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散落在地上的粟米给拿衣服下摆给兜起来,粟米里掺和着灰尘泥土,而且这粟米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米。外面的一层壳都没有完全脱去。这种米吃着拉嗓子,平常人家也就算了,虞姜这种自小金娇玉贵养大的世家女,恐怕受不了这个。
“如今人在外面,许多事都由不得自己了。”虞姜把地上散落的粟米差不多收拾干净,站起来,她看了下,对自己的收获很满意。
慕容显说了一句等着,自己去农舍里找点吃的。
兵荒马乱的时节,不管是朝廷军,还是这种乱军,都是兵匪。所过之处犹如蝗虫过境。几乎寸草不留。
村庄里的人都跑光了,慕容显寻了好会,还算运气不错,寻出了半截麦饼。只是麦饼也不知道放了多久,除了这块麦饼,再也没有别的可以果腹的了。他把这半截饼掰下来一大块给虞姜。
虞姜咬了一口,麦饼粗糙,入口不过咀嚼两下,就感到粗糙难堪,如同在咀嚼一口砂砾。几乎伤到了娇嫩的口齿。
她面上不显,强硬着往下吞。
正使劲的时候,旁边的慕容显伸过来一只手,给她递了一碗水。
有了这么一碗水,才把喉咙里的麦饼给吞下去。
“我先和你说清楚,当时夜里混乱,我也不知那些人会不会追上来,所以不是沿着你阿娘走的那个方向。山阴我不熟悉,看你的样子,恐怕对这一代也不熟悉。所以找不找得到,不一定。”
虞姜点点头,“我知道,只是尽力而为。”
她这样,慕容显也不说话了。吃完了东西,就起身出发。
外面的确如同虞姜所料的一团糟,她当初就料到没有了舅父宗仰的压制,那些心怀鬼胎的武将肯定会有所行动。但来的比她预料的还要早。
外面的路上有不少和他们逃难的人,各色各样的人都有。虞姜换上了男人的衣服,脸上也涂抹了泥巴,把她白皙肤色还有原本样貌给遮掩住。不过她看上去也还是个瘦高的少年,逃兵乱的里头什么都有,自然有人盯上了她,但是又见到她身边高大的男人,男人虽然面容俊美,但是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不好招惹。
慕容显见到人流里一个人鬼鬼祟祟靠近,他手中的环首刀一横横在虞姜身前。
“女郎!”那人吃了一吓畏缩着退后,但还是两眼看着虞姜。
“女郎,小人是世子身边的,曾经见过女郎。”
虞姜示意慕容显不要轻举妄动,她这一路对外面发生了什么都是靠她自己的猜测,现在来了个人正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示意人到路边去。现在所有人都忙着逃命,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
那人一到地方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到底发生了什么,驻守在会稽郡的武将苏启带兵说要清君侧,首先遭难的便是在会稽郡的宗室,会稽王和王妃被抓了去。然后紧接着就是那些世家。
这些人被抓之后,被百般羞辱,甚至被驱赶去做苦力做的活,斯文全无。
“那世子呢?”
虞姜问。
“小人混乱里逃出来的,只看到大王和王妃被带走了,至于世子,小人不知啊。”
这种动乱,把宗室和世家男女全都集聚起来,男人运气好的,不过是羞辱,若是来了个心狠的说不定就被杀了,至于女人,则会被那些武将拿来改良血统。这还算运气好的了,若是不好的,遭遇到什么都不例外。
这年头,就算是世家皇族,一条命说没了也就没了。
虞姜听完,沉默了下,她看了看四周,心下觉得可能宗氏会藏身在比较偏僻的深山峻岭,这些地方不容易发现,也少有人到这种地方晃荡。
想要找到宗氏恐怕不是什么容易事。
“女郎一个人吗?”面前的人突然问。
虞姜不言,“好好保重。”
她起身那人盯着她看了小会,眼里有所算计,转身就走。
慕容显看着,突然拔刀出鞘,一刀下去砍了。
慕容显刀法快狠准,那人直接扑倒在地,一声不吭。外人见状只是闷头赶路,这个世道死人是常见的事。早见怪不怪了,只是离他们远了点,免得牵连上自己。
“那人打算把你卖了。”慕容显随意的把刀身擦了擦解释。
虞姜低头看地上的尸首,脖子几乎都已经被慕容显砍断。
他解释言简意赅,不打算多说。虞姜点点头,她很上道的往他身边走近了几步。
“幸好遇上了郎君,要不然,我恐怕现在已经死得骨头都出来了。郎君的恩情,一件件一桩桩我全都记着。”
受人恩惠,感激不尽的姿态自然要摆足的。高高的把人给捧起来。
“郎君不但长得好,而且对人也好。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郎君这种义薄云天的人了。”
她张嘴好话流水一样的往外冒,慕容显冷硬的神色稍稍缓和,“我没有那么多精力来管别人。”
“那郎君就更加难得了,我也该牢牢记住。”
“走吧,你阿娘和两个年幼弟妹还是尽快找到比较好。”
虞姜嗯了一声,脚步立刻跟上。
外面已经乱了有一阵子了,只是别庄地处偏僻,正值正月消息不通。她在遍地流民里跟紧了慕容显。
慕容显个子高挑,领着她往前走。就算有人不怀好意,也不敢轻举妄动。
慕容显个高,光是站在那里就可以一眼看过去,他目力极好,一眼望过去尽览无余。
虞姜也在左右张望。
突然她感觉到身边的人脚步一顿,她以为是他有了什么发现,正要去问,就见到几个人正扒开人群往这边走。
“三郎!”
为首的中年人拨开面前的几个人,大步走到慕容显跟前,一把重重的拍在他的肩膀上,“你到这里来了!”
突然冒出来的中年人,身形不及慕容显那般高挑,但也算得上高大健壮。
“好小子,好好的洛阳你不呆,跑到这里来受罪,你当这里是个什么好地方。”中年人说着看到了他身边的虞姜。
“姑父,我有事请您出手。”
慕容显开口。
面前的中年人一愣。
虞姜被慕容显带到了驿站里,驿站里的人跑的差不多了,被中年人和其手下人占据。想来原本在这里暂做歇息,然后遇上了乱兵,结果两厢打了一场,把这个地方占了。
虞姜坐在屋子里头,慕容显拿着一个布袋进来递给她,“这是截饼,是用牛乳和蜜做的。我听说南人吃不惯酪浆,但是如今也没有别的了,你将就一下。”
虞姜接过来道谢,“我可以去找我阿娘么?”
现如今慕容显遇上了他的亲戚,虞姜也摸不清楚慕容显的态度。慕容显毕竟也不是她什么人,能帮是他仗义,不帮也是天经地义。
“我已经托姑父去找了。姑父手下还是有不少人,比我们两人都要方便的多。姑父时常和其他人出使,对会稽也熟。”
慕容显提了一个火箱过来,这是南朝人时常用着的,一个简简单单的敞口炉子,里头放些炭火,可以提在手上。
“他人多,应当也可以寻得到。如果姑父都没有办法,那就真的没办法了。”
说着,他把那个火箱提到了她面前。
慕容显看她还是没动那个布袋,“吃点吧。如果你一头晕倒了,我寻不到侍女来服侍你。”
虞姜伸手到袋子里,截饼是北朝的东西,拿牛乳和蜜和面,下油炸制。通体雪白,入口即化。夹带着牛乳和蜂蜜的香甜味道。
“姑父说寻人不是一日两日的事,运气好,马上可以寻到。若是不好,那就说不定。另外还有,就算寻到了,可能也不是完好无损。”
虞姜的手一顿,低头下来,“我知道。”
“不管如何,我都记得郎君和府君的恩情。”
慕容显扭头看向别处,“罢了。”
外面的人一直到晚上才回来,外面火光摇动,人声不小。她出去一看,见到宗氏几人坐在马背上走进大门。
宗氏允娘还有两个孩子满脸的惊魂未定,但看上去精神尚可。
虞姜回头见到慕容显,她双手抬起就要对他下拜行大礼。
慕容显托住她的臂弯,“这种虚的东西,我看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