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已走远,直到消失黑衣女子这才回身,缓缓地将风帽摘下,露出的半张脸正含着微笑:“那么大公子,该轮到你了。”落话迈步。
秦明月一听,面色立刻灰白,额头猛叩地,“主子饶命!”
一头一下地磕,使劲磕。
浑身颤巍,绝对畏惧;在秦王面前都敢嚣张跋扈的人,秦大公子此时居然求饶。
黑衣女子脚步不停,缓声:“你私心太重,从发动宫变开始屡屡意气用事,差点毁了大局,该死。”
“是!臣虽有错,可臣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秦,为了主子啊。”秦明月急忙辩解。
“我看你是起了贪念,不再甘心只做个王爷。”
“臣万万不敢!”
秦明月惊呼,瞪大了眼睛,无辜的表情做得极真。
之后他又猛磕头,以表忠诚。
黑衣女子敛笑,叹了口气,这就不得不称赞大公子好演技,仅凭一张脸欺骗了所有人。
“秦国,是我的信仰;天下,是我倾尽一生的抱负,所以大公子你那点雕虫小技,瞒不了天也过不了海,以后别让我再看到。”
“请主子恕罪!”
“大公子应该知道违逆我的下场,不过念在你帮了我这么多忙,今日我不会取你命,放心。”
风帽随着落音彻底揭开,也彻底露出了黑衣女子的全貌;她走到了秦明月身前,止住他磕头动作,安抚地拍他肩,然而每拍一下秦明月抖一下。从黑衣女子身上散发的重重威压笼天罩地,令人窒息,秦明月心惊胆寒,虚得根本头都不敢抬。
“楚怀珉废你武功,而我废你一只手作为惩罚,大公子接不接受?”黑衣女子抬腿,温和地问。
秦明月倒吸冷气,往后爬。
黑衣女子则非常有耐心,步步跟进。
每一步都像蜘蛛织网,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到点上,将一只庞然大网撒向整个天地,上到君王下到百姓,一网打尽无一幸免!
该死的无上威压又沉沉袭来,汗水淋透了秦明月的后背,到底他只是王爷之子,哪里是厉害角色的对手,最终他退无可退,被一棵树挡住。
不过一条贱命,他的冷血主子才不会发善心。
自从效忠她以来,他就知道自己再怎么听话,事情办得再漂亮也比不上秦姬凰半根手指!
秦明月欲哭无泪,终于明白躲不过这一劫,也终于敢抬头,正眼看她。
“主子对我降下惩罚,是因为大王废了武功那事……”
“怎么,觉得不服气?”
“臣不敢。”秦明月低头,“甘愿领罚!”
“好!敢作敢当,才是我大秦的好男儿。”
黑衣女子于是扬脚落下。
原是奔着秦明月手去,结果半途却改了道。
她没卸掉秦明月一只胳膊,只是踩中他左手小指,将它辗成肉泥,算是个小小惩戒。
同一时候长凫停止狂奔,带着它已经痴惘的主人,缓和步子朝楚营而去。
地上,疏影斑驳。
而人乱了心,一旁再美的景色无思观赏,信马任由缰。
到楚营时,陷入沉思而恹恹无神的楚怀珉,突然听见一阵哭音哀声,整个人立时惊醒。
——“大爷,求求你们,施舍一口饭吃吧,我们真的饿了好几天,实在找不到东西吃,饿啊!饿得不行了,撑不住了。”
——“官爷们呀,看看我孙子,饿得气快都没了。上辈子我老婆子到底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受这么重的苦难,老天爷呀你,可不可以睁开眼,看看我们这些穷苦人,看看我们呀!”
就在不远处,一群百多人衣衫褴褛地围在营盘口前跪地祈求。
他们大多是些老弱病残,真如他们说的那样,饿得面黄肌瘦,瘦骨嶙峋几乎没了人样。
“大家稍安勿躁!不是我不给你们饭吃,而是军队有军队的纪律,大将军不在我一个小副将,当真做不了主,不如你们再稍等一会,等大将军回来了定会帮你们。”
人多聚众容易闹事,副将大声喊完这句,场面好不容易恢复秩序,却听身后传来声音。
“怎么回事?”
楚怀珉蹙眉下马,询问。
副将又惊又喜,赶紧跑过去牵马,愁眉苦脸地解释:“殿下,因为连年打仗许多地方的人都生活不下去了,他们就是那些逃难到这里的人,向我们讨口饭吃。”他骚了骚头,低声,“不瞒殿下,末将家乡……的人,也都逃难去了。”
七尺大汉,说到家乡时,眼眶隐隐闪现泪光。
楚怀珉一愣,心尖似有针扎。“家里还有人吗?”
副将摇头:“没了音讯。”
不知是死是活。
“末将遇见过家乡的人,他们说我爹娘都在逃亡路上死了,还有个妹妹也不知所踪,她今年才十三岁……”眼眶已然红了。
妹妹也不知是死是活。
他回头,再看向那些泪眼巴巴等着饭吃的百姓时候,竟然像是看到了他正在逃难的亲人,那瞬间眼泪险些掉落。
楚怀珉的心于是又被洞穿,已不是鲜血淋漓可以概括。
痛啊,痛彻心扉。
曾经她一度追求和平,信念能不打仗就不打仗,即使打,她也能护楚国安枕无忧,可天不遂人愿,如今战火纷飞,楚国遍地流民。
曾经富庶之地,成了荒芜。
天南地北到处烽火狼烟,没有哪个地方是个安稳处。
苦的人,天南地北到处都是。
“带他们去吃点东西吧。”
楚怀珉道。
最终也就只能如此,烽火乱世里能吃饱都是奢侈,而给他们一口饭之后,他们也将继续流浪。
除非——
“除非一统六国,熄灭纷争,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那厢平舆,秦九凤边说边飞快地往棋盘落黑子,一步步将对方逼上绝境。
“好。”对方人也不羁,“就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在此之前,你该想想怎么从我手底下逃出生天,要输了哦。”
“这有何难。”对方哼道。
秦九凤则得意地笑,一枚决定胜败的黑子夹在指尖,就等姬凰落子,她好一举夺魁。
快输了,但没关系。因为她见到的姬凰,观棋而思,相当镇定,并不像以前那样嚷着悔棋重来。
这种变化——
秦九凤突然就有些唏嘘,当年小小的人儿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懂得收起锋芒,懂得处事分寸,碰见情感上的纠缠也能保持清醒。比起她自己,姬凰绝对更符合一个君王形容。
此刻秦九凤又庆幸起来,庆幸当初扶持姬凰登王的选择没错。
如果她真做了秦王,估计她哪会管什么江山,什么她都不要,只要卫姒。
“志向与现实总有差距,一个宏伟而一个残酷;当年臣年轻的时候,与你母亲,还有你身后那位,一起立下这等宏伟志向,可惜至今没能实现,都被现实的残酷打败。”
“所以你还没出生,便被我们寄予厚望。”
姬凰仍在凝思下步路,她忽然就语重心长说了这些话。
所以背负这样责任的姬凰,注定不会平凡。
“小皇叔这我知道,母后也常常在我耳边这么说,要我时刻谨记,谨记先代人付出的血汗,是以我不会也不能让你们失望。”那厢姬凰却是头也不抬,继续一眼不眨地观棋局。
“对了小皇叔,你能不能跟我讲讲当年的秦国变法。”
连输三把,这局可不能输了,于是秦棠景眼珠子一转,决定转移她小皇叔的注意力。
小皇叔果然上当,提到陈年往事兴致勃勃。
“说来那就话长了,当年啊是你母后提出变法……”
说到那段虽苦却辉煌的成就,秦九凤激情澎拜,体内血液似乎又有了拔刀杀敌,热血沸腾的感觉。
这么一开口之后,九王爷根本停下来,连细节末梢都不放过,娓娓道来。
而一旁变法当事人之一的李世舟也竖起耳朵听,听到一半却被秦九王爷添油加醋的解法惹得莞尔,不由得暗笑了两声。
可是见到王爷扬唇色舞,那眉目那神色……
仿佛,一刹回到了许多年前。
那个温润如玉的紫衫公子,一笑当真举世无双。
王爷还在讲,秦王也听得入神,唯有李世舟默默转回头,继续她还未做完的事业——谋士。
也许九王爷此生都不会知道,秦国变法最大的目的,不是她们那多么重的宏伟志向,而是为了防止她的女子身份被揭穿时被人扣上欺君罪。
九王爷却总以为,变法最大利益者是卫太后,为了帮姬凰成王扫清障碍而做的铺垫。
然而,那时候姬凰尚未出世。
……
“木成这样,想什么呢你,别不会又在密谋些阴谋诡计?”
九王爷标准的恶声恶气口吻,她一只手呼上李世舟后脑勺,不重不轻地一下,将她拉回神。
“王爷轻点!把我打傻了谁帮你出谋划策。”李世舟立刻抱头,回她一记白眼。
“活该,叫你偷懒不肯学武,现在才知道怕,晚了。”
自动无视秦九凤的嘲笑,李世舟向后望了眼,没见到人,赶忙问了句:“大王哪去了?”
“走了。”
“啊,那你们谁输谁赢。”
“你说呢?”
“这还用说么,当然是大王,我就没见你赢过。”
“……”
最终当然是秦王赢了。
只要秦王使个坏,疼爱她的小皇叔当然立刻丢盔弃甲。
于是秦九凤愿赌服输,并按以往那样答应了姬凰一个要求。
入夜,无风。
客院里仍是那块青石,上面也仍是秦棠景斜斜半卧着,她手里袋囊见空,而人已微醺。
同那夜一样的场景,有酒有月,可却只能独看孤影,孤芳自赏;眼前没有那抹身影,也没有那人清冷嗓音,天地间空空荡荡好像就她一人对月独酌。
“楚栖梧……”
人彻底躺下之后喃喃,在心里一遍遍念着这个名字。
越念,人就越清醒,怎么喝也醉不了。
“大王,最新消息,楚妃娘娘昨日领兵正式回程。”
阿阎突然出现,在她耳边一句。
其实秦棠景一直在等,今夜终于等到这个消息。
但她不开心,反而有些难过。
因为她们之间终有这一天。
“还有多久能到?”秦棠景问,经过酒烧的声音低沉沙哑。
“大概十日之内。”
“赶着去投胎,跑来送死吗?”
连楚京都快没了,还回来干什么!难道不清楚自己内部出了奸细?
那犟驴死鬼长公主!
秦棠景开始咬牙。
阿阎则摸着鼻子没吭声,就这么站一旁守着秦王守了一夜。
当东方破晓,天亮了,秦王的气显然还没消,甚至更加浓烈。
“阿阎,准备战甲!孤王要亲自迎战楚怀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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