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隐卫送温明沏回别院,原本是坐着马车,出了城门,他却要步行回去,隐卫自然不敢放行。
“两位兄弟,这里距别院也不过三里地,温某自己走回去,路上也好散散心。”
温明沏客客气气地一拱手。
两名隐卫对视一眼,其中一名抱拳道:“实在是要顾忌温公子的安全,还是让我等送到别院吧。”
“温某这两条胳膊,倒也不至于难以自保。”温明沏笑了笑,“莫不是长雪不在,二位又要将温某看管起来?”
先前说话的那隐卫便露出些为难。
温明沏给他找了个台阶:“那不如二位跟得远些?就这点距离,若是真有危险,别院那边的隐卫兄弟也来得及照应。”
话说到这份上,再讨价还价就十分不好看了。
隐卫略一点头,转身消失在黑暗里。
温明沏一个人,晃晃悠悠地踏上前往别院的路,走出去半里地,他不动声色地往回看了看,隐卫果然跟得极远。
他又走了一段路,突然停了脚步,微抬起头,看向路旁的老树。
树枝上站着一个浑身上下用黑布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身形看不出男女,若非温明沏警觉,此人几乎要融进夜幕里。
温明沏压低了声音:“阁下跟了温某一路,是有什么话要和温某说吗?”
嘶哑刺耳的声音从树上传下来,说不出的诡异:“温公子好计谋,想必如今南安八骑,该对温公子信任有加。”
温明沏皱了皱眉:“你在说什么鬼话。”
那人怪笑一声:“温公子如今有何打算?不妨说说,也好叫我早做应对。”
温明沏听得更加莫名其妙了:“温某的打算,为何要说与阁下?”
怪人默然,片刻后试探地问了句:“温公子不认识我?”
“温某该认得阁下吗?”
一来一回两个问句,二人沉默着对峙了一秒,下一秒同时暴起!
温明沏软剑入手,直接挑向怪人脸上的伪装,而那怪人也反应极快地后倾身体,翻下树枝,几个撤步逃入黑暗。
只余沙哑的声音落在温明沏耳边:“我劝温公子莫要擅动,隐卫可还在后面跟着呢。”
温明沏还要再追,隐卫已经跟了上来。
“温公子,您这是……”
温明沏一顿,原本想要让这两名隐卫随他一起追那怪人,话到嘴边却又转了一圈,变了借口:“我刚刚瞧着这树上有只鸟,想抓了回去烤着吃,结果出手慢了些,没抓住。”
他笑容自然,不像说谎,隐卫也没有多想:“温公子想吃什么,和我等说就是了。公子吩咐过的,万不敢委屈了温公子。”
温明沏点点头,“多谢。”
他张了张嘴,想多说两句,脑中陡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尖锐疼痛,疼得他几乎站立不稳。
——头痛疾犯了。
温明沏一手按住额角,慢慢蹲下身去。
此刻还感觉到隐卫慌张地过来搀扶他,但也只是一瞬间,之后目光所及,已是望不见底的黑暗。
自从北慕容一觉醒来,发现前尘忘尽之后,温明沏其实很少做梦。
仅有的几次,他也是在虚无的、空白的梦境中,踽踽独行,感知着颅内若有若无的刺痛。
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耗尽全身力气,跪地而死。
于是他干脆不走了,随便找了个地方,就地一躺,等待天亮,等待梦境结束。
起初是很有效的。
后来,总会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身侧探过来,伴着少年微冷嗓音,“明沏,起来了,地上凉。”
他看着那只手,喉结动了动,喃喃一句:“长雪……”
这人间浑浑噩噩,漆黑冰冷,只有容长雪踏足的地方,才会慢慢染上绚丽的色彩。
所以中秋夜画舫上,那一刻的恐惧,远远胜过他在北慕容,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
怕暖阳熄灭,怕珍宝破碎。
方知晓原来世上,当真有人独一无二。
………………
慕容冰躺在别院绿藤架子下的摇椅上,手里握着本兵法书,慢吞吞地翻着页。
余光扫到厢房门口的一抹白影,于是放下书望过去,歪了歪头,笑道:“醒了啊?”
青圭真真是厉害,说是什么时候人能醒过来,果然分毫不错。
温明沏顾不得自己虚弱,几步踉跄走过来,上下打量了慕容冰:“你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让他们把琴搬过来,我再给你弹一会儿……”
慕容冰摇头:“我没事。”又指了指身旁的木凳,“坐吧。”
她从摇椅上直起身,轻叹道,“我听他们说,那曲子弹着极耗内力,稍有不慎就会伤及自身,还是少弹为好。”
温明沏笑盈盈地瞧着她:“无碍,我这些小手段,哪里比得上长雪对我的好。”
慕容冰轻笑,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他。
“你那头痛疾,青圭虽然找不到病因,但找到了抑制的法子。这瓶里的药丸,每月初一、十五各吃一颗,基本上不会再发作了。”
温明沏意外地挑挑眉,打开瓶塞,倒出了颗药丸端详起来。
“时间仓促,他目前只准备得出这些,不过也够很长一段时间了,日后他会继续帮你制药。”
也难得青圭真心实意地想要帮温明沏一次。
温明沏小心地将瓷瓶收进怀里,妥帖放好:“等我见了青圭兄,一定当面向他道谢。”
慕容冰一笑,合上兵法书,放在膝盖上:“我听隐卫说,你想吃野味,就叫他们抓了两只野兔回来。”
温明沏眼前一亮:“野兔,还是活的吗?”
“是活的,你若是不会处理,我叫他们收拾好了送过来……”
“不用不用,”温明沏连连摇头,“活兔子送来给我就好,我会处理。”
慕容冰眨眨眼睛:“也好,需要什么工具,你直接与隐卫说就是,他们会帮你准备。”
话音刚落,已有隐卫一手拎一只肥硕的野兔,稳步走了过来。
慕容冰下巴一抬,朝温明沏的方向示意,隐卫极有眼色地冲温明沏道:“温公子,厨房在那边,请随我来。”
慕容冰双手交叠,压在兵法书上,笑眯眯地看着温明沏和隐卫往厨房走。
直到两道身影消失在拐角,她轻叹一声,重新翻开了兵法书。
在烤野兔这方面,温明沏显然是个行家。
慕容冰再次将视线从书卷上移开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架起烤炉,炉火旺盛,驱散了秋日里刚起的一丝凉意。
烤两只兔子,好像不需要这么大的阵仗吧?
见慕容冰面露疑惑,隐卫解释道:“公子,温公子说要给公主府也送些烤野兔,就让属下带人又去抓了几只。”
“他倒是有心了。”
肉香很快蔓延开来,慕容冰搁下书卷,起身走了过去。
那厢温明沏和几名隐卫正忙活着,瞧见慕容冰起身,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笑着问:“长雪,饿了吗?”
瞥一眼烤炉,又道,“恐怕还得再等一会儿。”
慕容冰笑笑,也看了眼烤炉:“没事,不急,怎么今日想着给公主府送些烤肉?”
温明沏扬起眉眼,笑意吟吟:“马上就到用晚膳的时间了,我想了想,不如多烤些一并送去,在莲华殿下这里吃了这么久的白食,总归要做些事情的。”
他笑叹一句,“也不知道莲华殿下,看不看得上我这小礼物。”
隐卫都被温明沏教得明明白白的,哪怕他撤开手,也能有条不紊地继续烤着兔肉。
这些野兔肉质饱满,烤起来香气十足,又有隐卫算着时间往肉上刷调料,很快就烤得油亮金黄,让人直吞口水。
慕容冰顿了顿,笑道:“主上会喜欢的。”
哪里还需要“主上”喜欢,她只是站在这里闻着香味,就被勾出了馋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