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还哭闹着不肯进苑子的清之,眼下都不用人开口,就似泥鳅一样,乖乖地一滑就入内了。
虽然他一直佯装着没怎么看一侧的楼大夫,但沈悦同他朝夕相处这么久,他眼角眉梢稍微动一动,她都猜得出来眼下他心思放在什么上。
从方才楼大夫出现起,他就在极力掩饰自己没在看他,但只要楼大夫目光移开,他就时不时盯着楼大夫看。
清之比一般的孩子早熟,平日里小心思也多。
清之在楼大夫面前有些一反常态。
起初,沈悦还在想,清之会不会是潜意识里对楼大夫有很深的印象,才会这样一直盯着一个陌生人看。
她都险些以为楼大夫就是清之的父亲?
因为清之落水后,记忆受损,一直记不得早前的事,也记不得早前的人,但见到楼大夫的时候,应当是记忆深处对楼大夫有印象,所以才会时不时看他,确认这种印象是不是真的,但在自己能够准确确认之前,又不想被旁人看出来,所以并不怎么显露痕迹。
可王大娘是说,他们是来寻文大夫的。
文大夫和楼大夫不是同一个人……
沈悦才知晓自己怕是想错了。
“各位稍坐,文大夫再给病患施针,可能还有一刻钟时间。”楼清运惯来温和,和卓远记忆中一样。
楼清运治好了小六,也曾在幼儿园里兼任过大夫。
他那时候是不认识他的。
但沈悦同他关系很近。
后来在边关,阿新受伤,路上遇到了楼清运,他才知晓之前在军中见过的大夫就是楼清运,而楼清运也只字未提过,他就是治好小六的大夫。
这个人淡泊名利,但是喜欢医治各类疑难杂症。
是个好人。
他是没想到,在这里遇见阿悦,遇见阿四,桃桃,小五,竟然还会遇见楼清运……
不知为何,卓远心中隐隐觉得,在这里的这段经历,在冥冥中好似有什么关联,又似全然没有关联。
他一直偷偷打量楼清运,却又不敢被他发现,怕他起疑。
但他知晓阿悦是肯定发现了。
闲聊些许,有药童来唤。
楼清运听候起身,“几位稍坐,我去后苑看看病人。”
王大娘和沈悦也都起身。
卓远借故如厕,悄悄跟了去。
他实在好奇这里的楼清运。
因为在早前的记忆里,楼清运离开平关大营后,便说是要去九城,偏偏这么巧,他在九城遇见楼清运。
自从见到楼清运起,他脑海中早前隐约有的念头,越发清晰。
阿四之前隐晦同他说起做过的梦,其实就是他到了这里之后,脑海中的第二段记忆。
这段记忆的结尾,是以他拽着高升跳崖结束。
而结束之后,就是阿四告诉他的所有事情。
所以,他穿越到的地方,就是阿四早前同他提起过的梦里。
这是他花了很长时间想明白的。
而且,全然是一个闭环。
在这里,虽然事情的轨迹中途发生了变化,但是最终的的走向其实并未变过。譬如沈悦的幼儿园,涟媛最后登基,甚至是安南郡王谋逆,都是时间问题……
他也甚至还想过,如果这里的他还没死,兴许,他还会在这里遇见这里的沈悦,还会有一座王府幼儿园,还会有小十,小十一。
而这些,在阿四的梦里没有。
但阿四梦里没有的,并不代表就真的没有。
因为,一个人只能经历他经历过的时间和事情。
譬如,如果他真还活着,只是未出现阿四面前,那对阿四来说,他就死了。
这些猜测他都有过,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但是都说得通。
只是,他确实没有这里的记忆了,在这里,他是小豆丁文广,也是卓清之。
但有一点,自从上次在安化寺见过阿四,小五和桃桃几人后,他有时会幻听到他们同他说话的声音,大多是在午睡的时候,或是夜里,时间都很短,甚至,她还听到过阿悦的声音……
他不得不想,若是在这里遇到楼清运,会不会还有变化发生?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他不得不跟去。
虽然知晓这里的文大夫极有可能是就是文广的父亲,但是在弄清楚楼清运和他的关联之前,他不想同阿悦分开。
他隐隐觉得,楼清运是个突破口。
卓远深吸一口。
小苑很大,因为半是被楼清运改造成了病房。
虽然他不是很懂病房的意思,但是见这里照料了很多病人。
也正是因为病人不少,所以他偷偷跟着,也不容易被发现。
临到一处病房前,楼清运驻足。
卓远也跟着驻足。
这已经是靠内苑僻静处了,几乎没什么嘈杂声,卓远能听到药童和楼清运说话,“刚才起,我看见他手指动了动,而且,眉头隐约眨了眨,之前楼医生您是说如果有这些迹象,就第一时间同您说起,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就是方才的事,从来没有过。”
卓远并没有认真听药童说什么,而是目光定格在楼清运身上。
楼清运拿着“病历本”看了看,明显眸间惊喜,“我去看看。”
药童脸上也是兴奋之色,“楼医生,您真是神医,若不是您,旁的大夫可能早都放弃了。”
楼清运温和笑道,“还不一定,这样的病人十几年后醒的例子有,永远没醒的也有,希望,他能醒。”
楼清运说完,同药童一道入内。
药童随手关上病房的门。
卓远偷偷上前,要趴上窗户偷看对他来说简直易如反掌,这里的窗户很高,但是一侧有水缸,水缸里是空的,卓远踩着凳子,攀到水缸边缘,正好够到窗户这里。
窗户微微穴开了一道缝,看不到内里。
但水缸离窗户有些远,他踩在水缸边缘上,想要将窗户推开些,就只能稍稍踮起脚尖去够。
因为怕里面的人发现,不敢很使劲儿。
不使劲儿,就要一点点慢慢挪开。
看到了!
终于看到了!卓远心中唏嘘,这小豆丁的身子实在不容易,他还要注意力着,不要摔下去,这样高,会摔倒头的!
卓远心中警惕了些,更蹭前去。
果真见楼清运在给床榻上的人医治。
正常的房间,床榻都是靠墙的,但是楼清运这里的病房,窗都是在中间的,他在大营的时候听楼清运说起,这样好通风,每日通风可以减少感染几率。
眼下看,两个楼清运的做法是一致的。
所以,他近乎可以肯定,这里的楼清运和阿悦一样,都是早前的楼清运,一个人,只是身处的时间和环境不一样。
卓远思绪间,听药童朝楼清运问道,“楼医生,有好转吗?”
楼清运用自制得听诊器听了听心扉处,也伸手按了脉搏在数,稍后,取下听诊器,轻声道,“心跳频率加快,同之前卧床的时候相比,明显处于更正常的水平。”
楼清运顿了顿,看向床榻上的人,轻声道,“兴许,真的会醒。”
楼清运话音刚落,药童惊道,“指尖动了!”
楼清运赶紧放下病例。
确实,病人的指尖微微勾了勾,虽然是下意识的,但确实有反馈。
楼清运眸间也是惊喜。
医者父母心,没什么能比看到病患康复更高兴的事情,尤其是,病了这么久的人。
楼清运俯身,翻了翻他的眼皮,做了更详细的检查。
一侧,药童止不住内心的欢喜,“要是真的能醒就好了,也不枉我每日给他按摩穴位,推手臂和腿的经络,防止肌肉萎缩……都将近五年了。”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的时候,卓远顿了顿。
将近五年……
五年前,是西平二十一年?
卓远心中猛然一震。
而相应的,正在给床榻上病人仔细检查的楼清运怔住,方才,对方的心脏剧烈跳动了一下,是明显的生命体征和活动体征。
药童也看到了,惊慌道,“楼医生,方才他……他……”
药童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楼清运没有应声,滞了滞,赶紧身上抚上他的脉搏,噗通噗通噗通,心脏加速跳动。
楼清运心中也惊喜,又起身想看他瞳孔,却见眼皮下,眼珠似是在剧烈转动。
楼清运一僵,既而很快反应过来,开始握住病榻上人的手,同他说话,“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药童也隐隐兴奋。
难道是要醒了?
窗外,卓远只觉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似是就要跃出胸膛一般。
额头上,冷汗渐渐涌出,有些不舒服,很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脑海中,不断有早前跳崖的场景回现。
——
高升咬牙,“卓远,你今天只有死在这里,逃不掉的!你认命吧!我爹和威德侯都要你死!”
“好,反正今日都要死,有你送我一程也好!”
众人大惊!
卓远拽着高升一道从悬崖处跃下。
高空凌冽,仿佛无数刀剑刺入身体,最后坠入江水中,慢慢侵蚀了他的意识。周遭都被鲜血染红,手脚越发冰冷。
他不能死在这里!
他还要回去见阿新,阿四,小五,小六,小七……
在数到小八时,江水灌入喉间,意识就已经模糊……
江水灌入的喉间的感觉,仿佛就在当下。
他不能死!
他一定不能死!
不能死!
他还要回去见他们……
卓远捂住头。
脑海中针扎般得疼痛袭来,刚才的景象以十倍以上的速度反复重复,每重复一次,他脑海中就疼痛一次!
他本就踮起脚尖站在水缸上,很危险。
早前还双手趴在窗户上,眼下,疼痛难忍,便双手捂住头,只是疼痛感并没有消失,而是反复加深,终于卓远受不住,想开口唤楼清运,只是挣扎着想开口的时候,目光正好瞥到楼清运起身,嘱咐一侧的药童,“去,快去拿我的药箱来!”
“哦!”药童愣了愣,然后一刻都不敢耽误。
由得楼清运起身,药童转身离开,卓远正好能看到床榻上病患的侧脸。
忽得,卓远愣住。
早前的疼痛也好,脑海中的画面也好,虽然还在继续着,但他整个人都僵住!
病床上的人……是他?!
卓远不敢相信,目光也不敢从病床上离开,但千真万确,不会有错……是他!
是他!
忽得,药童推门。
原本就毫无保护,站在水缸上的卓远被药童推门带的踩滑,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向后缀去。
药童惊呆!
但来不及上前拉住他,他整个人从水缸上摔下来,脑袋向后,水缸也被砸碎,地上都渗出血迹。
剧烈的疼痛袭来,他整个人似是都动弹不了,眼睛也慢慢阖上。
巨大的声响声,楼清运心中一惊,赶紧跑出屋去!
整个苑中的人都闻讯出屋!
苑中一片狼藉和混乱,都是过往和尖叫的人。
……
剧烈的疼痛传到脑海中,忽得,卓远撑手坐起,喘着粗气。
但这一瞬间,似是没有反应过来一般,呆呆得看着病房中的陌生场景,这里是……方才看到的病房?
卓远诧异,忽然,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不再是早前那双胖胖的,小小的手,他揭开盖在身上的被子,也不是小豆丁的腿……
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他自己!
卓远!
卓远分不清激动,惊喜,还是匪夷所思,但在紧接着瞬间里,缺失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再次充斥着他的脑海。
西平二十一年腊月,他被逼在南云山跳崖,而后重如落水,窒息,渐渐失去意识……
但他没有死!
他被江水冲到下游,正好被楼清运揪起。
因为在水中的时间太长,他脑中缺氧时间太长,导致他整个人都醒不过来。
这是他昏迷,却已经恢复意识的时候,听楼清运同药童说起的。
他虽然不清楚具体的意思,但是,那个时候的他是有记忆的。
这些记忆,眼下正一点点如迷雾一般回到他脑海中。
楼清运救了他,而且,这四五年来,楼清运每日都来看诊,也每日都带药童来给他按穴位,推手臂和腿上的脉络,防止他身上的肌肉萎缩。
四五年来,从未间断过一日。
他之前一直都没有意识,但大约在两年前,不知怎么的,脑海中忽然有意识了。
但即便有意识,也睁不开眼,开不了口,更动弹不了。
换言之,他时而昏迷,时而意识清醒,也能听到楼清运同药童说话,只是他醒不过来,直至方才……
病榻上的卓远自然想不明白,但他明白。
两年前……两年前是他救阿新被利剑刺穿的时候。
他那时候穿越到了小豆丁的身体里,而那时候的卓远,也就是眼下病床上的卓远,也慢慢开始有了意识……
这两年的时间里,这里的卓远意识是大都清醒的,也知晓身边发生的事,但记不得以前的事。
而逐渐记起以前事情的人是他!
是在小豆丁身体里的他!
阿悦……
他忽然想起,阿悦在这里,方才他摔下去了,她一定吓坏,他想同她说起,他在这里!
他撑手起身,想下床榻。真正下了床榻,才意识到因为长久的卧床,他的身体虽然持续运转着,但是很虚,刚才的一幕,他险些摔倒。
他扶着墙慢慢出了屋中。
强烈的阳光,不由让他眯起眼睛,等适应了苑中的光线,才见苑中乱哄哄一团,楼清运在医治“他”,但“他”一直没有反应,沈悦在一側哭得眼睛鼻子通红,也在抽泣!
楼清运抱着小豆丁去一侧的病房,没让旁人跟去。
沈悦泣不成声!
有王大娘在,沈悦抱着王大娘,哭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缓缓上前,脑海中明显眩晕。
沈悦似是也看到了他上前,目光却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刻。
眼下“他”生死未卜,又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地上还有血迹,沈悦的胆子这么小,哭得天昏地暗,王大娘怎么劝都劝不住。
阿悦,他轻唤一声,但喉间干涸出不了声。
阿悦!
他再开口,沈悦似是也听到了他出声一般,但紧接着,他眼前一黑,扑到在地。
……
“清之,我是阿悦啊!”沈悦看着小文广,小文广木讷看着她,还有王大娘,一脸困惑。
“清之,你……你不记得阿悦和大娘了吗?”王大娘焦急,“我是王大娘啊,还有阿悦啊,你落水是被阿悦救起来的,然后一直和阿悦在一处,天天似条小尾巴一样跟着阿悦,还说要一直和阿悦在一处啊!”
小文广又困惑看向沈悦。
沈悦也看着他。
确实,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沈悦心底似是空了一般。
不是早前那个一直陪着她,信誓旦旦说着要给她建一所幼儿园的清之了。
楼清运在一侧说道,“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可能摔着头了,会建成间歇性的失忆,兴许,以后就会想起来了。”
“哎哟!”王大娘心里难过,“那……会不会以后也想不起来?”
楼清运看了看眼神,尽管不想说,但还是提及,“很可能。”
王大娘忽得捂住嘴,也诧异看向沈悦。
那……那不等于永远记不起沈悦了吗?
沈悦对清之那么好!那怎么受得了?
楼清运也迟疑看向沈悦,听王大娘说起过,这段时间,小文广一直和沈悦一处,若是忽然记不起她,恐怕心中是难过的。
王大娘和楼清运迟疑目光中,沈悦鼻尖微红,脸上却笑了笑,温和道,“记不起也没关系的,我们是好朋友,要不要,和我一起玩猜猜在哪里的游戏?”
这是清之最不喜欢的游戏,却是所有孩子最喜欢的游戏。
小文广果真点头。
沈悦双手握拳,“猜猜看,我把糖果藏哪里了?”
小文广果真眼珠子转来转去,“这里!”
沈悦笑了笑,摊开双手。
“不是呀”小文广又道,“那在右手。”
沈悦又摊开,还没有。
“去哪里了?”小文广看她。
沈悦笑道,“我给你变个魔术,别眨眼。”
小文广果真睁大了眼睛。
只见沈悦两只手做了一个拍手的动作,再摊开的时候,里面多了一枚糖果。
“哇~”小文广惊呆!
王大娘和楼清运都笑了笑。
王大娘笑,是因为虽然小清之记不得阿悦了,也只记得自己是小文广,但还是愿意同阿悦在一处,也是好的。
楼清运笑,是因为这里没有会说魔术两个字……
楼清运低眉笑了笑。
“文广!”文大夫入内。
“爹爹!”小文广扑上前,“爹爹,呜呜呜!”
果真是父子,父子两人激动得拥在一处。
王大娘心中唏嘘,总算是找到自己爹爹了,来九城的一趟,的确皆大欢喜。
是啊,皆大欢喜。
沈悦淡淡垂眸,心中些许难过,却又为他高兴。
九城离洪镇有些远,楼清运留了沈悦和王大娘在九城一道过年关,等过年关再回去,免得在路上清冷。
王大娘知晓沈悦舍不得小清之,不,眼下应当是小文广,所以王大娘一口应承下来。
文广当时摔着了头,但其实摔得并不重。
当时,是胳膊被水缸的碎片割出了血,所以苑中都吓得脸色苍白。
第二日就醒了,只是醒了之后记不得阿悦了,却愿意和阿悦一起玩。
文大夫一直止不住同沈悦道谢,若是没有沈悦,他恐怕也见不到自己儿子了,眼下,自己儿子好好得出现在眼前,文大夫不知道怎么谢沈悦才好。
大年二十九,沈悦带了小文广去集市买年货。
那个时候,清之买年货的时候,总要买这买那,恨不得把整个铺子都搬走,两个人时常蹲在一处,数数铜钱够不够,但文广明显要懂事得多。沈悦牵着他,路过冰糖葫芦跟前。
折回时,手中拿了两根冰糖葫芦,一根给小文广,一根给自己。
“谢谢阿悦!”小文广很懂礼貌。
沈悦也笑。
虽然他记不得她了,但是他们还可以重新开始,继续做朋友~
年关的时候,王大娘和楼清运还有文大夫在一处,喝了不少酒。
小文广轻叹,“爹爹喝多了,本来还答应我,带我去吃糖葫芦呢!”
卖糖葫芦的老大爷说他在九城卖了几十年了糖葫芦了,年关也会卖到烟花前,眼下,差不多没多少时候了。
小文广一脸着急。
沈悦半蹲下,牵起他的手,温和道,“我带你去。”
“阿悦最好了!”小文广高兴。
沈悦牵着他,一路往早前买糖葫芦的地方去,马上就要到时间了,小文广怕没有了,赶紧跑,沈悦在后面撵,但有些撵不上,但好在小文广最后终于看到卖糖葫芦的老大爷了,只是一不注意,脚下一滑,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沈悦还未来得及上前,一侧的人伸手扶起小文广,温声道,“没事吧?”
他的声音很好听,既有晨钟暮鼓的稳妥,又有春日蓬勃的朝气,两者很难在一人身上兼顾,但眼前的声音就是。
还似温玉,透着说不尽的温和。
小文广笑着摇头。
“阿悦!”小文广朝她挥手。
沈悦上前,正好卓远转眸看他,沈悦微楞,这个人她见过……
早前,在楼清运苑中的时候,应当是楼清运的病人。
卓远看着她,眉头微微蹙了蹙,正好她上前,“多谢了。”
而后,又半蹲下,问文广,“有没有摔疼?”
他看了看她,似是有说不出的熟悉和亲切,但又确实记不得在哪里见过,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应该没有摔疼。”
小文广连忙点头应和。
卖糖葫芦的老大爷给小文广挑糖葫芦,他要两串,但老大爷听说大过年小孩子是惦记糖葫芦了,才特意跑来的,老大爷又送了他一串,所以,他有三串了。
“大哥哥,给你!”小文广递给卓远。
他总觉得他有些熟悉,却说不出哪里熟悉。
“谢谢。”卓远接过。
正好,夜空中的烟花绽放。
“哇~”小文广惊呆。
卓远和沈悦也抬头看向夜空中的烟花。
沈悦想起了清之,幼儿园扩建完成时,他说年关时候,要来幼儿园看烟火,她笑不可抑。
眼下,沈悦眸间微红。
这世上没有清之宝宝了……
卓远也微微愣住。
从他醒来开始,他落水之前的事情通通记不清了。
楼大夫告诉他,是在河里救起他的,因为在水中的时间太久,脑海中缺氧,所以一直昏迷,这四年,多亏了楼大夫和药童照顾。
他记不得早前的事,只记得,大约一两年前,迷迷糊糊有了意识,也知晓楼大夫和药童。
除此之外,他甚至忘了自己从哪里来,有没有家人。
看完烟花回来,小文广就困了。
卓远一面背着小文广,一面同沈悦一道折回,路上,同沈悦说起方才那翻话。
“别担心,说不定有一日就想起了。”沈悦宽慰。
卓远温和笑了笑,不知为何,他还是忍不住告诉她,“我以前真不认识你吗?我总觉得我们在哪里见过?”
他的目光真诚,不似有假,脸上的笑意衬出精致的五官,很是动人好看。
沈悦脸色微红,既而又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搭讪。”
她知晓他是楼清运的病人,也听说他昏迷了一段时间,所以,他不会撒谎。
只是只是说完,又怔住。
这番话,她早前也同小清之说起过。
垂眸间,卓远开口,“你经常被人搭讪?”
沈悦懵懵看他。
他笑,“看来是不经常。”
沈悦忽然意识到,他方才变相撩了她……
见她懵住,他缓和气氛,“其实,也不是全然记不得以前的事,至少,我还记得我的名字,兴许有一天真的就会想起以前的事情。”
沈悦果真将刚才的事情抛诸脑后,转眸看他。
他笑道,“我姓卓。”
沈悦微楞。
屋檐下的灯盏有些昏暗,灯火将他侧颜剪影出一抹好看的轮廓,他看向她,“清之,我叫卓清之。”
卓清之……
沈悦驻足,眼中似是难以置信又似是淡淡晶莹。
“卓清之?”她羽睫微微颤了颤。
“哇哦~”他嘴角微扬,“真好听~”
沈悦怔住,这人,好像有那么些,不怎么正经……
清晨的光束映入眼帘,卓远觉得有些刺眼。
他喉间有些渴,想喝水,便缓缓撑手坐起来。
之前从水缸上摔下来,回到了自己身体里,眼下,身体发虚也是正常的。
卓远微微睁眼。
但睁眼的时候,整个人都全然僵住,这里是……这里是风和苑?!
卓远眸间轻颤,心中似是不受控得扑通扑通跳着。
他缓缓闭眼,却又怕方才的只是个梦,再睁眼,竹篮打水一场空,再睁眼时,呼吸都屏住,眼前的景物,却未发生任何变化。
是风和苑!
他鼻尖微红,喉间也激动得咽了咽,根本顾不得先前的口渴,缓缓俯身穿鞋,下了床榻。
因为有上一次在病房醒来的经验,他知晓不能下床和走得太快,只能慢一些,再慢一些。
他有足够的时间打量这里的一切。
曾经,他最想念的一切。
他轻轻咬唇。
有了早前丰富的经历和接受能力,他近乎没有花大多的时间就能猜到,这里才是他真正在的地方,是属于他的真实。
也是他替卓新挡下那一剑之后,他应当还活着。
而且,一直在床榻上躺了很久。
行至铜镜前,他的面色是很憔悴,同早前病榻上的人一样,但不同的是,眼下应当是年关第二日,阿悦给他换了年关的新衣,所以他看起来并不糟糕,只是脸色稍许苍白……
他伸手拾起铜镜前的红宝石簪子。
他记得这枚珠钗,这是早前他出征回来的时候,给她的那枚“大红花”……
他是回来了!
回到属于他的地方。
而且,想通透了很多事……
诚如他早前还是小清之的时候猜测的一样,虽然两段记忆中,事情的轨迹中途发生了变化,但是最终的的走向其实并未变过。
涟媛最后登基,安南郡王谋逆,还有,最后他还是会以另外一种方式,在楼清运这里遇见阿悦……
那时候他没有死,却应当失去了记忆。
这些在阿四的梦里没有,是因为那时候他同沈悦一处,也没有人认识他。
但等他慢慢想起,或是遇到以前的人,他还是会和府中的孩子团聚。
人生也许就是一处又一处的轮回。
当遇见的人还是会遇见,只是时间,地点,场景,都不一样,但他们还是会被彼此吸引,还是会走到一处,还是会有小十,小十一……
他放下红宝石簪子,眸间皆是暖意。
撩起帘栊出了主屋,苑中轮值暗卫惊呆,“王爷?”
卓远笑了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阿吉,胖了。”
阿吉兀得眼红,“我让人……让人通知夫人,今日正月初一,夫人带府中去普照寺给王爷祈福……就剩十小姐,和十一小姐在。”
卓远温和笑道,“不用让人去催,等他们回来。”
他想给她惊喜。
阿吉木讷点头。
卓远正想问小十和小十一呢,忽然,听到不远处小孩子的说话声传来,是东暖阁,卓远心中激动,快步上前。
“爹?”帘栊撩起的时候,小十愣住。
“爹爹!”小十一更是直接扑入了他怀中。
小十也更上。
他抱着怀中的大棉袄,小棉袄,似是有说不完的话哽在喉间,却一句都说不出。
都长大了……
他的大棉袄和小棉袄都长大了……
卓远揽紧她们。
小十懂事,“爹,娘亲回来看到爹爹醒了,一定很高兴。”
小十一也连连点头,“娘亲最爹爹了!我们也想!”
卓远哽咽,“我也想你们,很想你们!”
小十说道,“娘亲带哥哥姐姐们去普照寺祈福了,希望爹爹可以早些醒过来。”
小十一也抢着道,“媛姨说,普照寺最灵了。”
“娘亲好吗?”他问起。
小十正要回答,小十一抢着道,“娘亲可忙了,要忙着照顾我们,还要忙着府中的事,还要照顾哥哥姐姐,还有幼儿园,还有还有就是小十二!”
小十二……
卓远愣住。
微怔中,身后脚步声响起,他整个人僵住。
帘栊撩起,小十和小十一惊喜得坐起来,激动唤道,“娘亲,娘亲,看爹爹!”
卓远缓缓转身,那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他鼻尖蓦地一红。
一个大男人,眼泪再忍不住。
她似是不敢相信一般,扑入他怀中。
他拥紧她,沉声道,“阿悦,我回来了。”
“回来?”沈悦眼底通红,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而他记得,年关时候,她和他一起放天灯。
——“第一个愿望,希望我们以后有一所很棒很棒的幼儿园,很大很大的幼儿园,幼儿园里什么都有。”
——“第二个愿望,是我可以有一个,像你一样可爱的弟弟。
——“第三个愿望,清之,希望你逢凶化吉。”
——“最后一个愿望,卓清之,希望你早日回家。”
他回家了……
家里有她。
卓远垂眸。
孩子们一面惊呼,一面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卓远抱起沈悦,温声道,“是啊,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的尽头,是你和小十,小十一,而后我就醒了……”
沈悦也拥紧他,“什么梦这么长?”
卓远笑道,“有你的梦啊,清之宝宝和阿悦……”
卓远正欲再开口,门口的下不点儿已经看了他许久,而他才看到他,两人大眼儿瞪小眼儿。
看着那张同阿悦一个模子刻出的脸,卓远忽然想起,那个时候,听到沈悦的声音——“盼盼,这是爹爹,他太累了,所以睡着了,也有可能再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他想见的人,等爹爹的梦做完了,就会醒了。”
卓远按捺不住心中惊喜,“……小十二?”
小十二看了看他,古灵精怪眨了眨眼睛,“爹爹。”
卓远一颗心似是都要融化时,小十二猝不及防朝他吐了吐舌头,“y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