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魏太妃点头承认,独孤昶“残疾”的真相已经浮出水面了。
在场众人,包括楚御医,逢春等,心间皆是一片不可理喻——想他明明四肢健全的一个人,却偏要在轮椅上装残疾,且一装就是十几年,这究竟是为什么?
当然,他们也只是在心间纳闷,当下唯有君王才可质问。
独孤珩已经敛去所有笑意,冷冷看着独孤昶,“为何要骗人?”
然不等独孤昶张口,魏太妃又抢着答道,“是我的错,这都是我的错。”
她哭道,“当年他爹年纪轻轻就战死沙场,只留下我们孤儿寡母,阿昶那时才仅有两岁,我们娘俩相依为命,我最怕他出什么事,可偏偏,王爷却要他去练武……”
她话中的王爷,指的是独孤珩的父亲,彼时的镇北王独孤岳。
听她提及父王,独孤珩也忍不住打断道,“他自幼体弱,叔父走后,父王将他视若已出,待他去习武,不过是想叫他强身健体。”
魏太妃却摇头道,“可阿昶根本不是那块料。那年他从马上摔下来,陛下可知我有多绝望?他爹已经走了,他要再出什么事,我可怎么活?”
语罢又掩面哭起来。
想魏太妃一个弱女子,年纪轻轻便守寡,只与年幼的儿子相依为命,心里患得患失也是可以理解的,但众人不解的是,这与独孤昶装残疾又有什么关系?
独孤珩也又问道,“既然他那次伤后并没有残疾,为何要叫他假装残疾?”
魏太妃擦了擦眼泪,“因为只有这样,你们才能放过他。不然王爷还要叫他再骑马习武,以后还要叫他像他爹一样去打仗。他假装腿疾,你们就可以放过他,叫他安稳长大。”
放过他?
独孤珩直觉不可理喻。
“堂堂男儿,若想建功立业,岂能不付出血汗?想我独孤氏儿郎,从未有过贪生怕死之辈。婶母竟然把理所当然的事,看成父王施加于他的酷刑?”
魏太妃没有说话,只因她的确无言以对。
——独孤氏不同于高氏,族中子弟皆是骁勇善战的英雄,到了年纪,谁都要上战场历练,流血受伤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而只有她的儿子独孤昶,才因着腿疾逃避了这么多年,现如今独孤珩所封的一干郡王中,也唯有他是凭着宗亲血缘关系,白白捞了个王位来做。
独孤珩又看向独孤昶,“你呢?就算你当年年幼,不辨是非,到现在已是这么多年,就从没想过要堂堂正正做人?”
独孤昶似乎有所不服,但顿了顿后,还是只说,“所谓一步踏错步步错,谎言已经开了口,臣弟便是想回头,也一直没找到机会。”
他倒也没有过多辩解,但独孤珩却知道,他并没说实话。
倒是魏太妃忍不住,又开口求道,“陛下,阿昶装残疾一事是老身的主意,老身一时糊涂,目光短浅,您今日要定老身的欺君之罪,老身绝无话可说,可阿昶是无辜的……”
话还没说完,却听独孤珩冷笑一声,“他果真无辜吗?”
母子二人一怔,却见独孤珩抬手,将一个什么物件丢在了独孤昶面前,两人定睛望去,却见是魏太妃今日才拿进宫的那盒香。
“这是太妃才叫人送到皇后手上的香,出自谁手,自不必说。你几次三番去太医院查看孤的医档,再制出这样的香送到皇后身边,你的目的是什么?”独孤珩冷声道。
独孤昶却仍在推脱,“臣弟哪有什么目的?母亲前段时间失眠,臣弟便制了些助眠的香给她,是母亲今日听说皇后娘娘也睡不好,这才敬献进宫的。”
顿了顿,他又特意补充道,“臣弟无能,只知道制香,其他的事,并不知。”
见他这么狡辩,楚御医当即就开口道,“安郡王何须如此自谦?您既能制出助眠的香,必定是懂医术的,您的这香中,含有至少三味与陛下的伤寒汤相克的药物,一旦皇后娘娘用了您的香,再来服侍陛下,后果会是什么,您该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吧?”
“不清楚。”
独孤昶冷面对他,一口否定,“本王不比楚御医见多识广,也并不通晓医理,你所言,本王并不知是什么意思。”
“你……”
楚御医气得,登时想要与他争辩一番,却被独孤珩抬手止住。
“不清楚也无妨,这香既然出自你之手,你自己亲自一试便知。”
语罢又吩咐殿中侍卫,“照着朕的药方抓一副伤寒汤,给安郡王服下,再点燃此熏香。看看安郡王会不会安稳无虞。”
独孤昶一顿,显然已经坐不住,魏太妃见识过方才的阵仗,更是彻底怕了,忙向独孤珩求道,“求陛下开恩,这一切都是老身的注意,求您不要迁怒阿昶,这都是老身的主意啊!”
独孤珩冷笑一声,看向独孤昶,“到了这个时候,还要你娘替你扛罪过?”
独孤昶面色苍白,终于开口,“一人做事一人当,这都是我的主意,是我在香中添加毒物,妄图谋害陛下,只求陛下放过我娘。”
他终于承认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
独孤珩冷声问道,“你以为孤出了事,你就可坐稳这江山?没有半分真本事,只凭着血缘,你当真以为别人会服你?”
许是被这话刺激到,独孤昶终于激动了起来,一双眸子赤红道,“因为世道不公!”
“你我都是祖父的亲孙,凭什么你是世子,享受父王疼爱,我却早早没了爹?凭什么伯父那么疼你,可在我摔伤后,他就全然放弃了我?凭什么……”
“是你自己放弃。”
独孤昶还想抱怨,却被独孤珩一口打断,“父王一直将你视若己出,甚至亲手教导你武艺,在你摔伤之后,他曾内疚后悔到几日不眠,要给你寻找天下名医医治。你一直有机会,但你选了不可饶恕的法子。”
回想上辈子自己临死前的情景,独孤珩忍不住怒气翻涌,声如雷霆。但他稍顿之后,还是又压了压情绪,沉声道,“叔父是为家国捐躯的英雄,受万世景仰,但生子如你,是他的耻辱。”
听他提到死去的叔叔,魏太妃赶忙又开口求道,“陛下,阿昶是你叔父留下的唯一的血脉了,求您开开恩,饶他一命吧!”
饶他一命?
独孤珩只觉得讥讽,冷声道,“孤也是父王留下的唯一血脉,你们想出这个毒计之时,可有想过要对孤手下留情?”
魏太妃哑然。
目光扫过一旁颓败如困兽的独孤昶,他只觉得厌烦,不想再与他们多说什么,只吩咐侍卫们,“将魏太妃送回王府,从今往后,不得踏出府中半步。”
侍卫们应是,那母子俩却是一顿,独孤昶着急唤道,“娘,娘……”
魏太妃也着急着要到他跟前去,口中唤着,“阿昶……”
只无奈侍卫们无情,硬是隔断二人,转眼间,就将魏太妃“请”出了殿门。
而后,便只剩了独孤昶一个。
殿中一片静谧,众人屏息,等待着君王对此“逆臣贼子”的处置。
“断安郡王脚筋,送去庆州叔父陵前思过,终生不得踏进汴京。”
众人一愣,须臾,才反应过来,陛下这是给这逆臣贼子留了条性命啊!
不过挑断脚筋,便是彻底变成了残废,再送去庆州他爹陵前,与其生母终生分离……
啧,这滋味,也并不好受。
独孤珩的声音落下,只有侍卫们立时应是,独孤昶却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他大抵也觉得,如此,还不如直接叫他一死来得痛快吧。
虽说终于解决了独孤昶,但独孤珩却并不甚高兴。
左右也无须再装病,当夜处理完政事之后,他去了安若的凤仪宫。
虽说已经接连素了六七日,但两人更衣歇下后,他并未有动作,只是仰躺在榻上,眉目深沉。
安若知他定是还在想魏太妃母子的事,思忖一番后,出生劝道,“陛下,魏太妃以下犯上谋害君王,乃是无可赦的大罪,您留了他们一命,已是仁慈之至了,实在无须有太多负担。”
这话一出,独孤珩终于有了些反应,却是垂目看她半晌后,深深叹了口气。
“父王与叔父手足情深,当年叔父战死之后,父王一度甚为愧疚,将他的独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养,视他如己出。此后多年,父王甚至一直未与母后生下别的孩子……只可惜,孺子可教,畜生难驯。”
安若也深有感触的点了点头,“无论如何,陛下对他们仁至义尽,您其实早在庆州之时就已经发现他暗中联络邢家,邢家对您下药,也有他的功劳。可您一直留他到现在……他还是走了这一步,无论重来多少次,他们大约还是会如此选择的吧。所以您实在无需自责。”
她伸手轻抚他胸口,想叫他尽快舒心。
“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子,独孤昶如此,与魏太妃的教养有直接关系。不过……”
独孤珩说完,终于敛起心思,顺手将她的柔夷握住,又伸手轻摸她的小腹,道,“不过安安心性纯良,也明辨是非,若有我们自己的孩子,一定好好教养的,是吗?”
他声音陡然转变的暧昧不已,安若一愣,忍不住羞涩起来,“陛下……”
未等多说,却被他一个翻身压在了身下,低声道,“给孤生个孩儿可好?”
安若红了脸,“妾身也想……”
语罢伸手主动勾住了他的脖颈。
迎接她的,是深深又密密的吻。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