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只要不刺激她,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你们在外面守着,如果我发现韩淑珍情绪不稳定,会及时唤你们进来。”
龙子昕让孟旭阳也到外面去,如果韩淑珍“真的”发疯的话,就凭她的身手,对付一个韩淑珍绰绰有余,再说了,她倒希望韩淑珍像疯狗一样扑过来,那样她便可以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气,凭什么她的父母惨死了这么多年,韩淑珍还活着?
孟旭阳走出房间时,是一步两回头,他是真担心啊,万一太太有什么闪失,他怎么向何先生交代?可是太太发了话,他又不得不遵命。
再见韩淑珍,龙子昕险些认不出她来,不过几个月的时间,那个看起来骄傲无比的贵妇,此刻头上缠着绷带,脸色白的好像一张纸,没有一点血色,瘦削的脸颊上,颧骨高高地凸起,原本一双丹凤三角眼显得更大,却早已丧失了所有的光泽,变得一片浑浊。
这样的韩淑珍还不如街上的拾荒女。
她被精神病院的工作人员带过来按坐在一把椅子上,就像一条垂死的鱼儿一般,一双无神空洞的眼睛呆滞的望着房间上方的天花板,触目是一片耀眼的灰白色,她的眼神似乎更绝望更悲凉了。
工作人员退了出去,龙子昕抱着双臂站在韩淑珍的面前,居高临下,“在这里住的还习惯吗?”
韩淑珍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眼睛呆滞的望着天花板,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不为所动。
“你老了。”龙子昕轻轻的叹气,慢吞吞的说道,“知道吗?刚才见到你,我险些认不出你。曾经的你太喜欢保养了,韩国的美容产品没少用吧,听说你还吃什么羊胎盘胶囊,还去香港打什么返老还童的针,也是哦,曾经的韩董明明都是快六十岁的人,却保养的像三十多岁的美少妇,一双丹凤眼不仅迷人,还风情万种,可是现在呢,黯淡无光。你的唇瓣很性感,红润想必还很温软吧?但是现在却苍白而又干涸,都脱皮了。你盘起的长发总是优雅知性且散发着香气,你爱穿红色衣服,所以看起来性感十足,可是现在呢?你瞧瞧,飘逸的长发发尾枯燥,都开叉了,而且邋遢至极,像鸡窝,现在的你真成了疯婆子。”话语间竟是一派苦涩伤怀之意,不清楚两人身份的人,还以为她们是好朋友,或是亲人,事实上她们原本就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好多年。
龙子昕的语气里带着伤感,但眼神里却闪烁着讥嘲的光芒,她静静的看着韩淑珍,即便韩淑珍不看她,也没有关系,她好像也就是这么随口一说,别人听不听却是别人的事情。
韩淑珍目光动了动,但是姿势没变。
龙子昕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从头到脚,很仔细,唇瓣微扬,“我想你自从来到精神病院,就一直都没有照过镜子吧!其实没有镜子也好,眼不见为净,看了反而伤心,何必呢?”
韩淑珍终于缓缓低头,没说话,但却用一双蜡球似的呆滞眼睛望着龙子昕。
龙子昕的目光凝结在她额头上的绷带上,开口说道,“听说你和一个女患者打架了,看样子脑袋上的伤很严重,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呢?下次可要注意些,女人不同于男人,脸上留下疤痕,总归是不好,就算你现在是个老太婆,总还是一个女人对不对,不然,就成丑八怪了,对了,你还记得当初我和何煜离婚那段日子,你叫我丑八怪的情景吗?”
韩淑珍脸色枯萎,如同一张干瘪的白纸蜡像,看着龙子昕嘲讽的眼神,不由无力地闭着,呼吸显得十分微弱。
龙子昕开始低低的笑,“韩淑珍,你装疯卖傻,煞费苦心来到精神病院,不该和人随便打架,你这么做,是想干什么?让我猜猜看,哦,我想起来了,因为言婉不见了,对不对?咦,言婉怎么不见了,她去了哪里?”
韩淑珍身体颤动了一下,目光盯着龙子昕,原本呆滞的眼神似乎有光开始闪烁。
龙子昕漫不经心的说道,“言婉不见了!你太想知道原因,可是你又不能开口询问这里的工作人员,因为你是一个精神病患者,所以你希望通过惹是生非,让这里的工作人员通知何煜来看你,然后你好通过何煜打听言婉的下落,对不对?”说到这里,她轻轻地笑,“只可惜,何煜现在负债累累,他忙着变卖何家的一切家产还债,哪有精力来看你这个疯婆子,再说了,你在这里打架斗殴的事情,他根本不可能知道。”
韩淑珍眼神渐渐清晰,里面的光亮越发冷冽而深幽:原来龙子昕向何煜封锁了这里一些不该传出去的事情,包括言婉的下落,何煜肯定也不知道。
“韩淑珍,你这么长时间没有看见我,难道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比如向我打听言婉的下落。”说这话的时候,龙子昕的眼神看似散漫,却有一种凝聚的冷冽,“你在别人面前装疯卖傻就算了,可是你瞒不了我。”
韩淑珍表情痛苦,很挣扎,她一只胳膊放在椅子扶手上试图支起身子,但双腿软弱无力,她终于说话了,声音沙哑而干涩,“你怎么知道我没疯?”
“因为你韩淑珍的抗压能力很好!二十年前,你这匹狼就伪装成一只羊,骗取我爸妈的信任,我爸妈对你那么好,你却狼心狗肺唆使韩勇置我爸妈于死地,你虐待我这个无辜的孩童连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你这种铁石心肠的人如果都能疯,那全世界的人都该疯了。”
韩淑珍不易察觉的扯着唇角,“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包括她的儿子何煜。
龙子昕放下双臂,走了几步,然后看着她,眼睛很冷,话语更冷,“你很聪明,懂得利用技巧骗过精神科一系列的检查,你成功了,至少我对你的印象开始改观了。”
“在这个房间内单独和我见面,你就不怕我伤害你……把你脸抓伤。”目光凝定在龙子昕漂亮的脸上,看着真碍眼啊!
龙子昕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只有和你单独见面,才能更好的看看一条鱼在死亡前是怎么垂死挣扎的。”
韩淑珍心一凛,停顿几秒,“你现在满意了?”
“感觉还不错。”龙子昕笑得意味不明。
韩淑珍犹豫了一下,紧紧盯着她,“当年是我指使韩勇在你爸爸刹车上做手脚才导致他们车毁人亡的,现在你既然已经知道我没有疯,就应该去公安机关举报,将我绳之于法。”
“不。”龙子昕眼角浮起奇特的微笑,“比起绳之于法,我更喜欢你呆在这里,和一些精神失常的人为伍,多好。”
韩淑珍的心跳开始一点点加速,那么快的速度,忽然之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心脏有没有继续在跳动了,她只知道当她看到龙子昕嘴角的笑容时,她的脑海中蓦然闪现出这几天生不如死的画面来,然后她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她之所以装疯卖傻,就是因为言婉在这里,哪怕生活在这里,是对自己身心的一种巨大折磨,可言婉是她的精神支柱,她可以承受。
但是现在言婉消失了好几天,她快要崩溃了,一边是面对言婉的下落不明心急如焚,一边还要面对这个不正常的环境。
这里的病人要么像她一样在漫无目的徘徊着,要么在竭斯底里咆哮着……韩淑珍最怕看到那些人的面孔,在那里能够直接暴露出她所处的世界……一个病态的世界,一个绝望的世界,一个生不如死的世界。
既然言婉不在这里,那她必须要离开,不然的话,过不了几天,只怕她也会和他们一样,成为真正的疯子。
韩淑珍害怕了,“我杀人了,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你应该把我交给司法部门,不然你的父母会死不瞑目。”
龙子昕讥嘲的笑道,“你越是想要离开这里,我却偏不会让你如愿以偿,我要看着你生不如死……”
“你住口,我不想听。”她情绪激动的捂着耳朵,很排斥自己耳朵听到的话,“我会告诉这里的工作人员,我没有疯,我没有疯……”
龙子昕摇头,像是一个宠溺孩子的母亲,叹息道,“韩淑珍,这里的病人都说自己不是疯子,可事实上她们都是一群疯子,而你便是其中之一,何况你还是经过多名医生确诊的,所以一个疯子的话,没人会相信。”
韩淑珍闻言,无力瘫坐在椅子上,咬牙说道,“你是一个恶魔,龙子昕。”
她觉得很好笑,“这条路是你执意要闯进来的,而我只是帮你分析了你目前的处境,你却说我是恶魔!韩淑珍,你知道吗?最近一段时间,我常常在想,凭什么我爸妈死了这么多年,你却还活着?我该怎么恨你,该怎么报复你,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房间内很寂静,龙子昕和韩淑珍一时都没有开口说话,她们在权衡这场对话中该以怎样的开头谈话才能直中对方内心最深处。
最先开口的是韩淑珍,“告诉公安机关,我没有疯,让他们严惩我。”就算是无期或者死刑都可以,只要能够离开精神病院。
这里触目便是一个个心灵扭曲的人,她觉得自己真的快要疯了。她怕极了这种生活,怕听到疯言疯语,怕听到午夜梦回的时候,荡漾在空气里的凄厉诡异笑声,那么深的恐惧和不安,她却只能无助的将自己藏在被窝里,拉着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紧紧的包裹着,可尽管如此听着自己气喘吁吁的呼吸声仍是那么的响亮,一声声搅得人心里七零八落,血肉模糊……她受不了,真的快受不了了!
龙子昕无视她眼中的恐惧和彷徨,冷笑道,“就因为这里没有言婉!”聪明反被聪明误,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在拘留所等着接受法律的制裁不是很好吗?偏偏想要来和自己的女儿聚在一起……
贪念太重,总是适得其反!
韩淑珍眼睛瞪得很大,直直的看着龙子昕,“你们把言婉弄到哪里去了?”
龙子昕沉默了片刻,眼睛并未从她脸上移开,反而带着审视和锐利,她冷声说道,“从这个精神病院换到另一个精神病院,总之,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言婉。”那一秒,她的话宛若宣誓一般,带着不可动摇的信念和执拗。
“龙子昕,你是故意要弄走言婉的对不对?”韩淑珍是真的愤怒了,正确的说是有些躁动不安,她恐惧、害怕、无助、绝望、迷茫、焦躁,双手以难以形容的姿态扭曲着,原本保养极好的十指纤纤此刻瘦削如枯柴。
龙子昕唇角扬了扬,似乎是笑了,又好像没有,近乎是似笑非笑,她什么也没说,前几天,言泽昊和言瑾提出带言婉回美国,她确实心存不甘,但是转瞬想到这样也好,带走言婉,韩淑珍的煞费苦心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其实,这么长时间,龙子昕一直无法释然,总觉得韩淑珍作恶多端,只落了个这样的下场,心不甘,但是今天的所见所闻,让她看见了韩淑珍的生不如死。
也罢,就这样吧!
龙子昕离开的时候,看到韩淑珍泪流满面,眼中充满了悔恨和痛苦,她一声不吭的被工作人员带走,垂放在身侧的双手紧紧的抓着裤腿,手背青筋暴起,汗如雨下。
……
已经一个星期,所有的公事已经忙完,邓希玥却不想返程回江州市,不是不想,而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冯开来那个突兀的假孕!
夕阳西下,她走出酒店,漫步在香港的街头,其实,她不喜欢走路,因为这辈子走了太多的路,有坎坷,有平坦,她跌跌撞撞走到今天,还能继续走下去,实属不易。
小时候,父母跟在她身后对她说,“希希,慢一点走路,别摔倒了。”她听了,只是咯咯的笑,不过仗着父母疼爱,所以行动速度间近乎无法无天。
如今,她踩着高跟鞋,步伐还是有些快了,险些撇脚……
“小心。”身后有急促的声音传来,她身体微僵,然后回头。
夕阳下,冯开来修长的身形被拉出一条朦胧的影子,俊雅的脸庞在光影间,英俊十足。
邓希玥看着他,表情平静,但内心却卷起阵阵涟漪,“你怎么来了?”
冯开来眼神异常深邃,“你在生气我的撒谎?”如果父亲生日那天,邓希玥掩饰的够好,他没有看出来,那么她急急忙忙出差呢?而且这段时间打电话,他能够感觉出来她的满腹心事。
邓希玥迟疑了一下,“没有。”转身朝前走去,她没有生他的气,而是生自己的气,气自己不够优秀,才会让冯家的人不接受她,气自己当初不该赌气嫁给许华山……
“希玥……”冯开来在后面追她,何须她放慢速度,他几个大步就追了上来,抓着她的手臂,“我之所以撒谎,是为了让长辈们同意我们的婚事,让我们尽快结婚。”
他呼吸有些急,因为追赶她的缘故,胸口起伏着,漆黑的眸子里却划过一抹惊慌。
“谎言终究是谎言!谎言一旦被揭穿,你觉得长辈们还会同意我们在一起吗?”她平静的问他。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冯开来盯着邓希玥,良久不动,而邓希玥呢?静静的看着冯开来,眼神茫然。
冯开来深吸一口气,扶着她双肩,声音低沉,带着淡淡的沙哑,“只要结了婚,就算谎言被揭穿,他们也无能为力。”
闻言,邓希玥笑了笑,身体向后退了一步,冯开来皱眉,愣愣的收回手。
邓希玥转身走了几步,见冯开来还站在那里皱眉看着她,不由双臂环胸,有一种孩子般的调皮,“你打算一直站在这里吗?”
她介意他瞒着她说谎,但是没理由和他较劲。
回酒店途中,这是冯开来第几次看她了?她佯装没看到,于是当冯开来去牵她的手时,她把脸侧向一边。
无言的沉默,无疑让冯开来松了一口气,还真怕她甩开他的手!
“我承认我是病急乱投医,所以没有顾虑你的感受。”他一向懒得解释,哪怕别人误会,也觉得没必要。因为理解他的人,不需要解释,不理解的,没必要解释。
但是今天,他却担心自己的说谎让邓希玥误会,更担心两人原本就荆棘丛生的情感纠葛又横生枝节。
邓希玥停住脚步,转头看着他,察觉到他握紧了她的手,沉吟片刻,她说,“我知道你是心急了,担心夜长梦多,所以想要速战速决。”
她停了一下,感慨道,“我真的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气我自己,气我让你为难,气我让你不惜为了我而撒谎,而我邓希玥却从来没有为了冯开来做过什么……”
未说完的话,因为冯开来的忽然拥抱而停止,“希希,我只要你呆在我的身边,不要离开我,不要放弃我,就足够了。”他的力道很紧,热量从彼此的身体里蔓延至全身,以至于就连眼睛都有了灼热的感觉。
邓希玥任由他抱着,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缓缓流进她的脖颈间,身体有些僵,然后慢慢放松下来。
“哭了吗?”话语带着一丝轻叹,他……不轻易流泪的。
因为埋首在她颈窝处,所以冯开来声音闷闷的,“希希,我知道我妈找过你两次,两次都是要你离开我。她是我妈,我不能恨她,更不能和她断绝母子关系,我心里除了痛,更多的是害怕,害怕你再一次放弃我……希希,我也累了……”
“……开来,别说了……”真的别说了,泪水就那么毫无征兆的从邓希玥的眼里滑落而出,她不想哭的……
那天晚上,时隔一年半后,她把自己重新交给了他。
窒息的亲吻中,冯开来一声声叫着她的名字,字字扣在了心弦上。
亲吻是温柔的,激狂的是身体……
邓希玥宛如迷路的人,想呼救,但唤出来的名字却是他,床笫之欢不再仅仅是床笫之欢,而是爱和被爱。
一夜缠绵,早晨,邓希玥要起床,被冯开来搂了回来。
“还早,再睡一会儿。”
所谓再睡一会儿,迎来的是冯开来的吻,再次一寸寸点燃了她的身体。
“卫东买了今天上午回江州市的机票。”邓希玥抓住残留的理智提醒他。
“他已经回去了,我们……不急。”话落,已堵住了她的唇,他并不掩饰对她身体的贪念,所以那天纠缠了她一早晨。
若非冯老爷子打电话来让他们赶快回去筹备婚事,邓希玥上午怕是别想下床了。
冯开来从浴室走出来,拿着毛巾擦着湿湿的发,问邓希玥,“今天有什么计划吗?”
邓希玥正在整理被子,想了想说,“听你的。”现如今,老爷子听闻她有了“身孕”,整个人比他们俩还着急。
冯开来看了她一眼,咧嘴笑道,“我们下午回去,如果家里人问你什么,你一概保持沉默,当然我会在旁边为你解围。我们呢,一边忙着筹办婚事,一边忙着造人,争取两不误……”
话还没说完,一个枕头扔了过来……
扔枕头的人微不可闻的笑了:谦谦君子,其实私底下恶劣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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