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亲身体验过痛苦的人,很难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孙湛算是真正体会到了。就在自己身边,那些最优秀的年轻人,他们对自己无比忠诚,他们自己视作亲生子侄,彼此之间的关系远远不是“心腹”之类词语就能诠释。他们就这样死了,那种痛苦简直撕心裂肺,自己宁愿用任何东西与其交换。可是……太晚了。
“为龗什么,为龗什么会这样?你们不该死在那里。究竟是谁,是谁于的?”
孙湛老泪纵横,他双手死死抓住桌子边缘,整个身体趴在桌面上,痛苦的号叫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着。
这问题很有些多余。以孙湛的能力,只要稍微冷静下来,其实不难猜到其中的关联。他把叶向阳等人安排到UU步兵师的意图很明显,夺人权力无论在任何时候都会遭到诟病。对手会不遗余力拼死反击,在这种你死我活的争夺过程中,杀人只是普通平常的事情。
号哭与尖叫持续了很久。坐在外面的秘书当然不会明白孙湛内心的痛苦。她一直觉得提心吊胆,听到办公室里不断传来东西被重重砸碎,如野兽般的嚎叫,还有各种说不出具体来源,却很是令人恐惧的声响。她不明白,在那扇紧闭的房门背后,究竟上演着什么样的悲剧?秘书并不关心真实剧情,只是战战兢兢地默默祈祷着,千万不要让自己成为其中的某个角色。
孙湛的大脑被悲情与仇恨充斥着,思维渐渐变得缓慢。然而,主观意识却没有受到影响。他抹掉泪水,用颤抖于枯的手指点开电脑屏幕,输入一串长长的密码,像疯子一样在繁杂信息中搜寻自己需要的部分。
按照正常程序,涉及军人的所有案件,必须经由军法部门负责处理。空军方面只是出于对叶向阳等死者的身份缘故,才把拍摄到的监控画面传送给孙湛。这起突发事件已经被列入军法总部的首要处理排程。距离事发地点最近的U步兵师也派出专人,对现场环境进行勘察,寻找能够成为线索的蛛丝马迹。
这不过是场面上的举动罢了。孙湛身为行政总部部长,自然很清楚这些动作究竟能够发挥多大效果?现在是战争期间,死个人就跟死只蚂蚁差不多,不要说是叶向阳之类的校官,就算自己这种高级将官被人杀害,军法部门同样要根据情况,对涉案人员进行取证调查。
这些所谓的措施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即便查出凶手,军法部门也不会直接将其处死,而是收押监禁,发往前线,充入格斗部队。如果凶手是手握重兵的高级军官,处置方法也会随之变化。要么降级降职,要么开出军籍。总而言之,每一个军官的背后,多多少少都有着对应的背景。和平时期的官僚群体作风,现在仍然能够发挥效果。毕竟谁也不知龗道自己某天会犯错?下级军官什么时候会获得晋升一跃成为自己的上级?
孙湛就是这种萎靡风气的受益者。他曾经保护过很多本该接受降职之类惩罚的军官,那些人对他自然投桃报李,心腹圈子也随之扩大。这种肮脏的习惯一旦被大多数人认同,就很难清除。想要真正对杀人者进行报复,就必须赶在军法部门得出结论前找到目标。否则,那家伙即便被抓住,也不一定会被判处死刑。
屏幕上显示的信息条目多达数万。所有这些,都是孙湛输入凶案发生前四十八小时以内,在凶案现场周边地区发生的大小事务记录。其中包括邻近部队的哨卡人员更换、出操、训练等一系列信息。按照相关条例,此类事务必须按时输入电脑,通过卫星联网,从军部方面进行审核。得益于大型电脑强大的运算能力,这些信息会在短时间内被分类储存,成为随时可供调用的资料。
以孙湛的权限,自然可以调阅查找。他根本不需要什么所谓的证据。他很清楚,自己的对手就那么几个。袁家、赵志凯、王启年……如果分类再细化,更具体一些,UU步兵师现任指挥官庄羽夜也脱不了关系。如果以#域为基础,分析面继续扩大,那么远在新贵阳方向的苏浩也可以列入其中。
查找分类是一件繁琐辛苦的工作,孙湛却并不觉得疲劳。他比任何时候都要精力充沛,眼睛长时间盯着屏幕也不觉得发酸。在仇恨与愤怒的支配下,大脑变得前所未有的清醒。他很快从繁杂的信息中挑选出自己需要的部分,按照时间先后排列,将字体放大,显示在屏幕中央。
条目一:昨天中午十二点零九分,空军预警机发现一支三辆军用越野车组成的车队,沿着旧公路,自新贵阳基地出发,驶往吉首方向。由于没有收到任何对应记录,监控机组立即电令该车队表明身份和意图。经查,那是第十一独立部队派往UU步兵师的联络员,想要寻求食品和医药等物资援助。
条目二:昨天下午一点三十七分,五架来自新乌鲁木齐方向的重型军用运输机,在东南第二战区降落。记录显示,那是北方战线紧急调运至该战区的精密科研仪器。然而,在机场上传的监控画面当中,这些运输机没有卸下集装箱,而是从机舱里走出一队队荷枪实弹的军人。以当时拍摄的人员数量计算,刚好与飞机的最大装载运力吻合。
条目三:昨天凌晨四点二十二分,UU步兵师进行了一次紧急越野训按照该师指挥官庄羽夜在两周前上报的训+划,这次夜间集合原本应该在下周执行。但由于气象部门测定该地区在规定时段有大规模降雨,所以只能将计龗划提前。
类似的条目林林总总还有二十余项。与排列在最前面这三条相比,其它条目大多在时间上显得与事实不符,或者内容方面的可关注度不够。
看着屏幕上的这些文字,孙湛揉了揉皱纹密集的眼角,叹了口气,陷入沉
三项条目,分别对应着苏浩、袁家、庄羽夜。从时间上判断,他们都有涉嫌凶案的可能,有充足的动机和理由,也有恰到好处的时机。
思虑良久,孙湛抬起手,把第三条目从屏幕上划掉。
他见过庄羽夜————那是一个老成持重的军官,为人和蔼,对待日常事务严肃认真。自己派叶向阳担任UU沛行政部长的意图,庄羽夜应该非常清楚。可他从未提出抗议或表示反对,也很少与叶向阳发生直接冲突。近段时间,因为集中力龗量对付苏浩的缘故,叶向阳没有在UU沛内部展开更多的动作,控制力和影响力没有任何变化。从正常角度分析,庄羽夜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下手。因此,他虽然有机会和可能杀人,却是三个人当中嫌疑最小的。
看着条目一和条目二,孙湛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烦躁。
如果推断没有错误,凶手应该就是苏浩和袁志成其中之一。事实上,就算没有叶向阳等人被杀这件事,孙湛一样要集中精力对付他们。苏浩与自己之间的仇怨够多的了,他甚至杀掉了我唯一的侄子。袁志成则是行政部渗透作战部队的最大障碍。那个该死的老杂种手里已经攥住大把的权力,却仍然不准别人沾染半分。你妈的,凭什么所有好处都得归你?老子却连汤都不能喝一口?
无论苏浩还是袁志成,对付谁都不容易。孙湛虽然掌握了几支作战部队的控制权,却无法将其从前线调开,更谈不上穿越战区,开赴西南围攻新贵阳之类的事情。远的不说,赵志凯和军部委员会就不会同意。那帮老家伙的观点从病毒爆发前就保持一致,口口声声说是集中力龗量对付变异生物,严禁各个部队之间相互攻矸,尽最大可能避免内耗。可实际上,鬼才知龗道他们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从病毒爆发的那一刻,孙湛就知龗道,这个国家其实已经完蛋了。事实上,全世龗界所有国家都一样,再也没有所谓的政府。将军率军独立是所有人都清楚的事实,缺少了法律和社会框架,野心被无限放大。当然,人类的共同敌人仍然还是病毒,是盘踞在废弃城市里的变异生物。然而只要占据了基地市,拥有武装力龗量,任何人都能成为割据势龗力的领主。
孙湛一直不明白这究竟是为龗什么。赵志凯和王启年,还有军委会的其他几个人,无疑是知情者。但他们从不对外公布消息,很多问题在孙湛看来都显得神神秘秘。有些时候,孙湛甚至认为赵志凯打算另立政权核心,像古人那样登基成为皇帝。
这种事情完全有可能成为现实。没有更高的权力机构监管,民众的权限差不多已经被压制到历史最低点,他们大概永远不可能参与政治,宣传机构也完全为个人服务。这其实就是独裁的预兆,砸烂民主,重归皇权的开始。
收起混乱的思绪,孙湛仰靠在椅子上,在脑子里迅速闪掠着所有可供利用的信息记录。
沉默了很久,他终于再次点开屏幕,以高级权限密码接通远程联络。很快,屏幕上出现了71集团军参谋长陈彦霖中将的身影。
“呵呵老陈,好久不见了。最近怎么样?”
孙湛在笑,脸上却没有笑容。
对于突如其来的通讯,陈彦霖显得很惊讶。他从未料到通讯对方竟然是孙湛。作为集团军参谋长,陈彦霖当然知龗道行政总部部长的名字,可两个人从未有过交集,更谈不上孙湛说的什么“好久不见”。这种突兀怪异的感觉,就像偏远地区的某个地级县长、区长,忽然接到国家主席的电话,无比亲密的声称“有时间我们一起去钓鱼”一样古怪。
从中将到上将,差别仅仅只是一级。然而在身份和待遇等方面,却是天差地别。
长久以来,孙湛的拉拢对象都是军事主官。他只看重有能力,有实力的年轻人。倒不是说他对年过半百的老军官没有什么兴趣,而是相比年轻人,那些老人的想法更多,心思更复杂。他们考虑问题更加全面,轻易不会被简单的条件允诺吸引。他们看过太多,经历和经验都很丰富,其中很多人已经很难再有升迁的机会,加上本身已经拥有将军的高位,当然不如普通尉官、校官容易拉拢。
陈彦霖已经是集团军参谋长,官拜中将。再往上,就是集团军司令和上将。这种优厚的条件,即便是孙湛自己也不可能答应。如果真有这样的位置,他宁愿安排给自己的亲信,也绝对不会便宜别人。
对于孙湛在这方面的想法,陈彦霖多少知龗道一些。因此,他对来自行政部长的通讯很是意外,也没有任何思想准备。
“老陈,别那么奇怪,我也就是随便找你聊聊,没有别的意思。”
孙湛脸上丝毫看不到悲伤和痛苦,泪水早已晾于,暗淡的光线和特殊的视觉,使他看上去与平常没什么分别。带着善意和蔼的微笑,言谈举止符合上位者的身份与气度。
“新成都那边的气候怎么样?还能适应吗?热不热?”
“对于平民的安置问题,你有没有什么好龗的建议?”
“你身体怎么样?强化药剂对体质的改造效果应该不错吧?呵呵看你红光满面的样子,真是越活越年轻了……”
两个人都在寒暄,孙湛选择的话题很普通,都是同事见面时候最常用的语调。他刻意消除着两个人的等级关系,使陈彦霖忘记了彼此职务的高低,加上都是老人,在年龄和某些事物上的共同爱好,半小时后,原本生硬尴尬的谈话气氛,已经变得颇为亲密。
陈彦霖对孙湛的变化有些莫名其妙,他谨守着说话的分寸,尽量不让对方从话语中找出可供利用的把柄。很快,他发现这种担忧根本就是多余的。孙渣毫无敌意,也没有任何值得顾虑的成份。也许,正如他所说的那样,是因为在京一号基地待久了,无聊和困顿之下,才随便找了个人来打发时间。
孙湛扶了扶鼻梁上略微下滑的老花眼镜,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
“最近,东部前线连续几次战斗,我们伤亡很大,补充兵一直数量不足。倒不是说下面的人在这个问题上敷衍了事,而是我们自身的训机制有问题。照我的看法,新兵训练周期实在太久了,应该再缩短一些。实在不行的话,还可以把平民拉上战场,通过实战选择幸存者进行补充。你觉得怎么样?”
这问题差不多是老生常谈,从去年到今年,军部历次会议上都会被人提起。陈彦霖不明白孙湛的目的何在,只能哼哼哈龗哈应付着,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嘴里发出“嗯”、“哦”、“啊”、“唔”等含糊不清的字句。
孙湛对此不置可否。他继续以平淡的口吻说:“我觉得,最好龗的办法,其实还是应该把驻扎在各地的部队轮换驻防,对东部和北部战线分别展开进攻。很多作战部队主官都提出,分区域驻守的做法并不公平。人口密集的城市大多在沿海东部地区,驻扎在这边的部队伤亡惨重。从开战至今,半数以上部队战亡率已经超过百分之八十,从师长到士兵,几乎轮换了一遍。反过头来看看其它战区,真的让人觉得心理不平衡,很难接受。”
“这种说法过于就事论事了。”
陈彦霖显然不赞同孙湛的理念:“71集团军也没有闲着,每一座废弃城市里都有变异生物,我们的战斗强度和压力也不小。成都历来就是西南地区的重要城市,我们每天都在战斗,下面的士兵都很勇敢。在这个问题上,无论前线还是后方都一样,到处都有伤亡。”
“是啊很多人战死了,能够活下来都很幸运。”
孙湛颇为感慨地点了点头,说:“有时候想想,我也很想去前线好好打一仗。强化药剂只能改造体质,但并不意味着增加寿命。在有限的日子里,我们都得尽量发挥自己的作用啊”
不等陈彦霖回答,孙湛又继续道:“我已经跟军部委员会打过报告。其实我的要求并不高,行政部长之类的头衔并不重要。如果可能,我愿意指挥一个军,甚至是一个师。我只想在有生之年尽量发挥余热,死得有意义,不那么遗憾。”
最龗后这句话,似乎触动了陈彦霖心中的某根弦。他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认真地问:“那么,军部方面是怎么答复的?”
“还不是老生常谈。”
孙湛一边苦笑着摇头,一边仔细注视着陈彦霖脸上的每一丝变化:“作战部队都有各自的主官,想要填补位置,就必须等现有的人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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