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历朝景元十二年,这是不平静的一年。
先是四月江南发大水,万亩良田皆被淹没,近半城百姓失去生计,乞丐与流民陡增上万。
接着八月时,有前朝余孽四处集结流民作乱,朝廷最终是派出军队,打压足足两月才总算平息。
年底时,边关骚乱,大历朝百姓一时惶恐不安,唯恐突然打仗。
好在没多久又被老将军亲自带人平息,眼看着即将要入年关,受了一年苦的江南百姓以为总算能安心过个好年。
却不想,在腊月二十九那天,发生了一件引起整个江南动荡,却自始至终没有在京城荡起水花儿的事儿。
——姑苏通判,江岳严,在腊月二十八号的晚上投河自尽了,尸体第二天才被人发现,早已经懂得僵硬。
在江岳严自尽后,一则消息很快在江南流传起来,大家都说江岳严不是自尽的,他是被人害死的,害死他的人,就是当时的姑苏知州萧翀。
有人说,四月那场洪灾,其实并非是发大水,而是上流开闸道推算错了时间,如果按照原本的时间开闸门,并不会有大水洪灾,但知州萧翀为了能敢在夏季前出业绩,提前打开闸门,于是有了灾难的发生。
事后朝廷拨放下来的赈灾粮食和救济银,也大半都落入了萧翀的口袋,江岳严看不下去此等行为,与萧翀翻了脸,还扬言要进京状告萧翀的罪行,于是他最后死了。
恰逢年节,此时闹得极大,江岳严尸骨未寒,被一群义愤填膺的百姓从江府抢了棺材,一路抬着游街,散播萧翀的罪行和江岳严的冤屈,最后将棺材停在知州府门口,要萧翀给一个公道。
所有人都想要知道真相,想要萧翀出来说话,没人去在乎尸骨未寒的江岳严,更没有人去在乎他家中悲痛的妻女
江婉婉从床上坐起来,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珠。
她又梦到当年的事情了,那些人,无论是萧翀那高高在上的嘴脸,还是那些假借她父亲的名义,实际上为自己谋取利益的嘴脸,通通被她记在心上。
褪去糙汉的伪装,江婉婉五官优越,皮肤白皙,柳眉星目,朱唇含丹,若是谢风亭此刻见到,定会对这张脸惊叫。
稍微洗漱一番,趁着母亲还没有起床,江婉婉把自己打扮成糙汉的形象,悄无声息打开门。
天色将亮,大多数人还在被窝里赖着没有起来,白竹却是已经在院子里喝完了一杯茶。
江婉婉在他对面坐下,抄起茶杯牛嚼牡丹般一饮而尽。
将空杯放到桌上,江婉婉说:“你料得没错,隔壁那位三殿下,昨日从你这儿出去后,转头就派了人去调查,我刻意漏了点东西。”
白竹并不惊讶,“昨夜隔壁有院子亮了一夜的灯,大概就是在说此事吧。”
江婉婉脸色肃着,表情接呗藏于杂乱茂密的络腮胡之下,若不是白竹对她的了解,压根看不出她此刻的焦虑。
“听说这位安姑娘,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哪怕不知道事情的全貌,只摸到一点边角,也会让他查下去。”
江婉婉低下头,“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我是怕那件事并不小,又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他们会愿意查下去么?”
白竹遥遥看了眼高墙之后的隔壁院子,“愿不愿的,今日你就会知道了。”
隔壁,李府。
昨夜暗卫带来的消息太多了,安映雪三人在书房听完调查后,又分析到后半夜,才各自回去休息。
天色亮起来时,几人还在被窝之中,李府的门却被人敲响。
门房打开一条缝儿,外头站着柳通判,身后的下人大包小包提着礼品。
他脸上没了昨夜训斥柳书颜时的高高在上,就连对李府的门房,他也是面带笑容,很是客气道:“昨夜小女与贵府主人生了点误会,我特意早早赶来与贵府主人道歉,劳烦通报一声。”
门房打量他一眼。“我家主人还在睡觉,你先在这里等着吧。”
说罢,大门在眼前关上,柳通判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却半点没敢生气。
这一等,便等到日上三竿,眼看要临近午时了,大门终于被人从里面打开。
门房半点没觉得让人在外头等了一上午有什么不对,只是往旁边一站,淡淡道:“我家主人让你进府。”
对上门房冷漠的态度,柳通判好脾气地点点头,进门前还往门房手里强塞了一两银子。
李弘晟在花厅坐着看书,不多时,柳通判被人带了过来,见到他便立马上前问好。
柳通判四下看了圈,没见到安映雪和谢风亭的人,便没话找话的问:“怎地不见公子另两位朋友?”
李弘晟眼睛盯着书,半点眼角也没给他:“柳大人是上门来给我赔礼的,还是来打探消息的?”
身份被叫穿,柳通判面色尴尬,讪笑道:“公子对在下的身份了如指掌,莫非,当真是三殿下?”
李弘晟终于掀起眼皮看向他,语气嘲讽:“本宫若不是三殿下,怎么值得堂堂姑苏通判大清早提着礼物上门,又心甘情愿在门外等了一上午呢。”
见他直接承认身份,柳通判‘扑通’往地上一跪,颤声道:“下官也是昨夜回府后才知道殿下身份,只是还没来得及上门拜访殿下,竟然让小女和殿下闹出误会。”
李弘晟放下书,“既然你已经说了是误会,此事便揭过去吧,不知柳大人今日上门,是有何要事?”
他问得直截了当,让本想再打几圈太极的柳通判愣了一会儿,好在反应快速,忙道:“一是赔罪,二自然是拜访殿下。”
柳通判说完,小心觑了眼李弘晟的脸色,见他没有太多表情,又斟酌道:“殿下此次来得突然,不知是有什么事处理?若下官能帮上满的,殿下尽管吩咐,下官定尽心尽力!”
“不必了。”李弘晟冷声道,“本宫既是没有大张旗鼓来到姑苏,便是不想被人打扰,柳大人知道该怎么做吧?”
柳通判将嘴边邀请李弘晟参加宴会的消息默默咽了下去,谄媚笑道:“明白明白,殿下放心,不会有不相关的人来打扰殿下的。”
“嗯,话已经说清楚了,本宫还有事要处理,就不多留柳大人了,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