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仔细算下来,不但我欠小娘子的救命之恩已经还清楚,而且这么一趟下来,小娘子恐怕还得欠我的人情。”
慕容显伸出手掌,一副要将账完完全全算清楚的模样。
虞姜听完,一言不发。她径自伸出手掌按上了他的腹部。
腹部的敏感比大腿内侧不妨多让,慕容显没料到她竟然这么直接伸手出来,冷不丁的就叫她贴在上面。
柔软的手掌压在腹部上的触感鲜明。
“你做什么?”
“这里痛吗?”虞姜手掌整个都压下去,手掌压下去还问他。
她听说过,摔下来的人,如果躺着一动不动的说不定没事。像个没事人一样坐起来的,可能已经不行了。
手掌下的躯体迅速的僵硬,慕容显抓住她的手腕,“你做什么?!”
“我看你五脏是不是还好。”虞姜解释,“我曾经听说过,说有些人摔下来,看着没事还能走动,结果过一会就不行了。我听疾医说,这是因为里面五脏给摔碎,只是外面看不出来。”
虞姜说着忍不住手掌对着手掌下的那块地方又压了下去。和她不同,手掌下的的肌体是刚硬的。若是仔细点,她似乎还能感觉到下面的分布。
“多谢好意,不过不用了。”慕容显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都拿开。
虞姜颇为不解的看他,“这些都挺要紧的吧,我没有坏意。”
她快速的眨了几下眼睛,眉目里颇有些恍然大悟,“难道郎君是不喜欢被人碰?”
“也不对,难道是不喜欢被女子触碰,可是我只是看郎君有没有受伤。”
明明初见的时候,一副吊儿郎当,言语戏谑调笑。男女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没想到却还挺正经的。
“好了。”慕容显打断她的话,“小娘子就算查探出来,又有什么用?如今你我都在荒郊野岭,就算你查出来,又能如何?”
他嗤笑,话语里也带了一股尖锐,“除了看我死,还能如何?”
虞姜嘘了一声,手指压在她自己的嘴唇上,“死呀死的,郎君不要随意说。”
慕容显挑着抹笑,“怎么不能说了,我见你们正月里,随便一道吃食,都要起个好名字,祈求来年太平。可是吃了那么多,我也没见得太平到哪里去。正月还没出,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他言语里莫名的夹枪带棒,虞姜也不生气,她乌发在翻滚里掉了发簪全数落了下来,乌鸦鸦的积堆在肩后。
浓密乌黑的长发将她那张脸颊映衬的如姑苏烟雨一般的轻灵。
“的确有用啊。我这不就遇上了郎君么?若不是郎君,我如今是个什么境地,恐怕难说。如果郎君有个万一,我也很快就死了。绝不会独自一人活下去。”
慕容显眸光顿了下,他直直望着面前的少女。她身形着实算不上强硕,套着宽大衣物也遮掩不住纤秀起伏的秀骨。
“胡说八道。”
他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
在一旁烟雨一样的少女抬头笑问他,“郎君为什么觉得会是胡说八道。”
她含笑凝视,“我的性命全数在郎君的手上,郎君在,可以护得我平安无事。若是郎君不在,情形如何就不好说了。”
那也不一定,她逃到深山老林里头一段时间不出来,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熬到外面风波过去,这个要看她有没有那个运气以及呆不呆得住了。
“郎君说把之前欠的救命之恩还上了。没错,而且我也欠了郎君的人情。”
她说着,对着他正襟危坐,腰弯下去行了个大礼。
“好了起来。”他一把拖住她的臂弯,没等她把这个大礼给拜下去就将她这个人都给提了起来。
“我没事。”
慕容显看了看这一片的草。这里草长得很高,也很厚,亏得这一片厚厚的草,如果是一片光秃秃的地,恐怕他方才那样摔下来,不死也要去了半条命。
“你那些歌功颂德,感恩戴德的话,还是留着以后说。”
虞姜正要说话又听他道,“不过,既然小娘子自己也认了,那么这次是你欠我的了。”
虞姜颔首,明亮且清润的眼睛望着他。
天色逐渐放亮,慕容显站起来活动了下手脚,并没有见到手脚有什么异常。
弓箭在路上就已经丢了,不过好歹环首刀还在。
他回头看虞姜,“你刀还在不在?”
虞姜说了一声在的,把刀递给他。
慕容显见她毫无防备的把刀递过来,略略一愣,“你就这么把刀给我了?”
少女面上露出迷茫,“这样不对吗?”
“我说给就给,如果我心怀不轨,抢了过去,你恐怕连个哭的地方都没有。”
说着,慕容显面上颇有些哭笑不得,“你这么傻?”
虞姜摇摇头,“我也不是什么人都相信的,正因为是郎君,郎君才救了我的命,我还欠了郎君的人情。一共经历过生死,这份情谊难道不是比平常人更深刻么。这把刀,若是郎君喜欢,也就罢了。”
她整个人如出水芙蓉一般,连带着嗓音也是柔软至极,一字字的送入心间,不动声色间整颗心都因为她的语调软下来。
“我还没到抢女人东西的地步。”慕容显接过她的刀,拔出刀身,内里的寒光出鞘透到了他的眼上。
“好刀。”
慕容显由衷赞叹。他看了看刀身,刀身上寒光粼粼,他比划了两下。
“真是难得的宝物。”
他还刀回鞘,把刀还给虞姜,“这是你外祖父给你的?”
虞姜点头,慕容显道,“我就猜是老相国。你山阴虞氏成器的没几个,别走三步路一头栽倒就已经不错了。没人有这个气魄。”
“你知道我外祖父?”
“不知道才难吧,我记得十年前,寿春之战,那时候是先帝在位,先帝亲自率四路大军渡过淮河直逼寿春,气势汹汹势不可挡。可是老相国领兵而上。大胜我军。先帝也被迫鸣鼓收兵回朝。从此之后,知道南边的这个丞相,名副其实。”
虞姜知道那场战斗,那时候外祖父已经是权臣了,军政皆出宗颜门下。朝臣们去宫里上朝是点卯,各种奏疏都送到相府。魏帝发难,大军南下势在必得。宗颜见状,令长子宗仰领兵出战,两军决战于寿阳,宗仰引水大淹魏军,令魏军大败。
此一战之后,宗家名声大噪。
“我记得你舅父也是个将才,吴王曾经奉命领兵南下,结果被你舅父给打了回去,打了回去不说,还损兵折将。回头陛下大怒,褫夺了他所有的封号封地,贬成守门卒,在洛阳守城门去了。”
慕容显有些感叹,“只是可惜……”
只是可惜那么一个令魏国胆寒的大将,竟然吃了那么一场算计,现如今生死未卜。只觉英雄末路。
他看了一眼虞姜,虞姜低头不说话,他把刀递过去,“拿着防身吧,这刀记得不要给其他人。”
虞姜嗯了一声,默默收了回去。
此刻天已经放亮,不复方才的昏暗。
“现在逃出来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去找阿娘和弟妹们。”虞姜毫不犹豫回答。
昨晚一片混乱,再加上她被慕容显带出来的时候晕头转向的,也不知道人在哪,不过找到宗氏还有两个弟弟妹妹是必需的。
慕容显点了头,他看到她落下来的长发,“收拾一下,要走了。”
虞姜胡乱将头发在头顶结成一个发髻,却找不到发簪了。昨夜事发突然,她换了衣服就出来了,发簪之类的自然没带。
她一手捂住头上的发髻,一面去找小木棍之类的。慕容显递过来一根木枝。
很小的一根,外面的一层皮给削掉了,正好可以拿来用。
她别好头发,见着慕容显站着,没有身形摇晃也没有任何异常。
这片地她以前没有来过,走出去也颇有些困难。
虞姜随便把头一别,收拾了下就走。这地不宜久留,何况还有那么大一匹死马在那里。
这场兵变来的迅猛,他们走了一段路,瞧见山脚下的村庄被乱兵洗劫一空。人都跑得不见了。
她见到地上洒落的粟米,蹲下来把粟米捡起来兜自己衣袍下摆里。
慕容显见着她连土带米的捡起来,“你做什么?”
“捡起来做路上吃的。”
她抬起头对慕容显笑。
慕容显看到了里头的土,眉头都皱起来,“这你还能吃?”
“洗洗就行了,”她回答,“不碍什么的。”
慕容显听得眉头微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