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看不见那妖媚的艳紫,我这才舒口气,方觉得自在不少。
“哼。油腔滑调一看就不是好人。”自家马车内幽幽传来百绫姑娘的叹息。听完她的点评我就乐了。这姑娘看自己的眼神不好,瞧别人,倒是一瞧一个准。
“尊上,我们现在去哪?”辛召趴在车窗上,将大半个身子伸出来,笑眯眯的望着我,“真去福颐楼吃点心?听说福颐楼天字号房间里为客官背着夜里御寒的皆是江南产的绸料褥子。”
“是么。”我笑呵呵,敷衍道,“如此看来福颐楼的老板倒是大手笔。”低头暗自思忖了一番。
按我寻常的脾性,定是要住最好的客栈,最好的房间。只不过,今日便算了。我拐弯一溜,就朝街角僻静处蹲在地上,抠草鞋的粗壮挑夫走去。
两个大老爷们儿,一个看着我。
一个继续低头抠着草鞋。
“麻烦二位寻个辇,帮我把马车内的爷儿抬出来,送到附近哪家干净的客栈里。”我从怀里掏银子,递到壮夫手里。
他们两对望了一眼,站起了身,不一会儿的功夫还真的把东西都给备齐了。这辇是个旧货,一路抬着吱呀吱呀作响,但上头铺着的坐垫倒是九成新。薛凰寐咬咬牙,还真坐上去了,居然没挑三拣四,实在是让我很欣慰。
小巷子里拐七拐八,马车进不去。百绫也从车里边下来了。两个辇夫在前面带着路,白少鹫走得很慢,四处望着柳树,看风景。
玄砚皱皱眉头,伏在我耳边压低声音,“这两个辇夫步子落得稳,看着身量步伐像是练家子的。”
“可不是练家子的,这一路上从百绫姑娘撩开车帘时,前面抬辇的二位壮士就跟着我们了。咱与紫色流苏车的小哥说话的当头,他们的视线就没离开过我们这马车,那眼神恨不能从我们身上抠出点什么,想必是认识那车的主人。不然你道我在忙活什么。这儿客栈这么多,就算不入福颐楼,临街边的客栈也有好几家,我自个儿挑就成了,还会让他们带路?”我微微一笑,手掸了掸袖口,食指弯曲抵住下巴,“你可猜得出这两位是何门派?”
玄砚眉头更深了。
一声清凉柔软的声音带着十二分的肯定从辛召的嘴里流泻出来,他眼专注地望着前方二十步远,摇摇晃晃抬着辇的壮士,胸有成竹道:“九华派。招式以雄为气,以险为意。只可惜这二位是布衣弟子。来头不大。”
“原来是创出慈悲擒拿手的九华派。你倒是见多识广。”
看完风景的白少鹫,突然畅快了,手里的纸扇摇了摇,深吸一口气,抬眸直视我,“你把咱们里底子最弱的子墨兄拱手送到了他们手里,可舍得?”
“怎么舍不得。”我撇嘴。
心里道,摆在明面上,总比处处提心吊胆放着他们暗袭要来的好。
白少鹫听完后,眼弯弯,心情又好了几分,甚为亲切地握住了我的手袖,拉着走,“九华派里花花肠子的人可不少。你可留点心思。若是马车都进不去,这客栈还有何生意。我看他们是带我们绕小路。”
玄砚向来谨慎,白少鹫的话一落,他的右手握紧了左边的剑。
我按住小砚砚的手,把剑又压回了剑鞘。
“他们应该没恶意,不然早就在僻静地方就动手了,再说二人看起来武功尚浅,应该是用来打探虚实的小卒。我们切莫打草惊蛇。”
你当薛凰寐是吃素的。
他现在坐得这般怡然自得,定是吃定了那俩人不会把他怎么样,才这般得瑟。
任花花肠子再长的人也长不过薛凰寐。伺候他的这几年的光景,到让我琢磨出了一个道理来,恁再奸诈再心计重的人如若遇到了可疑的对象,一旦决计不杀他,定会在眼皮底下盯着。我倒很想看看,这二位壮士是想把我们往哪家客栈送。
一目了然。
“盼客来客栈。”
破旗子灰扑扑地迎风飘,三分的凄凉七分悲秋又二十分的应景。
五大三粗的汉子围着破旧的桌子坐着。
这不大不小的可站内,倒也闹腾,这人堆里有斗篷遮面的,有拿大马刀的。端的是浪迹天涯武林高手的架势,阵仗可够吓人的。
辇夫抬着戴着面罩子的薛凰寐进来。
顿时一屋子人便不吭声儿了。
百绫这黄花大姑娘脸皮薄,被这一屋的汉子瞅得扛不住了,缩到了她家师兄的身后。
店小二见怪不怪,擦了擦桌子,一溜索钻到门前,笑脸迎人,“住客还是打尖?”
“你们这儿还有空房么?”辛召微微笑,作势要掏银子。
“有。”
“先备些热水,弄些下饭的酒菜,我们在房内吃。”辛召还有些不放心,拉着小二到一旁说去了。
我落得悠闲自在,一双眼慢悠悠地扫过这些江湖人士。
而一旁的壮士们把辇一放,就很不负责地望着左边桌上那个喝茶的青布衫中年人。明显是交差完工讨赏的架势。
……唔。
在我印象中,九华派的掌门年过半百。而这位的岁数倒像是传说中的副掌门。
我蹙蹙眉头。
此人面相额头宽而广阔看起来慈爱,颧骨重,五官略有些削瘦,鼻梁尖薄,长成这模样的,实在辨不出是奸是忠。
但见他搁下茶碗,起身朝我们走来,脸上神情有些扭曲。
“原来是白公子。上次多亏您治好了掌门的病。他现在还在我们耳边说起您。”除去尖薄鼻梁不看,他浓眉下的眼倒是温和,客气地拱手。
白少鹫脸上荡起了圣人般的笑容,“好说,好说。”
副掌门向一旁坐了个请的动作,“恩公,今儿也是为武林一事而来?”
“白灵峰的弟子自不过问江湖事,白某也不例外,只是药王节将近,顺道路过此地。”
副掌门明显松了口气,神色缓了缓,笑得更悦色了。眼睛扫过无精打采赖在辇上不起身的薛凰寐。“这位是——”
“我的金主。”白少鹫方像是想起了什么,笑了笑,“他的腿有些不方便。方才还多亏了李前辈二位派内弟子帮忙。”
“误会。误会。让他们去外边打探消息,不料竟打探到白公子白恩公的身上了。”李副掌门又是抱拳客套。
江湖人就是啰嗦。
地位越高,越爱逞面子,也就越啰嗦。
我有些看不下去了,踱到辛召身边。只见辛召拉着店小二的袖子,倚在柜台前,眉耷拉,语气十分苦愁,“这房间不够,再腾出些来。”
“客官,您瞧。其余的都住满了。”
“还有几间房?”我插话。
“两间。”小二答得到利索。
我皱皱眉,扫了玄砚,辛召与百绫姑娘一眼。
“原本只剩一间房的,另一间还是今早退了的。你们这五个男人还非得分这么清楚,将就着凑着住一间得了。我敢打包票,这方圆几百里,比我这好的客栈再没了别的空房了。比这差的哪是人住的。”
“说的也是。”辛召那神色倒不像是着急。一双清亮的眸子瞅着我,笑得不荤不素,反倒有些隔岸观火的意味。
“也罢。”我执住百绫的肩,苦大情深地说,“那我只有与我的未婚妻将就将就了。”
“你,”百绫怒瞪我,一下子气结巴了。“你你你你,师兄你看他。”
“哦,若怕寂寞。不如白少兄一起来吧。”我很大方。
“噗……”正在和李副掌门,举茶言欢的白少鹫,低头险险擦了把嘴角呛出的茶,扭头一本正经地望着我道,“不了。师妹从小性子娇逞,你们若共房,盼笛兄多照顾些。”
嘿嘿嘿。
那是自然。
我耸着小肩膀,笑得有多荡漾就有多荡漾。
当夜就寝时。
百绫姑娘愤恨地望着我,侧身拿个背脊对着我。
睡觉前,只差没能把木枕咬个洞。
结果,一夜无事。
但只享了这一夜福而已。
倘若我能预知到第二日会碰上何事遇上何人。
只怕依着我的脾性,就算住马厩,蹲猪圈,睡柴房,我也不会睡在这客栈内。
唉。真是悔不该当初啊……
第二十七章本尊慈悲
翌日
我神清气爽地拉开门,扭头瞅了一眼对着镜奁描眉的百绫,掸了掸袍子,跨出房门。正看见过道上小二端着一铜盆的热水经过我身旁,他望着我挤眉弄眼,我大度地笑,拎着扇子挠了挠脖子,不理会他,走了几步站住,径直敲了敲隔壁。
房内这些爷们儿已经都起身了。
白少鹫正卷着汗巾,擦脸。闭目,眉目舒展,神色算得上是愉悦。辛召不见了踪影,屋内收拾得干干净净,靠墙壁的一张床上空荡荡的,另一张床上堆了三床褥子。这般光景也不晓得他们昨夜是怎么睡的。
更让我奇怪的是,薛凰寐盘膝坐在空荡且过分整洁的床上,修长白皙的手指抵在额头,扣住银面具,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在薛凰寐身后屈膝立着玄砚,但见玄砚笔挺着脊梁,手搭在薛凰寐的肩上,另一只手拿着木梳滑过他的乌发,一张棺材脸配上刀疤,面无表情,动作生硬。
我惊讶,忍不住多扫了他们几眼。
“匕儿起得好早,辛公子原本还想把吃食备齐,再来唤你。看来是不必了。”白少鹫看见我,眼里荡着笑意。
“一道去,被你一说我还真有些饿了。”我颔首,“床上这二位不知还要多久,方不方便一起下去,怎才一夜功夫,就这般亲厚了。”
“子墨贤弟行动有诸多不便,我们理应多照顾照顾。”白少鹫笑得格外温良无害,说毕望了几眼,贴在我耳旁悄声说,“我看这玄砚虽面向凶悍,但也有着一颗乐于助人又万分见不得旁人受苦的心。对子墨倒是百般照顾。”
我蹙起的眉。
看见被玄砚百般呵护的薛凰寐,垂着头,睫毛抖抖,太阳穴上又冒出了不少青筋。不一会儿的功夫,他就被身后之人活生生扯下两三根的乌丝。我望着房梁,小胸脯一挺,深吸一口气,果然是百般照顾,我扭头死盯着玄砚认真无比,看似温柔其实不那么温柔的动作,终于不忍地深深悲怆了起来,乃至望向薛凰寐的目光也略微有些担忧。
若薛兄这一路上,日日被人伺候着梳头,也不晓得打道回府之日,脑瓜上还剩几根毛。
但我转念一想,便也就释怀了。
……一个就爱伺候,一个就爱被伺候。
我瞎操什么心。
白少鹫手插入袖子内,依旧是牲畜无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