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043章(1 / 1)

又是一年一度中秋团圆节,却不是每家都能团圆。

闻着满世界桂花香气,吃着李桂梅做鸡头米小丸子和糯米藕,江岸江源又想起了宁香。其实从苏城跑回来以后,江源就想过去找宁香,但被江岸阻止了。

江岸不像江源这么软骨头没羞没臊,他被宁香当众怼了几次以后,就看清宁香对他们态度了。他又不是什么死皮赖脸人,才不会再去找她,再被她阴阳怪气。

虽然,其实他是最后悔当初欺负宁香人。

当初要不是他带着江源和江欣欺负宁香,甚至让她撞破了脑袋,宁香就不会生气回娘家,和他爹爹闹离婚,他爹爹也就不会娶刘莹,他家更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有时候和江源去河边躺着纳凉看星星,看着天空中繁星闪烁,他就特别想时间能够倒流。倒流到两年前,他一定带着弟弟妹妹听宁香话,绝不惹她生气。

因为江源说得对,宁香很好,各方面都好,对他们也是真好。

想想宁香在他家大半年,他们奶奶过是什么日子,而他们过又是什么日子。再看看这两年过日子,简直每天都是泡在苦水里,没有半分甜。

要非说宁香哪里不好,那就是她太好了,性格太过软绵,太好欺负了。

而江家现在变成了什么样,那就是四个字——支离破碎。

自从江岸带着江源和江欣偷光了家里钱跑回来以后,他们就没再回苏城。江见海自然有亲自回来带他们,但是江源和江欣只听江岸话,根本不听他。

三个孩子拧成一股绳,和他犟到底,让他要么打死他们,要么就自己走。

也就到那会,江见海才意识到,自己在家庭中扮演“父亲”一角,扮演得有多么失败。他和三个孩子没什么感情,平时没什么交流,三个孩子不听他,根本无法沟通。

刘莹是更指望不上,自从她和孩子打完那一架以后,她和江见海就陷入了冷战,冷战时候分房睡觉,所以在江见海回来带孩子时候,她根本没回来。

三个孩子死也不去城里,他无计可施只能憋一肚子气妥协,随后跟大队书记打声招呼,让江岸江源和江欣还回到了乡下来上学。

之后便是他和刘莹在城里,江岸江源和江欣跟着刘桂梅继续留在乡下。

每次想到他和刘莹在城里过好日子,把老娘和三个孩子丢在乡下过得乱七八糟,尤其他老娘快寿终了,他心里都无比愧疚。于是每个月都会寄更多钱和票回家,让老娘和孩子有钱花。

因为心里这份愧疚感,江见海越发厌烦厌恶刘莹,对她一直是不冷不热。他看她在家闲着也心烦,不做饭家务做得也差,便想办法给她找了个工作去上班。

刘莹嫁给他以后,除了给他添堵,没有对他人生起过半点有益帮助。

伺候他老娘伺候不来,只会把他老娘往死里气,照顾三个孩子也照顾得不行,把孩子逼回乡下以后,她更是悠闲得离谱,每个月除了找他要钱要票吃喝玩乐,其他什么都不想。

他要是不给钱,那刘莹就跟她闹。她没别大本事,就作妖有一手,能把人气到吐血气得想死。江见海要面子也实在缠不过她,也就认命给钱了。

江见海算是彻底看明白了,自己哪里是娶了个媳妇,明明是娶了个活祖宗。不对,祖宗是抬举她了,她是那种只想吸血不想付出半点自私到极致吸血怪!

他实在不想养着她了,所以给她找了工作。

也是关系托关系,好容易一个毛纺织厂有人要走,空出来一个女工职位来,于是他果断花钱把工作买了下来,让刘莹去上班。刘莹户口跟他到了苏城,倒也不麻烦。

而刘莹听到让她去毛纺厂上班,立马就一脸不悦和嫌弃。之前她就是在这种厂子里上班,纺织厂里工作环境特别差,简直要人命。

工作车间里噪音大、温度高、湿度大、粉尘多,劳动强度也很大,每天没日没夜地干活,腰酸背痛腿抽筋,一个月也就才能拿二十八块钱。

干这种工作,她宁愿躺在家里睡觉。

虽说这年代工人地位高,可她又不是这个年代人,她打心底里排斥进厂当底层工人。在她看来,去纺织厂上班当女工,简直是拿命在赚钱!

这个世界上钱多得是,为什么要拿命去挣?

于是她在上了一个月班以后,实在吃不了这苦,又找人把工作给卖了出去。

这年代城里工作多吃香啊,很多人挤破脑袋都得不到,只能在农场乡下熬时间,所以只要想卖,基本分分钟就被人买走了。她卖了工作数着钱,觉得这钱赚着才有滋味。

而江见海知道她把工作卖了以后,又气得差点当场吐血。两个人扯高了嗓子又大吵了一架,谁也说不服谁,纯属发泄,然后再次陷入冷战分房之中。

冷战结束后,还是江见海先认命。他看刘莹实在不想去上班,便和她商量,麻烦她好好学做饭把家里家务做好,让他能有一个舒舒服服家,每天回家能睡个踏实觉。

结果刘莹胳膊往沙发扶手上一摊,看着他就说:“食堂现成饭,想吃什么没有,为什么要费劲做?这个家是我们两个人,不是我一个人,家务都是要分摊。”

江见海气得一口老牙都要咬碎了,然后压住脾气问她:“那你想干什么?就这样每天睡到中午,吃完饭看电视,看完电视出去逛,就这样过日子是吧?”

刘莹笑起来,“挺好呀,要不我给你生个孩子吧?”

江岸江源和江欣那三个是靠不上了,要不就自己生一个,绑死江见海。

江见海冷笑:“我跟狗生我都不跟你生!”

刘莹说:“这么有本事,那你跟狗生一个给我看看啊。”

江见海:“……”

忽然有一天,江见海看明白了,自己前世嫌弃了一辈子女人,在他家到底付出过什么。那个女人一声不吭,燃烧自己一辈子,成全了他们江家幸福。

他觉得他这辈子已经毁了,他目前没有魄力再离一遍婚,刘莹也不是那么好甩人,他怕影响太大。三个孩子不服他管,而他要挣钱养家,根本也没有时间管老娘管孩子。

他现在甚至也清楚地看到了,江岸江源和江欣也脱离了前世人生轨道。他无比迫切地想要改变现在这一切,却又深深地觉得力不从心,分身乏术,真很累。

前世不需要这样,前世他只需要安心上班挣钱养家就可以,只需要管好厂子,家里一切自然好好。他一直觉得家就是靠他撑起来,把宁香换成谁都没差别。

折腾了这两年,现在他总算知道了。那些和谐美好温馨平淡、一生顺遂背后,是那个叫宁香女人一直弯着腰忙前忙后默默无声在付出。

她留在乡下帮他照顾老娘,照顾到他老娘到闭眼离世。她帮他带三个孩子,三个孩子进城以后一个比一个有出息,学习成绩也是越来越好,完全不要他操半点心。

他不止不要操心家里任何琐碎事,回到家还有人问他累不累,给他做了一桌子香喷喷饭菜,吃个苹果都是削好皮,让他连明天连穿什么都不用烦。

这样一个女人,他居然嫌弃了一辈子。

谁给他自信,嫌弃了她一辈子?

吃完中秋夜晚饭,江见海睡不着,在外面坐着看了一夜月亮。

为了所剩不多面子,他还是带着刘莹一起回来过节,回来时候和刘莹说好了,叫她回家尽量不要说话,免得和李桂梅以及三个孩子再闹起来叫人看笑话。

刘莹没有多说话,这一晚也确实相安无事。

可江见海躺在床上睡不着,于是就出来坐着看月亮。看时候他在心里想,他现在醒悟还来得及吗?如果他去和宁香忏悔认错道歉,她会不会原谅他?

他真知道错了,也明白以前自己到底有多混账多离谱了。

如果他没有和刘莹结婚多好,如果宁香能够回到他身边来多好。他一定不会再像前世那样嫌弃腻烦她,也不会再让她再像前世那么辛苦。他会学着爱她,对她好。

他会问她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会关心她在乎她,会给她买礼物买最漂亮衣服买最贵护肤品化妆品,会鼓励她去做她想做事情。

回家后他不会再像大爷一样躺着等她伺候,会帮她忙一起做点家务,会和她一起看着孩子写作业,他还可以辅导。他会减少应酬,尤其周末时候,一家人一起出去玩。

她那么好性格,那么温柔有能量一个人,他上辈子怎么就瞎了呢!

他瞎了一辈子,让她现在对他全是怨恨。

想到这里,江见海低头捂着脸突然眼泪失禁,不一会后竟然还低低哭出声来了。没有喝酒没有醉也没有撒酒疯,就这么清醒地哭上了。

铅笔在挂历上留下一个个圈,在这些圈圈出现时间里,其实高考要恢复消息已经露了风声出来,只是一直还没有确切官方消息。

有些嗅觉敏锐人感觉到这个动向以后,八-九月份就开始了淘复习资料。

林建东得知消息后也是兴奋得一夜没睡着,然后他就跟他有意向考大学同学一起,开始满世界地淘复习资料,几乎是有点时间就出去找。

找到资料以后,他也都会拿来给宁香看。那套《数理化丛书》他们已经学得差不多了,剩下也就是碰在一起,把一些更深更难理解知识点讨论消化一下。

他跟宁香说:“听说恢复高考后第一次招生,条件放得特别宽,上头开会说了,主要抓两条,一是本人表现好,二是择优录取,家庭成分不好都可以报名。”

宁香早就知道这事,但在听林建东兴奋告知时候,她还是表现出了适当惊喜和高兴,然后她也发自内心问了一句:“那我可不可以考呀?”

林建东给她送复习资料时候就想过这个问题,他看宁夏也想考,心里还挺高兴,于是给宁香打气说:“这次条件放得这么宽,应该可以。”

连家庭成分这么重要事情都不限制了,又怎么会过分去限制别?现在国家百废待兴急需要大量人才,可供挑人越多越好,反正最终都是择优录取,只有好处不会有损失。

宁香心里还是忐忑,而那些已经开始偷偷复习人,看到了十月份官方消息还是没有下来,心里也同样不是十分踏实,害怕这事最后不会落实。

时间一天天过去,好些人都在忐忑等待。然后就在十月二十一这一天,高考恢复消息终于登上了各大媒体,成为了确切无误消息。

那时候宁香正在绣坊里做活,忽就听到不远处大队部上方喇叭里传出许耀山声音,喂了两声说:“发布一个紧急通知,大家把手里活全部都暂时停一下。接公社转发上级指示,中Y召开科学与教育工作座谈会,会议决定,改变现有招生办法,从今年起,恢复高考!”

从喇叭响起来时候,宁香就停了手里绣花针。听到许耀山说出最后四个字时候,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她还是不自觉微微紧张了起来。

绣娘们听着嘀咕了一句:“什么?恢复高考?”

喇叭里许耀山还在继续说:“十月十二日,国-务-院批转了《教育部关于1977年高等学校招生工作意见》,文件规定,凡是工人、农民、上山下乡和回城知识青年、复员军人和应届毕业生,符合条件,均可报考……”

“不再根据政治表现和家庭成分限定考生资格……”

等通知全部读完,顿时感觉整个村子都被震动了。绣娘们在一起凑着头议论起来,只说:“意思就是,以后只要学习成绩好,就能上大学,是不啦?”

以前大学都是靠推荐,然后各种政审,上也都是工农兵大学,看不是个人成绩,全是个人表现,只有表现好立过功人才有资格被推荐。

如果家庭成分不好,小学初中有都不让上,更别提上大学。

过去十年国家教育全面废弛,不是说着玩。

而就在绣娘们议论纷纷,宁香捏着绣花针心脏嘭嘭跳时候,林建东忽出现在绣坊门外。他气喘吁吁,站在门口看着宁香就说:“确定恢复高考了!”

绣娘们看他激动成这愣样,全都笑起来,说他:“谁没听到呀?”

林建东不好意思地收了收情绪,平一下气息,又看着宁香说:“找许书记要报名表,一起去。”

听到这话,其他绣娘全部转头看向宁香,又好奇问了句:“阿香你也报名?”

宁香微微笑一下,把绣绷上绣布拿下来,一边往包里收一边说:“试试嘛。”

红桃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我记得你是没读过书呀。”

宁香还是笑着说:“自己自学了两年。”

宁香收起刺绣物料跟林建东去大部队,红桃她们实在是好奇,索性都把手里活暂时放下,起身锁门跟着宁香和林建东一起去了大队部,看热闹来了。

许耀山在广播室读完通知,刚回到办公室坐下来喝一口茶润喉,就看到林建东和宁香,后头又带着一大帮绣娘往他办公室这边过来了。

不知道这是干嘛,一来来这么些个人。

他盖好搪瓷茶缸盖子,看着林建东和宁香进门,犹疑着问了句:“怎么了这是?”

林建东笑着说:“您不是说高考恢复了么,自愿报名,所以我们来拿报名表。”

许耀山一脸疑懵,指了一下后头所有绣娘,“你们……都报名?”

玩呢?

有孩子都快能考了,还跑过来报名呀?

红桃笑一下,“许书记,我们不报,是阿香想报,我们来看看。”

说到阿香,许耀山把目光转落到宁香脸上,说话也算客气,想了一下说:“阿香,我记得你好像没有上过学吧,你这都不识字,你来报什么名呀?”

宁香看着许耀山解释:“许书记,我上过学,上到了小学二年级。而且我年初去苏城时候就跟您说过,我现在识字,我看了很多很多书了。”

许耀山又想一下,然后拿起手边《人民日报》,眯眯眼说:“可是这次考试也是有报名条件,对学历也是有要求呀,你这自学可以吗?”

宁香还没说话,林建东在旁边出声:“许书记,能让我看一下报纸吗?”

许耀山看他一眼,伸手就把报纸给他了。

林建东接下报纸仔细看一会,然后指着报纸上一行字给许耀山看,嘴上说:“可以,这里写非常清楚,考生要具有高中毕业或与之相当文化水平,只要差不多文化水平就行,这个条件放得是很宽。报纸上也说得很清楚,本次招考严格遵照十二字准则:自愿报考、严格考试、择优录取。而其他报考条件什么,都没那么严格。”

许耀山从林建东手里收回报纸,又低头仔细看了一会,然后慢慢点头道:“好像确实是这么个意思,年龄放得么也很宽……”

看许耀山这么磨叽,那边红桃忍不住了,开口说:“唉哟许书记,你就让阿香报了呗。我们这些人都可以作证,她现在识字得很,说很多话我们都听不懂。”

其他绣娘也纷纷跟话,“对对对,阿香这么聪明,肯定有高中文化,阿香可以。”

宁香听了忍不住笑,两边嘴角都弯弯,心想平时没白去绣坊教她们做刺绣。

许耀山往七嘴八舌绣娘们看一眼,“哦,我这是明白了,你们是来撑场子。我要是不让阿香报名,今天你们还不让我回家吃午饭了是不是?”

红桃笑一下,“那也不敢。”

许耀山懒得再跟她们说了,一群人叽叽喳喳闹得很。他直接从抽屉里抽出两张报名表来,送到林建东和宁香面前,对他们说:“填好之后拿来给我,既然报名了,那就别跟我闹着玩,回去都给我好好复习。如果真考上了,我带着鞭炮登门发通知书。”

宁香本来还在紧张,但看许耀山拿出了报名表并说出了这样话,她心里蓦地松了一口气,心里大石头落了地,控制不住自己嘴角应声道:“许书记,我会努力!”

林建东在旁边附和:“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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