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向安若说这样的话。
且对方还是异族人士,她一时错愕不已,怔愣在了那里。
对方可是在玩笑么?在大周,若对初次见面的女子提出这样的问题,乃是十足的无礼。
可看这赤松王的神色,并不像是在开玩笑,难道在吐蕃国内,这是司空见惯的事?
她惊诧又疑惑,只好再度求助的看向了独孤珩。
而此时的独孤珩,面色已然严肃了下来。
身为“近邻”,他与赤松王打过不少交道,对方可算得上他的老熟人,以他对赤松王的了解,对方并不是在随意玩笑。
可安若是谁,他又如何能允许别人对她存着想法?
“王爷大约不懂汉人的风俗,不可对我们汉人姑娘开这样的玩笑,否则会被视作不尊重。”
他特意以汉话作答,好叫安若能明白他的态度,而那位赤松夫人听明白后,立刻翻译给了夫君听。
赤松王却立刻摇起头来,一脸认真的又说了串吐蕃语。
其大意是,他并非在玩笑,他早听夫人说过阮家姑娘聪慧能干,是诚心诚意问她是否愿意嫁到吐蕃的。
听懂他的意思后,独孤珩心间又是一顿。
而安若并不懂,还在茫然的看他。
可他并不想对她转述赤松王的话,只怕她会惶恐。
可无奈,对方的妻子又给她翻译了出来,而听完对方并不甚流利的汉话后,安若果然一脸惊骇。
“如果不是玩笑,那这问题更不该提,在我们汉人的规矩里,向女子问这样的问题,乃是十足的冒犯。”
他加重语气又向对方重申了一遍。
赤松夫人可不傻,听出他生气了,一时顾不上给夫君翻译,赶忙同他解释道,“镇北王不要生气,我们吐蕃一向直白,问这样的问题并不算冒犯,而是尊重之意。你们汉人有许多好的东西,丝绸,茶叶,我们一直想学。阮姑娘非常能干,简直是无价之宝。我们非常想迎娶这样的人才去我们那里,教我们的族人学习你们先进的东西。”
虽说专门学过汉话,但毕竟不是母语,说了这么一长串,赤松夫人颇有些费力。
确也顾不得歇息,又拉起安若的手来,跟她道,“我的儿子现在该娶妻了,我与王爷非常喜欢你,想要你做他的妻子,你可愿意去我们那里吗?”
闹了半天,这两人是在为自己寻觅儿媳,并不是给赤松王……
可尽管如此,安若还是尴尬至极。
她当然不愿意去吐蕃,那里山高路远,又是异族之地,她并不愿意与爹娘分离。
然对方这样拉着她发问,又是一脸真诚的模样,可叫她要怎么拒绝?
若是直白的说不想去,可会得罪他们?
毕竟他们身份尊贵,也是独孤珩的贵客。
她心间快速思量一下,微笑道,“承蒙王爷对夫人错爱,然小女只是布衣出身,天资愚钝,只怕配不上令郎尊贵身份,要叫二位失望了。”
话说完,怕赤松夫人听不懂她的意思,她又看向了独孤珩,想叫他帮着翻译。
然独孤珩眸中复杂,并未立刻张口。
赤松王是他的客人,今日也是他拦下安若说话,事情演变到这一步,本该由他来扛,怎么忍心叫她如此贬低自己?
所以他只同她道,“不必如此过谦。”又兀自对那赤松王说了一通吐蕃语。
安若仍旧不懂,只是见他说完后,赤松夫妇顿时一脸遗憾,赤松王又叽里咕噜说了通什么,似乎很不服气的样子。
赤松夫人也对她道,“我的儿子很是英俊,如同他父王一样高大,你真的不愿意吗?”
安若一愣,这是什么意思,独孤珩说了什么?
但想来该是他替自己拒绝了,他出面总比自己好,便忙也跟着点了点头,露出十分愧疚的样子来。
赤松夫妇对视一眼,俱都十分不甘的模样,小声嘀咕起了吐蕃语,趁此机会,安若悄声问独孤珩,“王爷方才说的什么?”
独孤珩轻咳了咳,压低声音道,“我同他们说,你已心有所属。”
安若,“?”
他,他怎么能这样说……
她一时涨红了脸,偏偏又不能反驳什么。
他说都说了,且她方才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亲自点头默认,而对方现在也相信了……
罢了罢了,念在对方乃异族,大约与汉人讲究不同,应该不会笑话她的吧。
当然,当下此时已经不重要,眼看已经拒绝了赤松夫妇,她不宜久留,否则只怕还要有什么麻烦,便同几人福了个礼道,“小女出来时候不早,该回了。”
独孤珩也知现下她回避最好,便颔首道,“路上小心。”
安若应是,又对赤松夫妇点了点头,便忙出了王府。
重又坐上回家的马车,回想起方才那幕,她还是心有余悸,红菱站的远,不知发生了什么,此时见小姐似乎满是心事的模样,忍不住问道,“姑娘怎么了?”
安若摇了摇头,“没什么。”
虽说心间很有些压力,但红菱不是倾诉对象,除过引起她惶恐惊吓,或者再传到家中旁人的耳中,引起家里人的恐慌,没有一点用处。
然红菱却有话想对她说。
“姑娘,”红菱顿了顿,小心道,“今日太妃问您的那些话,似乎有什么目的呢……”
安若一顿,“……什么目的?”
“哪有平白问人家属相生辰的,太妃还问您可有定亲,”红菱目露欣喜道,“会不会是她老人家看中了您,想为王爷……”
“不可能的。”
她一口否决,又叮嘱红菱,“太妃不过是随口问问,你不要多想,更不要胡乱说出去。”
李太妃看不上她的出身,这一点她非常清楚,就算这辈子她没有当过高霁的妾室,也绝对高攀不上独孤珩。
诚然,或许他还可以娶侧妃,纳妾室……可她尝过被当做玩物的滋味,这辈子再也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
她摇了摇头,叫自己尽力不再回想,又暗暗提醒自己前些日子只怕是有些放松了,往后还是尽力少抛头露面的好,否则下回再惹上什么异族的王爷夫人之类,可怎么好?
她只当赤松夫妇的那关已过,带回家之后也未对任何人提及,然而事情却并未如此简单。
几日之后,不知是谁得知了赤松夫妇想娶阮家长女为儿媳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在庆州引发了新的话题。
有人跑去向阮青岚贺喜,说阮家要飞出金凤凰了;还有人向独孤珩谏言,说赤松王统御吐蕃北部二十余氏族,力量十分强大,若能借此机会与他们联手,定能叫大业如虎添翼。
……
如此一来,安若原本并未打算叫家人知晓那日王府内的风波,此时家里人也都已经知道了,惊诧之下纷纷来问她,她只好将那日之事和盘托出。
明瑜同芳若首先跳出来反对,“姐姐怎可去那种地方,听说那些异族人连生肉都吃,姐姐去了可要怎么办?”
“汉家女子怎能嫁去番邦受苦?长姐不可去。”
安若皱眉道,“那日我本就已经拒绝了,也不知这事怎么就闹成了这样……”
秦氏则赶忙去问夫君,“这些风头可以压下去吗?我们千万不能叫安安去那么远的地方啊。”
阮青岚当然也不会将女儿嫁到吐蕃,然他每日去衙门里当差,亲身经历外头的那些舆论,那些急着同他贺喜的无不从家国大义出发,仿佛他若不将女儿嫁过去,就是在破坏庆州与吐蕃的友好关系一般。
事到如今,他尚不知镇北王是什么打算,会不会也会给他施加压力,叫他同意此事?
被此事闹得没了胃口,阮青岚索性将筷子搁下,道,“待明日我去面见王爷,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再说。”
同样是晚饭时候,此刻的镇北王府中,独孤珩才到母亲的懿兰苑。
“身子可好些了?”
终归是亲生的母亲,就算有天大的事,李太妃还是最担心儿子的身体,人一进门就赶忙关问起来。
独孤珩点了点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母亲不必担心。”语罢在暖榻上坐了下来。
“那便好。”
李太妃见他气色较先前好了许多,也放了放心,这才又道,“这几日外头的传言……你也听见了吧?那赤松夫人今日还来我跟前提起,看来他们是果真看中了阮家长女。”
话到此,她特意顿了顿,看了看儿子的面色,才继续道,“关于此事,你是怎么想的?”
儿子看中了阮家女,她心里非常清楚,然这赤松一家子也颇叫人为难,都找到了自己跟前来,还打算叫她当说客去劝阮家。
这叫她怎么开口?
她当然得问一问儿子的意思。
却见儿子微微一顿,将才端起的茶盏搁下,道,“那日安若也在府中,赤松夫妇是当着她的面提出此事,安若不愿嫁给他们的儿子,态度很明确,孤当时也明确告诉他们了,如今又岂有出尔反尔之理?”
太妃叹了口气,“他们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此事你不答应,便要日日来磨你,磨得你答应为止。”
独孤珩冷笑一声,“此事成与不成,决定的终归在阮家,他们来磨母亲,是何道理?”
李太妃有些欲言又止,顿了顿,还是决定对他如实相告,“不瞒你说,今日你舅舅来拜见我了,他同我转达了不少老臣的建议,说叫我们促成此事,最好将阮家长女认作我的义女,以独孤氏女儿的身份嫁过去,如此,这赤松王就与我们成了亲家,轻易不会生出什么异心了。”
“笑话!”
话音才落,却听独孤珩忽然出了声。
“有人从中作梗,他们也急不可耐,竟没一点明辨是非的能力?”
李太妃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阮家对我来庆州的前因后果,庆州几乎无人不知,他们不愿将女儿嫁给高氏做妾,难得就忍心将女儿送去吐蕃?这些人此时趁机出来搅混水,给母亲与我设下难题,究竟是想叫我们得罪赤松夫妇?还是去逼阮家与我离心?”
这话说完,李太妃总算明白了。
这阮青岚有能力干实事,得了儿子信任,由一商人一跃而成镇北王颇为器重的人才,想来是惹了不少人的红眼。
所以将明明已经平息下去的事再搅和起来,给儿子出下这样一道难题。
再思及这里头还有自己的兄长,李太妃不禁心间复杂,只好问道,“那眼下,你可有打算?”
独孤珩顿了顿,忽将目光转向母亲,一脸认真道,“儿子有所打算,今日来,正是想同母亲秉明,还望您能成全。”
李太妃一怔,“什么?”
“我要娶安若为正妻。”
作者有话要说:艾玛,终于说出来了,给某王撒个花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