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城内有座翻新的酒楼,它将要在正月初六再次开业的消息提前半个月就传遍了街坊四邻。
腊月二十九这天,慕容冰一早就醒了,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白茫茫一片,冷风吹得她打了个哆嗦,赶紧关上了窗户。
琼琚听见动静开门进来,一看慕容冰只穿了单衣,匆匆取了暖炉塞到她手里,无奈道:“小殿下仔细点,别冻着自己。”
慕容冰懒洋洋地半伏在梳妆台前,支着下巴翻看着祁昱抄写好的南安城各处的新鲜事情,随口问了一句:“酒楼开业还有什么问题吗?”
琼琚答道:“这两天还是要小殿下过去看一看陈设,不满意的地方再改,还有酒楼的名字……”
这可为难住了慕容冰,她想了想,迟疑着道:“赤璋和祁昱怎么说?”
琼琚抬眸望向铜镜。
镜中的小姑娘肤色莹润,眉如远山,眸若星辰,鼻梁小巧挺拔,嘴角微翘含着笑意,依稀可见日后的风华绝代。
当年楚皇后之绝色,如今便在她的小女儿身上可见一斑。
琼琚给她挽好了头发,细细地簪上发簪,这才笑道:“祁哥一向是不管这些事的,大哥倒是说了。”
慕容冰眼前一亮,追问道:“他怎么说?”
琼琚故意卖了个关子不开口,慕容冰再次追问才道:“大哥说让小殿下自己决定。”
慕容冰一愣,片刻便恼道:“你也学着捉弄我。”她伸手去挠琼琚的腰窝,琼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连告饶这才作罢。
刚一出门,就又被镂月扑了个满怀,她头上的雪也抖了慕容冰一身。
镂月咯咯直笑:“小殿下,青圭故意骗我到树下,让树上的雪砸了我满头满脸,我就把他埋进雪里去啦!”
深知青圭的脾性,慕容冰忍俊不禁道:“然后呢?小罚一下就好,莫要把他冻坏了。”
镂月眨巴眨巴眼,嘴里啧啧称奇:“真的怪哦,紫玦姐平时一副对青圭不冷不热的样子,我刚把青圭埋进去,她就又把人挖出来了。”
慕容冰也一脸沉思地摸了摸下巴:“是有点怪啊。”
从后院到前厅,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人,慕容冰停了脚步:“祁昱往日这个时候都在中厅,怎么今日也没见他?”
她眸子微转,略带疑惑,“还有赤璋呢?他不和我一起去酒楼吗?”
虽说这几日也没见祁昱,但他手抄的文书依旧日日按时送来。
一旁的琼琚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见慕容冰和镂月齐齐望向她,又赶紧收了笑意正色道:“小殿下,祁哥之前去了神机营驻地就一直没回来,大哥昨夜留宿酒楼,吩咐婢今日送小殿下过去看看。”
这也很奇怪,祁昱一般是不住在神机营驻地的,怎么会一去几日不回?
慕容冰问道:“祁昱在那边住了几日了?”
琼琚算了算,掩唇笑道:“如今便是第五日了。”
镂月下巴一抬又过来插嘴:“小殿下我悄悄跟你说啊,之前祁哥不是喝醉了嘛,醒来我就跟他说他一觉睡了两天,然后他就直接出门牵了马头也不回地去了神机营。我去看他他也不理,他是不是生气了啊?可我说的是实话呀。”
她嘴上说的是“悄悄说”,实际上嗓门一点都没小,慕容冰余光都瞟见了十几步外有几个仆人在捂着嘴笑。
不禁扶了扶额头,看来祁昱不愿意住在府里是有原因的。
眼看着一边琼琚憋笑都快憋坏了,慕容冰赶紧摆了摆手,让人准备马车出府。
……………………
酒楼离公主府不远,坐马车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能抵达。
慕容冰迈过门槛时,一眼便看见了二楼雅座上的翩翩红衣。
赤璋斜倚在美人榻上,微风吹着纱幔半遮半掩,他那张惊为天人的脸就在其中若隐若现。
他在吹箫,箫声清越悠扬,一片澄澈心境全然在其中。
一曲终了,绕梁余音不绝于耳。
慕容冰应时地鼓掌,眉眼笑得弯弯的一派天真,嘴里却坏心眼道:“赤璋这吹箫技艺,定是那教坊头牌都比不得的,若是肯每晚在酒楼演奏一曲,想必能招揽不少客人。”
她嘴上说得轻巧,赤璋听得额头上青筋一阵乱跳,气呼呼地拂袖飞身落下来,握着玉箫在她头上敲了好几下。
看她瘪着嘴捂住脑袋不敢再乱说话,赤璋还是恶狠狠地威胁道:“你再跟着青圭学他那怪腔,我就把你的嘴也缝起来。”
这姑娘是个不怕他的,这一点从他们第一次见面赤璋就知道了,但是恐吓的样子好歹还是要做一做的,不然指不定哪一天慕容冰就掀了天去。
赤璋心里这般想着,那边慕容冰已经哒哒地在一楼转了半圈,扶着栏杆往二楼走,看样子对他的布置很是满意。
慕容冰一边四处转悠,心里也一边惊叹着。
要求翻新这家酒楼,并不是简单地要赚取钱财。南安城市集熙熙攘攘,各地商人络绎不绝,若是酒楼做成了,客人必然是极多的。
要的就是这极多的客人,和他们带来的大量信息。
当初她只是对赤璋提出想法,翻新的法子都是赤璋一个人做的。雅间、客房、暗格等等,如今看来果真是分毫不错。
赤璋仰着头看着这小姑娘脸上显而易见的喜悦之色,不自觉地也轻轻笑了笑。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祁昱对他的讽刺是对的,他深知这一点,自然也不会避讳。
他赤璋是个蠢人,他向来都是知道的。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他觉着值得,他乐在其中。
……………………
天色将暮,雪下得愈发急了些。院子里几株常青树,因着枝叶上积满了雪,都被压得几乎要埋进地上的雪堆里去。
屋外朔风凛冽,寒气逼人。
青圭像只野猴子一样一路从大门窜进酒楼后厨,看见赤璋挽着袖子洗菜切菜,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青圭抱着柱子看了一会儿,大呼小叫:“我滴个老天爷啊,大哥怎么就转了性成了贤妻良母呢?”
赤璋拢好手中刚切的菜,抬头冲青圭柔柔地笑了下。
下一刻青圭娴熟地一个后仰,单手撑地立住,复而腰一扭发力再起身。回头一看,果然刚刚赤璋还拿在手里的菜刀,此刻就定在自己背后的墙面上。
青圭眉毛一挑,笑嘻嘻地往赤璋身边凑,腆着脸问他:“大哥,我现在是不是厉害多了?”
赤璋一巴掌拍在他脸上给他推开,嘴上骂道:“哪边凉快待哪边去!”
结果他这轻轻一推,青圭捧着脸往旁边的墙上一倒,“哎哟哟哎哟哟”地叫开了。
没等赤璋看明白他又在闹什么幺蛾子,门口就传来慕容冰的声音,她弯下腰察看青圭的脸,奇怪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青圭捂着脸惨叫,冲慕容冰抱怨道:“小殿下,大哥他又打我。”
赤璋伸手指着他点了点,抿唇古怪地笑了下,陡然色变,一把捡起落在旁边的柴刀就往上冲,骂骂咧咧道:“小混蛋你今天晚上不想吃饭那就永远别吃了!”
慕容冰连忙松了扶着青圭的手过来拦住赤璋,好言劝道:“好了好了,天天闹天天闹,今天就算了,明天除夕,明天再打。”
青圭早趁着慕容冰拦赤璋的功夫儿,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见慕容冰手还揪着他的袖子,不给他追出去下重手的机会,赤璋无奈地丢开柴刀,到一边重新洗干净双手,才又站回案板前。
楔进墙里的菜刀也让慕容冰拔了下来,冲洗干净递给他。
赤璋撩了下额边的碎发,感慨道:“想不到我也有洗手作羹汤的这一天。”
慕容冰正帮他挽着袖子,闻言歪过头问他:“不是呀,你以前也做过饭啊。”
赤璋一怔,屈指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没好气道:“那能一样吗?以前是做给你一个人吃的,现在还要伺候外面那几位大爷。”
他冲门外抬了抬下巴,支使她出去,“回屋里跟镂月他们玩去,别染了一身油烟气。”
然后连推带拉地把慕容冰送了出去。
慕容冰还要挣扎着留下,赤璋已经坚决地在里面插上了门闩。
她离开时路过窗户往里面望了一眼。
赤璋额角的那缕碎发滑落在颊边,随着他切菜的节奏一摇一晃。他生得貌美,此刻敛眉颔首,十分养眼。
那一瞬间慕容冰脑海里便滑过一句词,并不特别应景,却也有了那几分意味。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他是天上皎月,亦是人间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