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若听着他说的话,看着他此刻的神情,心头寒气渐生。
裴妃为后,小皇子就是嫡子,比愿之更名正言顺的嫡子,有着关中士族为后盾的嫡皇子。
这点,她不信他不知道。
他现在说得已经含蓄很多了,但是清晨蓬莱殿外,他仿佛癫狂的喊声犹在耳畔。
他说那是他的孩子,他说他终于有孩子了。
她很想问他,愿之不是你的孩子?我不是你的孩子?
她很想问他,是不是他心里其实还是受了阿薇身世的影响,其实还是受了燕怀的影响,其实还是怀疑她和愿之的血脉?
但是她不敢这么问,这些仿佛是质问,她不想撕破什么,尤其他还在温存小意地和她解释着。
那她应该说什么?
“……阿若,你在想什么?”林时生说了许久,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女孩儿的脸色过于苍白,眸光涣散,仿佛神游天外。
听到他的呼唤,她的眸光才渐渐聚拢起来,落回他脸上。
她睁大着双眼,笑了笑,轻声道:“爹爹要立后了,阿若是不是该改个封号叫做白雪公主了?”
林时生脸色大变,如遭重击。
林嘉若脸上的笑容顿时散去,双眸瞬间盈满了泪水,慌忙道:“爹爹,对不起……”
她正努力排除着可能会刺伤他的回答,然而脱口而出的这个还是充满恶意。
林时生伫立许久,长叹一声,缓步走到她身前,将默默垂泪的女儿搂在胸前,思虑许久,开口道:“阿若,裴妃她不会——”话说到一半,他自己便收住了。
他曾经承诺过,不会让任何人越过阿若,如今立后便是毁诺,既然毁诺,又有何脸面再去作另一个承诺?
殿内沉默半晌。
林嘉若突然轻轻吸了吸鼻子,抱住了他,语气轻快地说:“其实立后也好,爹爹盼了九年才盼来的弟弟,可不能委屈了他!”
不委屈他,便是委屈她。
林时生低头看着女孩儿乌黑的发顶,闭上眼,掌心落在她柔软的发丝上,咬了咬牙,轻轻一叹:“立后的事,不必再提了……”
……
回到掌珠殿后,林嘉若实在是太疲倦了,随意吃了点东西,就爬到床上睡了,连晚饭也没起来吃。
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被一阵喧哗声吵醒。
她蹙着眉从床上坐起来,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朦胧的视线里,突然一个人影闯了进来,不等她睁眼看清,就被那人揪着衣服提了起来——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那人咆哮着问道,怒意如雷霆震天,吓得侍女们跪了一地,只有燕子冲了上来,却被他一掌拍开。
脚不着地的恐慌让林嘉若反射性地挣扎了起来,根本没有听清他说什么,甚至没有认清眼前的人。
“陛下!陛下!您快松开公主!”小满惊慌失措的声音传入耳中,林嘉若全身一震,不敢置信地喊了一声“爹爹”。
下一刻,她被狠狠地丢回了床上。
纵然床铺松软,她也被这一丢砸得浑身疼痛,半晌爬不起来。
“阿若!”熟悉的声音响起,顷刻后,她被人温柔抱起,他焦急地追问,“阿若,没事吧?摔疼了没?”
他动作轻柔小心地将她抱在怀里,拉过被子将她整个裹了起来。
时至寒冬,掌珠殿里自然烧着地龙和炭炉,然而她刚刚睡醒,穿着单薄的寝衣就被人直接拖出了被窝,哪怕现在重新裹了被子,还是觉得浑身发冷。
从里到外都发冷。
“陛下!这件事与阿若何干!”林致之强忍着怒意,生怕惊吓到了怀中的人。
她从林致之怀里回过头,看着那个往日温柔慈爱的父亲,此刻他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仇人。
“与她何干?”他冷笑着,面沉似水。
林嘉若拂下抱着自己的双手,下了床,站在地上,仰起脸与林时生对视,冷声道:“是我什么?何事与我相干?我做了什么让父亲如此失态?还请父亲明示!”
精致柔软的寝衣满是褶皱,长发散乱在身前背后,从头到脚都保留着被粗暴对待过的痕迹,只有一张脸已经冷静了下来,如同冰雪一般,冻住了他满腔怒火。
女孩儿赤着脚站在地上,忠心的侍女不顾天子的怒火爬到她脚下为她穿上绣鞋,她依旧颈背挺直,如同一竿青竹,不怒不惧地与他对视。
林时生眼中闪过一丝懊悔,但想起早朝上的一幕,愤怒再次汹涌而来。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指使的袁宴?”他恨声质问。
他一副恨不能杀了她为谁报仇的震怒模样,陌生得令她眼眶发热,林嘉若咬紧了牙,努力将企图涌出的泪水忍回去。
身后那人也从床上站了起来,走到她身后,抬手放在她肩上,忍怒道:“袁宴身后自有袁氏,陛下为何要怪罪到阿若头上?”
林时生恶狠狠地瞪着她:“不是她说的,袁宴怎么会知道那些旧事?”
“袁氏根基庞大,京城之内的事,别说几年前,就是几十年前,袁宴想要挖出来也不难!”林致之捂住她的双眼,不想让她看到亲生父亲仇恨的目光。
“袁宴是什么人?他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没有人指使,他会拿这件事说话?做出这等卑劣之事,别说仕途尽毁,就是下任袁氏家主也未必有他的份!”
林嘉若拉下覆在自己眼睛上的手掌,看到了对面那人冰冷的目光:“早就看你和袁宴走得近,我只是没想到,你还有这等好手段——”
“陛下慎言!”林致之怒道,“阿若是你的女儿!”
林时生也自觉失言,一下子哑了声音。
“袁宴到底做了什么?竟能令——”她唇畔浮起一丝嘲讽的笑容,“令陛下这样……”
林时生只觉心中被刺了一下,疲惫地闭上双眼,没有回答。
大殿上,裴纪那一句“袁少卿昨日散朝后同秦国公主打了声招呼,就忘记自己姓什么了吗?”,令他瞬间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于是他怒斥袁宴,他从大殿上拂袖而去,他冲入掌珠殿,他伤了阿若的心……
“今日早朝,韦玄承请立裴氏为后,袁宴驳称——”林致之顿了顿,仿佛难以启齿,“称裴氏女未嫁而不洁,以不洁之身侍奉天子,已是三生之幸,岂堪问鼎后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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