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人?敢擅闯法场?”监斩官冷冷道:“不知道朝廷法度么?”
“本官乃兵部职方司郎中杨牧云,”杨牧云报上了自己的官阶性命,然后继续说道:“这些人中有人曾与本官并肩作战过,端的是朝廷猛士。如何竟被押上法场?”
“杨郎中,”监斩官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此事你不当与闻,这些人私自逃离战场,证据确凿。怎么?你想为他们翻案不成?”
“大人言重了,”杨牧云朝他拱了拱手,“现今鞑子猖獗,随时会大举进犯。朝廷正当用人之际,这些猛士窝窝囊囊死在法场上未免太可惜了。”
“杨郎中——”监斩官拖长了声调,眼中带着一丝讥诮的笑意,“你既然身在兵部为官,须知军令如山。若人人像你这般感情用事,有过不罚,如何能够服众呢?”
“请大人稍等我一个时辰,”杨牧云道:“我一定把赦免文书拿来!”
“法场之上岂能儿戏?”监斩官瞪起眼睛,对那些侩子手喝道:“行刑!”
当侩子手们再次举起刀时,只见一个若渊渟岳峙的人物噔噔噔的冲上监斩官的面前,一把蒲扇般的大手抓住他的官领像老鹰提小姐般把监斩官捏了起来,一个暴雷般的大嗓门叫道:“俺们大人叫你暂缓行刑,你听不见么?”那人正是莫不语。
“你......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监斩官一脸惊惧。
“你叫他们放下刀,俺就放你下来,否则......”莫不语握紧醋钵般大的拳头在他眼前晃了晃,“俺便砸碎你的脑袋!”
监斩官的瞳孔陡然一缩,连忙大叫:“快,暂缓行刑......”
“得罪了!”杨牧云朝他拱拱手,然后上马飞奔而去。
一个时辰后,兵部尚书于谦与刑部尚书金濂联袂而来,当场宣读新帝朱祁钰颁发的赦免圣旨。石亨、石彪叔侄和一众待斩官兵一律释放。
石亨叔侄和众官兵喜极而泣,跪下再三叩谢天恩。
于谦当即命他们前往德胜门外的死士营去报到。
死士营,这是新皇帝心血来潮想出来的名字,就是将刚刚赦免的这些待斩官兵,再加上刑部关押和各地陆续解来的在逃军校,一共几千人,全部编在一起,顾名思义,便是死战以赎前愆。
杨牧云打马入城,连兵部都没回,直趋皇宫。面见登基不久的朱祁钰,将法场上发生的事讲给他听,末了说了一句,“土木堡之败,不应把罪责都推在他们身上。若皇上网开一面,他们必定誓死效忠!”
朱祁钰沉吟良久,方命人将兵部尚书于谦和刑部尚书金濂召进宫来,细细询问了一番关于土木堡败兵的情况,得知他们都被关押在刑部大牢,并准备分批处斩后,便立即叫停,提出将他们释放并编成一个死士营,以赎土木堡战败之罪。
于谦当即附议,称赞皇上宅心仁厚,被赦的大明将士一定会誓死报国。
见于谦表了态,金濂也不好再说什么。因此两位大佬赶紧手捧圣旨赶到法场,叫停了行刑。
“牧云一念之间活了这许多人,真是功德无量啊!”回衙的路上,于谦感叹的说了一句。
“眼见这么多人无端被杀,下官心中不忍,”杨牧云道:“况且石家叔侄乃军中猛将,死在刑场上太可惜了。”
“本来这些人是按军律处置的,不该刑部管,”于谦说道:“可土木堡一战,英国公与成国公还有五军都督府的众多勋臣都死在了土木堡,这才让刑部代管军中行刑之事。杀这么多人老夫也觉不妥,可没想到牧云先老夫向皇上提了出来,也省却了老夫的一番口舌,呵呵......”声音微顿了一下,“天色已晚,牧云你就不必随老夫回衙了,这便回家一趟,明早再来吧!”
“这......”杨牧云一怔,“如今军务繁忙,大人尚且彻夜不休,下官怎能回家歇宿呢?”
“军务再忙,也不多这一晚,”于谦摆摆手
笑道:“老夫听说你几日未归,令夫人都找到衙门里了......牧云少年夫妻,原应多聚一聚才是,不然就有人要说我这个老头子不近人情了。”不待杨牧云再说,便道:“就这么定了,你今晚回去好好陪陪家人,明日一早再来当值!”
“小舅舅,这于大人真的很向着你,”看着于谦远去的身影,胡文广忍不住说道:“怕你累坏了,这才命你回去呢!”
“在开封时,于大人体恤下属、为民请命的作派就已经为人所称颂了,”杨牧云叹道:“能在于大人手下当差,真是幸事!”转向莫不语,“你去一趟㺿萝院,把紫苏夫人请来。”
“紫苏夫人会去么?”莫不语大眼一瞪,他虽然粗憨,却也知道大人身边的这两位夫人面和心不近。
“你尽管去就是了,”杨牧云的脸上有些倦意,“记住态度要恭敬一些,别的不必管。”
“是。”
“妹妹好不容易来一趟,”周梦楠笑着迎上来挽住紫苏的手臂,“真让我这做姐姐的脸上有光啊!来来来,坐这里!”拉着她就往厅堂内走去。
“我吩咐了厨子做了好几道妹妹爱吃的菜,待会儿看合不合口味?”
“菜是满月楼的厨子做的么?”紫苏眨眨眼问道。
“妹妹说笑了,”周梦楠道:“会做南都名菜的可不止满月楼的厨子!”
紫苏穿着一袭月白色浅饰竹梅图案的软罗对襟褙子,一头秀发散开云鬓,用一根杏黄的丝带松松挽住。秀美绝伦的脸上薄施脂粉,一副随意闲淡的样子。见周梦楠打量着自己,便浅浅一笑,“本该好好梳妆一番的,夫君着人来叫,妾不敢怠慢,便赶紧来了。没顾得上妆扮,姐姐不要见笑才是。”
“能来就好,能来就好,”周梦楠眸光一转,“圣文呢?没抱过来么?”
“小孩子嗜睡,早已睡下了,抱过来有些不妥,姐姐想看,还是改日吧!”紫苏笑道:“姐姐近日来不太忙么,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
“还是老样子,哪儿有什么好不好的?倒是妹妹,越发的漂亮了。”
两人说着话,来到厅堂的八仙桌前,桌上已摆满了菜肴,杨牧云见紫苏进来,略微愣了愣,嘴角露出笑意,“没想到......来,坐!”
紫苏和周梦楠一左一右挨着杨牧云坐了下来。紫苏俏皮的一笑,在杨牧云耳边低语道:“没想到我会来吧,嘻嘻......”在他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
素月、宁馨和黛羽侍立在一边。
素月走上前,为杨牧云和周梦楠斟上酒,转向紫苏时,却见她伸手一挡,启齿一笑,“我自己来!”
见两人僵在那里,黛羽盈盈上前,“二夫人难得来一次,怎能自己斟酒呢?还是我给您倒酒吧!”
紫苏眸子霎了霎,纤白的玉手收了回去。
见紫苏坦然让黛羽为自己斟酒,素月低低说了一句,“不愧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果然能产生共鸣!”
宁馨忙给她使眼色,“你就少说两句吧!”
“于大人的恩典,使我今日偶得半日闲,”杨牧云端起酒杯,“来,娘子,夫人,我们干上一杯!”
“夫君这几日都憔悴了呢!”酒到杯干,紫苏拈起酒壶又为他斟了一杯,“想来兵部的差事不大好做!”
“国家危难,要处理的公务就多了些,”杨牧云伸指点了点桌案,“于大人已年过五旬,不照样连着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了么?而我却坐在这里和家人团聚,真是惭愧呀!”
“于大人乃国之柱石,胸襟气魄自然与常人不一样,”周梦楠微微一笑,话音一转,“修缮城墙事怎么样了?砖石木料可够?”
“正在进行,不够的话我会自己想办法,娘子就不必再操心了!”
周梦楠甜甜笑道:“你我夫妻一体,又何必那样客气?”
“
姐姐真是夫君的贤内助啊!”紫苏眸波流转,“比起姐姐,妾身这些天来不够关心夫君。夫君心里一定在埋怨妾身吧?”
“你们都是我的贤内助,”杨牧云握住两人的手,目光瞥向素月三人,“还有她们......”
素月等三人脸上俱各一红。
“你们也都过来坐吧!”杨牧云对她们三人道:“这么大张桌子,没几个坐,也太冷清了。”
素月、宁馨、黛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动。
“相公没有把你们当外人,”周梦楠开口吩咐道:“既然相公说了,你们也别愣着了!过来坐吧!”
“谢谢老爷!谢谢小姐!”(素月、宁馨)
“谢谢大人!谢谢夫人!”(黛羽)
六个人围在八仙桌前,气氛热络了许多。
“夫君是有什么大事要说么?”见他面色凝重,紫苏问道。
“你一向极聪明的,什么也瞒不过你!”杨牧云笑笑。
“在姐姐面前这样说妾身,不怕让她笑话么?”紫苏柔声一笑。
杨牧云没有跟她说笑,“目光微闪,“于大人不是个愿意过问下属私事的人,他此番安排,是让我回来料理家事的!”
“相公此话是何意?”周梦楠凝视着他问。
“最新军报传来,鞑子大军失去动向,”杨牧云吸了一口气说道:“战事迫在眉睫,居庸关和紫荆关都要求增调兵马,事情越来越不妙了。”
“夫君为何说这些呢?”紫苏微微蹙起额头。
“现在皇上连待斩和关押的逃兵都赦免了组成死士营,”杨牧云继续说道:“可见气氛之紧张......”顿了顿,“于大人的意思是让我安排你们尽快离开京城,再不走就晚了。”
此言一出,在坐的五位女子脸色均是一变。
“于大人真是这样暗示相公么?”周梦楠秀眉微拧,“战事即将来临,让下属转移家眷,不怕朝廷追究吗?”
“娘子想多了,”杨牧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到今日为止,京师守军加上已到援兵,还有刚刚赦免的逃兵组成的死士营,加在一起也不到九万。若鞑子大军突然杀到,凭这点儿力量恐怕无法拱卫京师!一旦......”微顿了顿,“到时朝廷还存在的话,倒是可能会追究的。”
厅中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不是还有长城各处关口吗?”素月插口说道:“各处关口没有燃起烽燧,就证明鞑子骑兵一时不会开到。事情可能并未如老爷想的那样悲观!”
“希望如此,”杨牧云的目光又依次扫视了厅内的每一张俏脸,“不过为求慎重,你们还是准备准备尽早离开京城吧!至于路引,我会想办法!”
“妾身之前就跟夫君说过,”紫苏的眸子淡然而沉静,“妾身是不会离开京师的,不过我那院子里的其她人,都已陆陆续续打发离京了。”
“妹妹的生意不做了么?”周梦楠一脸惊异的问道。
“姐姐不也是安坐家中么?”紫苏一笑,“我那院子里的其她姑娘没有必要随妾身犯这份风险,何必让她们担惊受怕呢!”
“二夫人就一点儿也不害怕?”素月盯着她问道。她对这位风尘出身的二夫人一点儿也不喜,总是出言让她难堪。
“怕,当然怕,”紫苏的眸光在杨牧云身上一转,“不过待在夫君身边就一点儿也不怕了。”
“这个时候还不忘灌迷魂汤。”素月低低咕哝了一句。
“所以相公此番来是专门劝我们离京的,”周梦楠的目光变得有些坚定,“要走妾身早就走了,何必等到现在?相公要与京师共存亡,难道妾身就能够偷生么?”
“啪——”一声清脆的掌声,紫苏笑道:“姐姐说的好。其实不瞒姐姐,方才进门时你问起圣文......其实他不是睡了,而是妹妹已安排人带他离开了,估计现在已出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