是惊讶,问明了细节,不由叹道:“裴初也真是到了头了,居然前脚一走,后院就遍地起火。风都那几个好歹是靖室旧臣,倒也罢了,萧关裴荣可是他亲侄子,居然也……”她说到这里,忽似猛地想起什么,微微一顿,神情讶异地向李烬之望去。
李烬之回她一个肯定的微笑,并不解释,只顺着前话说道:“归根到底,裴初当日急着称帝打风都便是错误。风洲毕竟是皇都所在,朝廷的影响力大,正统观念之强也非别处可比。他当日能轻取风都,完全是靖室拱手相送,民心可一直不怎么向着他,他入主后也是铁腕清了一大批人才勉强镇住场子。当初容府才刚刚崛起,朝廷才迁了都更是不必提,他之所以没在拿下风洲后一鼓作气横扫天下,便是因为风都那张皇座他实在坐得不稳。这两年他虽然有心图治,下的几条政令也都对路,可惜他手下一班兄弟太拆台,仍是一派悍匪作风,自认开国元老,肆无忌惮,以致上令根本不能下达,官府行政全无效率。他又护短,只有被顾雁迟盯不过了才略作惩戒,根本没有整肃吏治的决心。百姓原本对新气象或许还有些期待,到这地步也全完了。你瞧以朝廷那窝熊兵,近年两次东征都能深入腹地,便知当地民心还是念着正统。风洲是四通之地,强盛之时固可统摄四方,可一旦势弱,便也是四面受敌之境。裴初那时实力未固便执意南下,会有今日之局实在是意料中事。顾雁迟当日劝阻不住,后来一直很花心思经营北方以谋后路,还颇受了些微词,今日看着所言成真,不知作何感想。”
秋往事尚未答话,忽听火火沐重重吐出一口气,一把抓住李烬之道:“总算说到顾雁迟了,快说快说,他不是向来忠心么,为什么前头被围时不降,等裴初救下他后倒突然反了?”
“裴初一开始既没救他,不会一个多月后再改主意,不孤城之所以忽然发兵,恐怕不是裴初的意思,而是杨棹雪的本事。至于他为何反叛……”李烬之微微一笑,转向秋往事道,“你可有头绪?”
秋往事想了想,犹疑着答道:“顾雁迟是个死心眼,为来为去总是为了裴初。这一次,莫不是想在朝廷和容府之间插一杠子,给裴初争取喘息之机?”
“便是这意思了。”李烬之赞许地点点头,“这次风都叛乱,显然出自朝廷一路,这便是个兆头。无论朝廷这次能不能夺回风都,这手安排都透出一个意思:朝廷争心未灭,犹有复兴之志。只要朝廷存了这念头,他们同我们容府之间,便永远只能是貌合神离,迟早要翻脸。顾雁迟便是看准了这一点,在这时候高调降了朝廷,理由有二。一是为朝廷造势,让他们顺利拿下风都。如今风洲四处起火,裴初人不在不说,显庭要员都被围在宫里出不来,根本没个主事的人,风洲各线只能各自为战。何况裴初在风洲本就根基不稳,倚重的仍是当日北边带过来的旧部,当地的名门望族中下层官吏乃至平民百姓愿意与他同生死的太少,平日还未必看得出什么,可一旦生乱,立刻便是人心溃散,众叛亲离的局面。风洲一仗已是必输之局,既然如此,与其让我们占去,倒不如给了朝廷,造成三方均势,阻碍容府坐大。第二点,便是为了给朝廷添点筹码,与容府较劲。朝廷毕竟军力不振,既无精兵也无良将,就算重回风都,也未必能守得稳当。裴初是睚眦必报的人,输了这一仗,必定全力反扑,到时朝廷仍不得不倚重容府。而容府势力一旦入了风洲,朝廷再想压制,便是再无可能了。对朝廷来说,最理想的做法是让裴初和容府互相牵制,冲突不断,却别见胜负,他们在一旁趁机发展国力。可惜三方之中他们实力最弱,局面如何发展,实在不由他们说了算。顾雁迟便恰好在这时候降了朝廷,正是给他们指了条明路。裴初后方不稳,短期内必定以平定北方为第一要务,无暇南攻,朝廷就有了喘息之机,也有了打压容府的底气。容府固然未必买账,可风洲不在我们手里,朝廷若不配合,要打裴初只能走融洲,那里我们毕竟根底浅,离秦夏又远,很难有所作为。原本容府有机会在这一仗后一家独大,如今这么一搅,重新又回到三家相持的局面,得利最大的是朝廷;裴初看似吃亏实际是逃过一劫,只要放平心思稳扎稳打,仍然大有可为;只有容府,辛苦一场到头来落得个为人作嫁,什么都没捞着不说,反而把往风洲出兵的路给堵了,这便是顾雁迟的手段。”他冲秋往事轻轻一挑眉,微微笑道,“其实大哥既然断不肯和裴初一样背上反贼的名头,那么从一开始便该将风洲作为必争之地。我也提醒过他了,可惜他终究还是看重裴初,没把朝廷放在眼里,这下就进退维谷了。”
秋往事知他早料准江一望不会听他建议才故意让王宿带了话,与他对视一眼,会心一笑,嘴上免不了连叹可惜。火火沐在一旁只觉匪夷所思,愕然道:“真的假的,这么多花样?你们风人平日里都吃些什么,怎么长出这么些花花肠子来的。”
李烬之摊摊手,失笑道:“我是这么猜的,是真是假,要问顾雁迟了。”
火火沐皱眉想了片刻,摇头道:“我觉得不大对。顾雁迟就占了一座城,又能牵制裴初多久?他一死,不仍然是白搭?”
“他留了后手了。”秋往事抢着答道,“你也听说了,他在同燎人联络,这既是做给裴初看的,也是做给朝廷看的。不孤城在抗燎上是什么地位你也清楚,裴初再怎么恨顾雁迟,碰上民族大义,毕竟不能不顾忌几分,若当真因攻打不孤城而让燎人趁机捡了便宜,那他便是千古罪人了。而朝廷经这一提醒,也会想到还有这招棋可走,就算顾雁迟真的城破身死,也可以借燎人来牵制裴初,他还是得老老实实缩在北方。他一日不南下,我们便一日没有机会北上,这均势一成,又不知要哪年哪月由哪方来打破了。”
火火沐直想得头晕,见总之牵涉不到释卢,便也懒得再理,东拉西扯地往别处聊开去了。眼见日已西沉,木屋内地方狭小,火火沐自己备有帐篷,用过饭后便去屋外同一干随从一起在屋前空地上扎营。
李烬之入夜之后照例出门不知往何处转了一圈,回来时天已全黑。一进门便见秋往事跪坐在炕上,倚在窗边望着外头出神。他转到灶间洗漱过后,松开发髻,脱下外袍,也上炕到她身边坐下,问道:“想什么呢?”
秋往事摇摇头,望着远处山峰上闪着清光的鳞鳞残雪,轻声道:“我想大约很快就见不到这儿的风景了,所以多看两眼。”
李烬之微微一怔,心下顿时有些沉重起来,低声问道:“你舍不得么?”
“嗯。”秋往事点点头,“细想起来,小时候不知珍惜,姐姐死后更是万念俱灰,真正仔仔细细地看这里的风景,大约也只有这段时候了。”
李烬之眼神一黯,忽跪直身体,扳过她肩膀,急迫地注视着她双眼道:“往事,你若不愿下山,我……”
“你难道也不下山么?”秋往事轻笑着,摇摇头道,“会不舍,是因为知道不能长久。你若真决定同我在这儿隐居一辈子,只怕我明日便动着念头下山了。”
李烬之心下感动,轻轻拥上她,低声道:“下山之后,不管别的,先成亲吧。”
“嗯,大约要在风都办了。”秋往事点点头,忽又笑道,“其实这一战,得利最大的是你吧,朝廷有几成捏在你手里?大哥防了你半日,哪知这回最大的战功萧关仍是叫费将军抢去了。那个裴荣,你几时做的手脚?”
李烬之笑道:“当初我们送裴节回显境,最初走的就是萧关,裴荣那时候翻脸不认人,几乎射死了裴节。虽说是裴初的命令,可他若不是存着取而代之的心思,怎敢当真下狠手。那之后我就一直暗中敲打他,他虽未作回应,可既然从不拒绝我送去的信,显然已是有所动摇了。如今裴节回来,还重掌兵权,他岂能不心惊,费将军与他一通气,自然一拍即合了。至于朝廷,”他唇角一勾,眼中神光一闪,“只要你愿意,风都之内,任谁都要向你屈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