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梦楠幽幽一叹,“妹妹真是有心了,不过......作为杨家大妇,我自当跟相公一起同进退。你还是好好照顾圣文才是,他虽不是相公亲生,但毕竟是认在杨家宗谱下的。”
“她既已笃定了心意,又岂是你三言两语能够劝得动的?”杨牧云握住两人的手,心生感慨的说道:“也罢,你们既谁也不愿离京,那为夫就拼一场,保住京师,保住你们。”
烛光摇曳,素月一边在房间里收拾一边嘟囔,“老爷也真是,让她回去也就是了,非要留她住下来。这还不算,还安排在在小姐房中同宿,这世上哪有妾侍和正房夫人睡在一间房里给老爷陪寝的?”
“好了,”宁馨在一旁劝道:“你不也是老爷的妾侍么?还不是天天睡在小姐房里?”
“你个小蹄子......”素月一气,辩道:“我自小就与小姐睡在一起,虽地位低贱但也是个正经人。她一个风月场里出来的窑姐也要挤在这儿,也不怕弄脏了地方。”
“姐姐慎言,”宁馨摆摆手让她小声点儿,“老爷很喜欢她的,这让别人听到了可不得了。”
“她不就仗着自己有些姿色么?”素月有些不屑的说道:“使出一副风骚入骨的魅惑样儿,把老爷迷得七荤八素的,竟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我的好姐姐,你就少说两句吧!”宁馨差点儿没把手按在她的嘴上,“她可不是一般人,是新任司礼监掌印金英的干女儿。”
“我怕什么?”
“以前是不用顾忌她,”宁馨说道:“可王振已经死了,小姐在京师里没了靠山。要不是把家里的资财捐出了一半给朝廷。我们连同小姐恐怕都得发配到教坊司去。”
“挨......”素月叹了口气,“也是小姐命不好。不过小姐也忒实诚了,拿出那么多金银珠宝献给朝廷,也不想着多留一些。”
“小姐胸中的格局岂是你我能够知晓的?”宁馨的眸子里流露出一丝敬佩之色,“都像你藏着掖着,当朝廷的人尽是傻子么?要是他们有所怀疑进而追究起来,那就登门来抄家了。”
“听你这么说,或许小姐做的是对的,”素月目光闪烁,“不过京师周围的田契地契还有城里的铺面小姐留下不少,而且趁着京师里许多大户难逃,又抄底购入了许多不错的宅院,我们所损失的不过是全部的浮财而已。”见宁馨闭目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奇道:“你做什么?”
宁馨念叨完睁开眼,很严肃的说道:“我祈求佛祖菩萨保佑老爷,一定打败那些鞑子。不然的话,让鞑子进了城,那就一切都完了。”
素月的心咯噔一下。
这时两个身穿青色襦裙,相貌俏丽的丫鬟走了进来,径直来到素月宁馨刚刚整理好的床铺前细细审视了一下,然后从身上取出几个香囊,爬上床将之逐一悬挂在床帷的四角。
“喂,你们是谁?进来做什么?”素月忍不住问道。
她们便是紫苏身边的两个贴身丫鬟茗儿和韵儿,她们悬挂好香囊后,下得床来朝素月宁馨福了一福。
“我叫茗儿。”
“我叫韵儿。”
“我们家姑娘晚上睡觉时喜欢这几个味道的熏香,所以就过来布置一下,两位姐姐不要见怪。”
说着又欠了欠身,转身离去了。
“不过睡一晚上,讲究倒是不少,”素月撇了撇嘴,“风月场上的东西都挂到小姐房里了,不行......”说着准备过去摘下那些香囊,却被宁馨拦住。
“算了,不过一个晚上......”宁馨道:“小姐也未必计较这些。况且宫里的关系也不能全断了,以后只怕还要通过她去接着做宫里的买卖呢!”
“真窝囊,”素月有些愤愤不平,“咱们小姐以后还要看她的脸色行事不成?要真这样的话,还不如回江南算了。”
“回吧回吧,”宁馨笑道:“说不定人家早巴不得咱们小姐离开京师呢!你还上赶着成全她!”
夜已深,月光洒下来给人一种清冷的感觉。周梦楠和紫苏一左一右紧紧贴在杨牧云的身侧,似乎已经睡熟。与两位佳人同床而眠,给杨牧云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他原以为周梦楠会很不情愿这样安排,谁知她却愉快的答应了,自始自终两人言笑晏晏,一副亲密无间、有如亲姐妹的样子。
而举止间,两人小心翼翼,很不自然,像是表演给杨牧云看。因为她们知道,自己的丈夫想看到什么。
妻妾和睦,是每个大户人家所期盼的。在国家危难,需要抵御外侮的微妙时刻,一个聪明的女人自不会给自己的男人心里添堵。
杨牧云心中感叹,自己的父母一直以来都相敬如宾,和和睦睦。就连自己姐姐,与姐夫也恩爱有加。家宅不宁对他们来说是无缘的。
为了不起龃龉,紫苏在他不在的时候,从不踏入周梦楠这里一步。这样并不奇怪,以紫苏的性格,并不愿屈居于与她分享男人的女人之下。而周梦楠,虽然表面上将妹妹叫得很是亲热,但心底还是嫌弃的。正经人家出身的女子没有愿与风尘女子同居在一个屋檐下的。而周梦楠能够忍下这些,除了顺着自己的意愿外,定然附带了其她的用意。
这杨牧云也是明白的,作为商贾家的女儿,周梦楠把长袖善舞使到了极致。进京后便迅速搭上了王振这条线,因此在短短几年的时间内积累了大量的财富。现在王振死了,她若想在京城继续立足下去,便得改换门庭,取代了王振位子的金英是个不错的选择。这也就是她为什么对紫苏异常客气亲热的原因。
三人同床而眠,导致的结果就是彼此间很是拘束,而杨牧云也不能跟她们随意亲热。所以一上床她们就闭上眼睛,恨不得很快入睡。
“很快这样的日子就不会再有......”杨牧云想起于谦私下里跟他说的,鞑子发动大规模进攻也就在这几天了。身为臣子,要随时做出以身报国的准备。
于谦说这句话时表情沉重,想是他也对坚守京城没太大信心。战争获胜的基础在于实力,在这基础之上,什么阴谋阳谋都是浮云。
正统十二年的那次北征杨牧云置身其中,对斡剌特骑兵强悍的战力印象深刻。
两军对战,战斗力弱的一方面对强大一方想要不败,就得有数量上的优势。可明军现在连数量上的优势也没有,大量援军还在路上,也不知等鞑子兵临京师城下的时候,他们能不能赶到。
长城关隘各口兵力薄弱,想挡住鞑子大军无异是痴人说梦,唯一的悬念是战事爆发,边关能够挡几天,能为京师的战备争取多少时间。
在这种情况下,作为兵部尚书,身负大明社稷安危的于谦对每一支兵力的调动都很慎重,一招满盘皆输的道理他比谁都明白。事情的残酷性在于,它往往不会给你第二次犯错误的机会。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看着周梦楠和紫苏熟睡的样子,杨牧云的心情复杂之极,他无法想象城破之时她们的命运,这是连处于深宫之中的朱熙媛都无法释怀的事。作为读书人,除了四书五经、经史子集之外,他还涉猎过不少杂书,《靖康纪闻》和《靖康裨史笺证》他都读过,每每为里面所记述的事而扼腕。宋军面对金军时不战而溃,而此时明军面对比当年金军还要勇猛的斡剌特骑兵会是怎样一副表现,土木堡就已经证实过了。现在距太宗皇帝最后一次亲征漠北不过二十余年,而明军的战斗力已退化成这个样子。纵使岳武穆复生,也徒叹奈何。
何况,今日的大明并无岳武穆一般的人物。作为文官的于谦,并没有指挥过一场大的战事。
一旦京师失守,蒙古骑兵的兵锋就将直指黄河北岸,到那时大明的军心民心都将被击垮。
就在杨牧云心潮澎湃之时,忽然洒在屋内地上的月光微微晃动了一下。
“谁?”他忽地坐起。
“怎么了,相公?”周梦楠睁开了眼睛。
“夫君.....”
“嘘——”不等紫苏问下去,杨牧云截止了她的话,并低声道:“外面有人。”
见二女脸现惊惧之色,便道:“我出去看看,你们待在这里别动。”说着起身抽出随身携带的佩刀,推门闪了出去。
自全身功力散后,他便一直修练僧罗耶传给他的练功小册子,经过数月修习,功力又有了一定的进境,虽不能与以前同日而语,但也不是弱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地步。
杨牧云深吸一口气,凝目四处看去,院子里静悄悄的,除了夜风拂过树叶叶沙沙作响的声音之外,再无别的异动。他一步一步走到院子中央,握刀在手,两耳微微竖起,仔细倾听。
微微风动,他瞳孔一缩,霍然转身挥刀劈去,可除了刀锋卷出的尖啸之外,什么也没有。
“阁下是谁,不妨出来一见!”杨牧云站在院中朗声说道。没有回音,也没人出来相见。
他又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话未说完,他的两眼已眯了起来。月光下,一人如鬼魅般立在一棵树下,浑身散发着丝丝寒气。他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异常冷峻的面庞,五官如刀削斧劈般刚毅冷漠,特别是那一对有如刀锋般锐利的眸子,让人不寒而栗。
“冷一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