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马直入午门,秦国公主的威风一如既往。
从马背上向前眺望,大殿门外,早朝似乎刚刚散,朝臣们三三两两朝午门走来,或喜,或怒,或不形于色,然而到了林嘉若跟前,无不恭敬而拜。
袁宴走得比较慢,单独落后在诸臣之后,神色从容而目光深敛,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忽然感觉到前方的异常,抬头一看,便看到了立于正中的林嘉若。
她脸色有些病弱的苍白,微微抿着唇,目光落在前方,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人,但细看之下,却是没有明确焦点的,恍惚着,隐隐有些伤心和无助。
他很多次见过她无助的样子,例如多年前她的父亲只身入宫平萧聿之叛时,又如多年前,她的父亲奔赴岌岌可危的倒马关时。
但那时她都没有伤心。
袁宴目光一沉,举步上前,朝她躬身一拜:“殿下!”
林嘉若听到袁宴的声音,这才回了神,朝他微微颔首:“袁少卿!”
“殿下是否身子不适?”袁宴虽面色不动,眼里却流露出了关切。
林嘉若朝他微微一笑,笑容尚未完全凝成,她的目光便被前方的一人吸引,脚一蹬,便要翻身下马。
袁宴下意识地上前扶她,然而,一阵清风袭来,从旁伸出另一只手臂,挡在他面前,扶住了林嘉若。
如果是袁宴扶,顶多只是伸出手臂让她搭一下手,但这人却能将手臂从她腋下绕过,环住她纤细的双肩,另一只手温柔而用力地握住她柔软的手掌,几乎是将她抱了下来。
袁宴看得微微怔愣,直到她回过头,朝他微微一笑,他才不着痕迹地回过神来,朝她再次施礼,起身时,她已经随着那人远去。
“你听说了?”林致之问道,有些意外她的消息灵通。
林嘉若“嗯”了一声,道:“袁宴派人送了消息出来!”
林致之微微笑道:“袁宴真是令人惊喜!”
早朝还没散,消息就准确地送到了林嘉若面前,袁宴在这宫内宫外的布置比他们想象的都要严密。
林嘉若胡乱应了一声,问道:“我爹呢?”
“陛下突然当朝提了立后,朝臣虽然有些反应不及,但大多数还是反对的,如宗正、太常,甘、姚、顾,还有韩傅、陈驿都站出来反对了!”林致之道。
林嘉若放慢了脚步思索着。
宗正和太常都是宗亲,甘、姚、顾代表了江南派系,韩傅和陈驿代表着寒门清流,可见反对的势力还是很多的。
“凌氏、萧氏、魏氏呢?”林嘉若问道。
凌、萧、魏是前梁的勋贵,前梁覆灭后,林时生都予以安抚任用,保留了原爵。
“凌、萧、魏以及关中四姓都保持了沉默!”林致之道。
林嘉若惊讶问道:“袁氏和韦氏?”
林致之摇了摇头。
林嘉若想了想,倒也能想通,毕竟这个消息砸得太突然了,林氏宗亲都是偏向江南系的,和江南派系的官员天生就与裴氏不在一条战线上,而韩文黎为首的寒门清流是重正统规矩的,诞育皇子便立后,这不合规矩。
只有关中派系才需要深思熟虑。
林致之见她蹙眉深思,面容苍白得几乎透明,心疼道:“听说你昨晚一夜未曾好眠,今天又出去了?先回掌珠殿休息吧,立后是大事,就算陛下再坚持,也要议上好几天——”
他顿了一顿,低声道:“你放心,不会成的!”
林嘉若犹豫着,她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是想回宫当面问林时生,可是进了午门,又茫然了。
她要怎么问?她凭什么问?他那样兴致高昂地要立后,难道作为他最宠爱的女儿,要当头给他泼一盆冷水吗?
林致之见她神情恍惚,以为她身子实在不适,一边柔声劝着,一边拉起她的手向掌珠殿走去。
堪堪迈出一步,身后便有人喊道:“公主殿下留步——”
脚步声追赶而来:“陛下有请秦国公主紫宸殿议事!”
走进紫宸殿,皇帝陛下负手正立于御案前,一直落在门口的目光在看到她时微微一闪,正要开口,又看到了她身后的林致之。
林时生皱了皱眉,道:“我和阿若有事要谈,你先退下!”
林致之微微一笑,道:“无非是些家事,陛下也准我旁听吧,省得一不小心,陛下又和阿若起了争执,也没人心疼她!”
林时生脸色一沉,正要说话——
“大哥哥,你先回去吧!”林嘉若轻声劝道。
林致之目光一软,放弃了坚持:“我在外面等你!”说完,淡淡地看了林时生一眼,施礼退下。
林时生笑了笑,道:“他这样心疼你,倒是我做了恶人了?”
林嘉若无心和他攀扯其他,垂下眼眸,轻声问道:“爹爹要同我议什么事?”
林时生看她的模样,便料到她已经知情,顿时心里有些不安,话到嘴边,说不出来。
林嘉若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开口,便抬起头来,双眸平静地看着他。
林时生叹了一声,终究开了口:“阿若,我欲立裴妃为后,你意下如何?”
林嘉若凝聚的眸光陡然一晃,缓缓地散了开去,她笑了笑,神色淡淡,语声轻若浮云:“爹爹不是都当朝宣布立后了吗?我还能如何?”
林时生看着心中一疼,柔声解释道:“早上我实在是一时昏了头,应该先和阿若说一声的……”
他确实是高兴坏了,什么准备都没有,就当众把这么大一个消息砸了下去,导致关中派系都不能有所反应。
若是提前把朝中重臣一个一个提出来交代过,立后的提议就不会遭到这么激烈的反对了。
也不会让阿若这样失落难过了。
林嘉若自嘲一笑,道:“和我说不说有什么要紧?爹爹心里不是已经有了决定吗?”
林时生知道她心里不高兴,更加放软了姿态:“阿若,裴妃早年委身于我,也是受了不少委屈,如今又为我诞下皇子——阿若,那是我的孩子,我怎么忍心他顶着庶出的身份?”说到最后,他竟激动得眼眶微微泛红。
那个孩子,是真正属于他的孩子,是他在这个世界唯一血脉相连的存在,他恨不能把世间所有最好的都给他,他如何能忍受他唯一的孩子低人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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