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正如苟梁和韩战所料,年关过后,复印开朝当日皇帝便颁布旨意让韩战即日归关备战。
年前戍阳侯爷上呈的更迭世子的请命书老皇帝留中不,却又在旨意上擢升戍阳侯爷嫡次子韩毅为四品参将,随大军出,用意不言而喻。
春寒料峭,枯草匍匐在黄黑的土壤上,春意仍在黑暗中蛰伏,沿途未见新生,放眼看去满目萧瑟。
直到进入戍阳城境内,听见鼎沸人声,才算有一丝鲜活之气。
戍阳城内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普通百姓,在城内生活的百姓就算没入军籍也是为军队养殖浆洗的辅兵,或是家中父辈是辅兵的人家。边关的年景气氛比较淡,但开了春,哪怕天气还冷,城内的百姓已经开始恢复在城内外活动。
今天便是他们的春猎日,数百名的青壮组成的队伍攻打了狼群,收获颇丰。
猎杀了头狼的勇士正高举着自己的战利品,光着膀子在人群环绕的街道中奔跑,口中出兴奋的呼喊声,人群争相应和叫好,好不热闹!
韩毅第一次看到这个场面,见许多人家架着火堆烤肉分给街坊邻里,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不由会心一笑。
“大哥,这可真热闹。”
苟梁看他欢喜的样子,笑他天真:“憋了两个月能不撒欢吗?先别看了,有这个兴致还是留着看你那好二叔给你们备了什么见面礼吧。”
韩毅乖巧地应了一声,收回目光,不过并没有往苟梁脸上看。
对着苟梁那张大胡子麻子脸,他到现在还憷呢。
就在昨天,苟梁走开去解手的那一阵功夫,一个扛着大刀的莽汉突然杀出来就要向他们征收过路费。他初出茅庐,见状热血上头就拼在了前头,完全没注意到韩战和牧杭兴味十足的眼神。接着韩毅毫无意外地被“大胡子劫匪”拎小鸡似得拽下了马,竟然毫无反抗能力。
那人猥琐地摸了摸他的脸,大笑道:“哪里来的小白脸,让爷亲相亲相。”
“放开他。”
高坐在马上的韩战冷声道。
劫匪这才注意到他似得,忽然睁大眼睛,目光里充满了惊艳。
他一把将韩毅丢开,出手拽住韩战坐骑的缰绳——那双力量十足的手一用力,竟把韩战的战马硬生生地拽跪下来。
跌在地上堪堪抬起头的韩毅只看到那色胆包天的劫匪凑近韩战,手指轻佻地挑起他的下巴,粗嘎的声音放声大笑道:“好俊的郎君,老子今天没白走这一趟。怎么样,小郎君,跟爷回寨子里当我的压寨夫人如何?爷保证,一定会好好疼你的。”
说着,丑陋粗鄙的邋遢莽汉一嘴巴就亲在了韩战的嘴巴上。
韩毅脑子一下子就炸开了,撕心裂肺地怒吼出声——
“淫贼!放开我大哥!!!”
一夜过去了,想到当时那个拔剑冲上去就和苟梁拼命的自己,耳边仿佛还能听到苟梁倒在韩战身上捧腹大笑着说“弟弟太可爱了,我这一年的笑料都够了,哈哈哈!”的话,韩毅只恨没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事后想想,他当真不是关心则乱,而是没脑子。
他大哥何许人也?
被誉为战神的男人,武功跻身天阳第一高手的名号绝非虚言,他当时竟然一点都没察觉到不对劲——韩战没有反抗,牧杭没有出手,其实就是给他最大的提示了,无奈他就是一根筋地往苟梁的坑里跳。
哎……只怪他还是太甜了。
苟梁看他还是一脸羞愤的模样,顿时又忍俊不禁,朝韩战挤了挤眼睛。
韩战递给他一个“别把人家孩子玩坏了”的眼神,苟梁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扬鞭催马上前,朝还举着头狼显摆的赤膊壮汉叫道:“陈八,见者有份啊,过会送只腿去我那里,麻溜的!”
话音未落,他人已经在百丈之外了。
喧哗的人群一静,随即爆出更热烈的叫喊声:“常大人回来了!大家伙,是常大人回来啦!!”
唤作陈八的壮汉急追了几步,大喊道:“常校尉,我给你送狼腿你收我做徒弟呗,不收我不送啊!”见苟梁已经跑没影了,他扯嗓子大叫:“收我做徒弟,整只全给你都行啊,师父!!”
韩毅催马紧跟着韩战和牧杭追上去,见人群陷入一种与刚才迥异的兴奋,奔走相告说常校尉回来了,喷薄而来的都是喜悦之情,不由纳闷:他大哥就活生生在这里呢,怎么就没见戍阳城的百姓有什么表示。
牧杭靠过来,笑着朝他说:“将军低调,不常在街上活动。没穿着战甲的时候,这些人都认不出他呢。”
韩毅还是一脸茫然,“那魏大哥……呃,常校尉做了什么?怎么这里的人见了他都像是……见了亲爹一样?”
牧杭被他的形容逗笑了,快马加鞭,边吃着冷风边朝他大声说:“常校尉没来之前,这里的百姓没有什么生计,日子过得苦寒,连饱饭都吃不起。是常校尉手把手教他们营生,现在戍阳城单只皮毛一件物什都远销到江南去了,大家伙的日子一下子宽裕起来。你说,他们能不稀罕常校尉吗?”
韩毅惊叹:“不愧是魏大……常大哥啊。”
四人一路出了内城区,抵达坐落于戍阳城北郊的戍阳军营。
不同于城内的热闹,原本该训练声震天的军营里意外地安静,静的韩毅心神都不由一紧。
远远地,能够看见军营的大门紧闭,栅栏上的锋利木刺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给予外来人无形的震慑,站岗的人站得笔直,全无交流。一股死寂般的肃穆,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莫非是有敌袭?
韩毅下意识地拽紧了缰绳。
苟梁嗤了一声,看向韩战说:“我倒是高估你那二叔了,这种下马威他倒是给的出手,爷今天就让他见识一下什么才叫真正的不战而屈人之兵。”
接到他们回旋的消息最担心的还不是恼恨赞布自作主张与天阳结仇的西莽王,反而是韩战的二叔韩荣。
寒冬乃休养生息之际,韩荣这新官上任的三把火都还没烧起来,正盼着熬过这难捱的三个月时间,好一展宏图,将戍阳军的实权一举捏在手中呢。为此他是日思夜想,早已计划周详,成竹在胸。
却不料,没等他大展身手,老皇帝临时变卦又将韩战那个杀神弄回了戍阳城。
这下可好,他气得跳脚但也于事无补。为今之计,只能要和韩战比一比谁的手段更硬了。反正皇帝也没有下旨让他折返旧地,他死撑着不走,便是韩战来了也不能驱赶他。
他这点心思苟梁和韩战了然于心,眼前这场面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代行主将军权的韩荣搞的鬼。
韩战见他玩性正浓,便道:“随你,不过,不许伤了自己。”
“遵命,长官~”
苟梁抬起握着鞭子的手,对韩战的敬了一个不正经的礼。
随即他夹了夹马肚子,催马上前。马匹不断加,马蹄声引起了站岗士兵的注意,提枪呵斥道:“什么人,停马下来!否则一律按擅闯军机重地论处!”
苟梁一提缰绳,高喝一声:“驾!”
骏马扬蹄,跃起,威风凛凛地跨过高高的三层木刺栅栏和守卫士兵的头顶,在数米之外停住。
苟梁勒住马匹,朗声大笑道:“儿郎们,爷回来了,还不出来接驾!”
听出他的声音,守兵惊喜地叫出声来:“常校尉,您回来了!”
他们收起□□,纷纷跑上前来。
苟梁正要下马,见军营里还是那样死寂的安静,不由盘腿坐在马背上不快道:“怎么就你们几个,其他人呢?躲在房间里绣花呢?”
他嗓门粗亮,在安静的营地里一下子就传开了。
守兵惊喜的表情暗淡了一下,四处一看,有一人上前解释道:“常校尉,您可算是回来了。您是不知道,自从那个什么代将军来了以后,我们——”
“何人喧哗?”
他话没说完,就有一个严厉的声音响起,守兵虽然对来人不满但心存忌惮,给苟梁递了一个“就是他,您多小心”的眼神就闭了嘴。
带着一群人马走来的韩荣身量比音量小得多,苟梁坐在马背上更是比他高出许多,让正背着手摆谱要继续训斥的韩荣不得不仰头看他,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你是何人,本将问你话,你竟敢不行礼作答!”
“哟,好大的威风。”苟梁低头看他,又问身边的守兵,“这矮冬瓜是哪根葱,怎么爷从来没见过?”
守兵正要回答,就见苟梁摆摆手,不感兴趣道:“算了,长这么丑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老子懒得打听。”
戍阳军上下都知道常校尉这张嘴一向不饶人,闻言差点没笑出声来。
韩荣更是怒不可遏,阴沉着脸道:“竖子大胆!来人,把他给我打下来!”
“是!”
韩荣的走狗立刻就要动手。
苟梁闲闲地一抬手,“且慢。”
说着,他在自己怀里掏起来,抓出了一只兔子道了声不是这个又塞了回去,再掏,抓出一把野花,还不是。他接连掏出几样东西出来,别说曾经看过他为了追求韩大将军表演过魔术的戍阳军士,就是不明就里的韩荣等人也知道苟梁这是在消遣他们了。
韩荣大怒:“还不动手!”
被苟梁的神龟手段惊得愣神的走狗赶忙要去拉扯苟梁,只听他又叫一声:“欸,找到了!”
话音落下,一件明黄的物什被他随手丢尽了韩荣怀里。
韩荣下意识接住,一看之下差点吓得叫出声来。
竟是圣旨!
苟梁坐在马上,俯身看他,“认识字吗,给爷念念上面写了什么?”
韩荣惊疑不定,但圣旨在他手下给他一百个胆子都不敢怠慢,战战兢兢地打开圣旨,念道:
宇阳三十七年冬十二月葵丑,天阳正宇皇帝诏曰:朕闻褒有德,赏至材,戍阳军校尉常宣宁宿卫忠正,功勋卓越,朕甚嘉之,擢即加封为正三品中郎将,钦此。
韩荣的声音越来越低,握着圣旨的手用力地捏紧,不受控制地起抖来。
苟梁这才翻身下马,闲闲地走向韩荣,“这位将军官拜几品?可能号令本将军?”不必韩荣回答,苟梁一摸胡子,状似才想起来一般朗笑道:“瞧我这记性,韩荣韩大将军可是堂堂从三品参将,我怎么给忘了呢。”
他把从三品三个字咬的重重的,见韩荣脸色大变,满意地从他手里拿回圣旨,拍了拍上面的褶皱,随手又把圣旨塞回胸口。
“韩将军可悠着点,把圣旨弄坏了可是要杀头的大罪,瞧我多替你着想。”
韩荣又怒又惊,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他原本憋着一股劲要和韩战一较高下,没想到没等来韩战,居然把戍阳军有名的鬼才煞神给盼回来了。原本韩荣并不把他一个区区五品校尉放在眼里,不见戍阳军里那些老牌的四品将官不就乖乖听他号令吗?
官大一级压死人,就是这个好处。
可怎么也没想到,这家伙消失了几个月,居然成了正三品中郎将。无往不利的规则玩到了自己头上,韩荣简直气得脑袋晕。
苟梁:“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今天是全军休沐还是全军都讨媳妇去了,不训练都跑去哪里鬼混了?韩将军,这群狼崽子不管管就皮痒,你这么放纵他们可不好。本将军知道你是心疼他们平素里辛苦,但皇上他老人家要是知道你这么辜负皇恩,恐怕就要拿问你的不是了。”
韩荣心里气急败坏,可苟梁笑眯眯地好言相劝,他还不能不回答。
只能憋屈地说:“常将军误会了,大军今日在野外集训,其他未参训轮休的士兵正在营房内休息。”
苟梁惊奇,“天气这么好,这群兔崽子居然窝在被窝里睡觉?老子我这一路吃的都是冷风冷水,眼睛都没舍得闭一下呢,他们倒是会享受。去,把他们都给爷叫起来,爷今天不揍他们一顿,他们还不知道规矩了。”
“是,将军!”
四名守兵应得尤其响亮。
苟梁没给韩荣说话的机会,搭着他的肩膀,杵着矮个子的他往里走:“韩将军,你这样可不行。”
“这群狼崽子都是见杆子就往上爬,你还这么宠着他们,说不好哪天就爬到你头上来了。我知道你之前都是管内州驻兵,那里都是油头子,不用打战每天就想着怎么找乐子。你每天喝个小酒听个小曲儿,在下属面前摆一摆身份,那群软脚虾也就听话了。但那一套在我们戍阳军可不管用……”
苟梁絮絮叨叨,一副前辈敦敦教导的慈悲心肠。
殊不知,油头子与软脚虾共同体的韩荣心里的血都吐了三盆不止了。
等他们走入营地,留守的士兵们已经集结完毕。
苟梁看他们在寒风中昂挺胸,对他们的精神面貌满意地一点头,随手把韩荣往他的走狗身上一丢,拍掌笑道:“兄弟们,我回来了,想不想哥哥我啊?”
他张开双臂,露出一个被大胡子遮住的迷人笑容。
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谁先大叫了一声:“想死你了常校尉!”一下子点燃了士兵们压抑的情绪,上千人呼喊欢笑,站在前头的十几人还冲上来,把苟梁一把抬起来往士兵堆里丢。
苟梁这么被人浪传了一路,士兵们又抛又叫,纷纷大笑着起哄——被韩荣憋屈了三个月的苦闷和不满在这时候一下子宣泄出来,烟消云散。
韩战三人在高坡处看着这一幕,军营里和刚才的死寂截然不同的气氛也感染了他们。
牧杭笑道:“还是老常有办法,本来还以为回去少不得听他们哭哭啼啼的抱怨呢。”
韩战笑起来,满脸不掩饰的骄傲。
等苟梁终于落了地,一副头都乱了。
他大骂道:“头可断型不可乱,老子和你们说了多少遍了,刚才摸我头的,都给老子等着!”
说着,他利落地把头重新竖起,潇洒地双手一抹头,笑道:“娱乐时间结束,给你们三个数的时间,麻溜地都给老子站好了。”
他用玩笑的语气说着,但这里的军士不论是亲身领教过他的手段还是目睹过的人都不敢怠慢,立刻以最快的度列队,收敛笑容,挺直腰板。
“很好。”
苟梁打了一个响指,扬声道:“下面,让我们以最热情的欢呼声,欢迎我们最伟大的,最英俊的,我最爱的韩战韩将军回营!”
将士们眼中迸出惊喜,苟梁扬手,带头喊了一声:“将军!”
将士们举起武器齐声应和:“将军!”
苟梁:“将军威武,戍阳无敌!”
“将军威武,戍阳无敌!”
“将军威武,戍阳无敌!!”
将士们不断喊着口号,韩战一笑,对左右说:“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