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皇宫之后,慕容冰才知道,燕武被留了下来照看自己。
慕容莲夏压根没想着让她独自处理政事,而是把荆相也请进了宫。
于是慕容冰被迫日日坐在一旁,一边听着荆相讲解处事思路,一边回答他随时抛出来的各种问题。
她发现自己被慕容莲夏摆了一道。
他跑去南慕容地逍遥自在,还把她关在宫里听荆相念叨。
南安城收集的各地情报繁杂,每日都需要看,哪怕祁昱已经筛选完毕,仍有不小的数量。白天她不好拿到荆相面前处理,只好夜里回去点了灯继续翻看。
慕容冰撑了三天,就困倦得白天坐在书房里也一个劲儿地打哈欠,跟严师模样的荆勉诚相看两生厌。
然而没几天,她听荆相念叨的时候,误拿了祁昱呈进宫里的情报,睡眼朦胧地举到面前,当即吓得一个激灵打翻了案上的砚台。
墨水四溅,又手忙脚乱地擦了半天。
荆相放下奏折,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慕容冰尴尬地抬起一张花猫脸看向他。
荆相嘴边已经酝酿好的责备之词,在看见小花猫一般的莲华长公主之后,又无奈地咽了回去,摇头叹气,摆手让燕武带她回去换洗。
被燕武领着回寝宫的路上,慕容冰还是一副神游他处的样子,默默盘着情报中所说的一切。
放在慕容莲夏身边的隐卫都由她下令撤回神机营了,仅给南慕容地的暗桩下了命令,让留意着国君的动向。
因此南慕容之行的细枝末节,神机营多少能得到一些消息。
当天夜里琼琚便再次把乔装打扮的祁昱带进了宫。
祁昱不紧不慢地端起桌上热气腾腾的茶水,捏着盖子拨弄茶沫,一言不发。
慕容冰拎着那沓纸张,抖得哗哗响:“你如今抄写的情报,我是愈发看不懂。”
祁昱道:“公子不是看不懂,而是不愿意相信康王可能会谋害陛下,陛下也可能对康王下杀手。”
被他一语点破,慕容冰哑口无言。
其实送来的情报上,祁昱写得很清楚了。
进南慕容主城的时候,康王阴差阳错地和慕容莲夏交换了马匹。也就是慕容莲夏惯骑的那匹马,在飞驰入城的路上猝死,将载着的康王甩飞了出去。
若不是多名荆卫就在旁侧,及时护住了康王。依着康王那具不会武功的身子,只怕是摔也摔死了。
到底是谁要害谁?
慕容冰问道:“那匹马是因何而死?”
祁昱淡淡道:“荆卫看守极严,暗桩的隐卫无法靠近。但是马匹尸体运送去某地的时候,被人截了胡,连马带车一并烧了个干净。隐卫去追了那批人,因为不熟悉地形,没有追上对方,好在并未折损。”
表面来看只是一件极意外极巧合的事情,除却当时因护住康王,而肩背重砸在巨石上的那名荆卫,在场并无一人受伤。
慕容冰耐心地等着之后的消息,然而自此事不了了之,竟然再没有南慕容的消息。
荆相看上去更忙碌了些,也不再揪着她看奏折,往往奔走起来便是半天不见人影。
她在宫里待了大半月,等来的第一封来自慕容莲夏的书信,开门见山就让她回南安城去。
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是慕容莲夏已经踏上了归程,不日便将回到京都,慕容冰也没有多想。
南安城一切如常,只不过祁昱的脸色竟有些难看。
慕容冰观察他了良久,终于寻了机会问他:“南慕容地怎么了?”
祁昱没有回答,反倒是一旁的赤璋冷笑道:“一夜之间南慕容主城的多个暗桩被连根拔起,消息隔了好几日才传回南安,现在那边的情势我们分毫不知,你说他脸色能好看到哪里去?”
慕容冰猛地抬起了眼。
祁昱半垂着眼睫,低声道:“新的隐卫昨日便启程了,不出五天那边的情况就能传回来,公子暂且宽心。”
不多不少正好第五天,南慕容的消息传了回来。
消息传到南安城外的校场时,慕容冰正以容长雪的身份同那些兵士一起练习骑射。
负责和南慕容暗桩隐卫联系的探子站在校场边上焦急地张望着,慕容冰拎着长弓一边擦着汗一边向他走来,却被他一句话定在了原地。
她几乎要捏碎手中的长弓,指节青白,目眦欲裂,声音难以遏制地拔高:“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连校场另一边的祁昱,都被她几近歇斯底里的喊声吸引,眼帘微抬看过来。
慕容冰丢开长弓,几步冲到跪在地上的探子面前,双手扯住他的衣领:“你再跟我说一遍?”
探子神色哀戚:“公子,千真万确,康王殿下薨逝了!”
慕容冰如遭雷击,满脸难以置信,死死地瞪着探子。
分明数月前还在同康王谈笑风生,分明数月前康王还安好无恙。
怎么会如今再听到他的消息,便和“薨逝”两个字联系在一起了呢?
“你……你胡说,我不信!”
她的手颤抖得厉害,几乎抓不住探子的衣领,踉踉跄跄地后退了数步,突然抬手捂住了脸。
探子跪在地上望着她,看到泪水顺着她的手腕一路滑落,她掩面久久不发一言。
再放下手时,慕容冰脸上的泪水已被擦干,声音中还带着微微的哽咽,却不容置疑道:“备马,进宫。”
到底还是没能立刻进宫。
消息传到校场的同时也送往了公主府,赤璋及时赶到校场,见慕容冰失魂落魄地上马扬鞭,一把扯过了缰绳,连人带马给拉了回去。
饶是慕容冰再拼命挣扎,都拗不过赤璋的力气,最后精疲力尽地瘫坐在地上。
她气得双目通红,怒视抄着手俯视她的赤璋。
为了制住她,赤璋也没少花力气。他微微喘着气,呵斥道:“听了只言片语就往宫里闯,平白给人送了把柄去!”
他扫了眼探子,“到底怎么一回事?康王殿下是怎么死的?”
探子低头道:“那边的暗桩打探到,陛下离开南慕容那天,刚出主城没多久就让荆家军包围了康王府,里面传出激烈打斗的声音,虽然王府已被封锁,康王薨逝的消息还是流传了出来。”
赤璋又问:“确定康王已死?”
探子答:“暗桩调查过,千真万确。”
赤璋还要再问,慕容冰打断了他的话,她似是倦了乏了,仰头靠在身后的梁柱上:“够了,还不清楚吗?”
慕容冰用力地闭了下眼。
慕容莲夏登基的阻碍,并不只有她这个有名无权的长公主,还有深得景帝疼爱倚重的皇叔慕容枳。
那些弹劾康王的奏折她都是看过的,里面处置康王的方法轻则削爵入狱,重则五马分尸。
可她以为慕容莲夏无论如何都不会对小皇叔下手的。
按时间算来,她还在宫里的时候,康王慕容枳就已经没了。无论慕容莲夏将消息封锁得有多快,宫里也要比她南安城更早听到风声。
为了隐瞒得久些,才早早地将她从宫里赶出来。
慕容冰扶着廊下梁柱慢慢起了身,她神情冷静了许多,眼中赤红也退去不少,依旧固执道:“我要见慕容莲夏。”
“小皇叔之死,慕容莲夏脱不了干系,我要去问问他,他的良心是不是都让狗啃了个干净!”
赤璋面色阴沉道:“你清醒一点。”
宫闱内争权夺力,互相倾轧,生死都是寻常事。这对兄妹间冲突不断,若是就这样让慕容冰进宫去质问高高在上的少年皇帝,只怕会无故吃很多苦头。
他应诺过康王的,无论如何都要从慕容莲夏手下保住慕容冰的性命。
“清醒?我还不够清醒吗?”慕容冰呵呵冷笑出声,眼看着又要激动起来,“那是我的小皇叔!我的!我连他的死都不能过问吗!”
她觉得眼睛刺痛得厉害,慕容枳的笑意和风姿仿佛还在眼前,最后却归于一片血红。
“你……”赤璋也有些动了真火,刚要呵斥就被另一边走过来的祁昱抬手按住肩膀。
祁昱拍了拍赤璋,淡声开口:“问便问罢,我陪公子一起进宫。”
赤璋攥紧拳头,看着慕容冰跑去牵马的背影,阴狠地扫了一眼祁昱:“你还不清楚皇帝的性格吗?不管他动没有动手脚,他什么都不会说的。”
祁昱头也未回,轻声道:“他说不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小殿下如果不去问,是不会甘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