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琼浆宴如期举行。
从外面看,这附近和魔界一样,均是一片漆黑,哪怕是在青天白日也是乌云密布,阳光的眷顾都十分珍贵。
但在城中却是一片繁华热闹的景色。
相较于寻常百姓,傀儡要更加听话,也更加卖力。
他们得了七川的命令,虽无神智,也无灵识,但是靠着体内的法阵驱使便纷纷忙碌起来,好像完全不知道疲累一般,短短几日就将城中布置得花攒锦簇。
一切看起来都十分喜庆,上虚宗的弟子们也没有发觉任何异样。
完全不知满眼看到的都不是活人,而是用泥巴石块木头做出来的。
同时,他们中大部分也并不清楚自家宗门的计划到底是什么,只是遵从师门命令前来保护画阵。
即使心中对于上虚宗居然和妖修合作心存疑虑,但终究还是没有询问。
毕竟在上虚宗中过活,第一个学会的就是不要多管闲事。
不听话的总是活不长久。
而最知晓内情的便是之前前往妖界寻找傲因的男修。
时至今日,傲因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姓,也碍于怕暴露身份便从未开口询问。
但他对此也不甚在意,每每看着人家的时候都是盯着脑袋看。
比寻常人小了一圈儿,估计不够一顿。
男修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命名为了“小头”,他此时正站在城主府邸的楼阁之上,负手而立,低着头看向了城内熙攘的人群。
傍晚的风徐徐吹来,夕阳西下,倒是让他颇有些潇洒意味。
只是开口说的话却带着浓浓的不屑,立刻破坏了此时的意境:“凡人就是凡人,不仅活不长久,还不自知,幸而师尊决定晚些时候再来,也算是让他们能得到最后的欢愉,着实是师尊的恩德。”
此话一出,玉腰就背对着他朝天翻了个白眼。
与那些唯唯诺诺的上虚宗弟子不同,百幻蝶出身仙界,本就聪慧,即使如今是妖,可心思机敏从不落于他人,对是非黑白自然能分的清清楚楚。
对方满口宽恕恩德,其实根本就是带着血腥味儿的,把颠倒黑白给运用了个淋漓尽致。
可玉腰也知道此时不好明说什么,只管又引出了一只幻蝶到了傲因耳边:“不许吃他的脑子。”
傲因惊讶,回头用眼神询问缘由。
然后就听幻蝶又出了声音:“这样阴邪的心肠,吃了我怕你中毒。”
傲因:……委屈,但不敢说。
而此时男修也回过头去看向了玉腰。
不同于旁人对于玉腰姿容的赞赏,他的眼中总是带着戒备。
但很快他便转而望向了傲因,笑道:“这些日子师兄辛苦了,对着那长璆城主虚与委蛇,着实为难你了。”
傲因立刻端出了严肃面容,淡淡点头,瞧着颇有点正经修士的模样。
但实际上却在心里嘟囔,和长璆的相处其实也挺愉快的。
难得有人想要和他切磋拳脚哩,而且摆明了打不过还要打,怪好玩儿的。
而后就听男修接着道:“左右也不用在应付多久了,那长璆也是痴心妄想,只是一介凡人,居然也做着修道的美梦,实在可笑。”
结果这话却让傲因颇为不解:“修士不都是从凡人之躯开始的吗?”
男修只当对面是自家师兄,也就没有任何隐瞒,坦然道:“正因如此,才不能让后来者太过如意,我等已经凌驾于众人之上,若是被后来者居上,以后哪里还有我们的立锥之地?”
此话一出,两个妖怪都很是惊讶。
傲因不好开口,玉腰便问道:“如此这般,修真界岂不是要灭亡了?”
男修撇撇嘴:“那关上虚宗何事?总有些蠢蛋去兜底,若有麻烦甩给他们就是了。”
玉腰不说话了,只是又看了傲因一眼。
这次傲因也不反驳,乖乖点头,觉得自己确实不能吃这家伙的脑子。
有毒,剧毒。
不过这次男修看到了他们的眼神交流,略有疑惑,但很快就隐藏起来,转而看向玉腰笑道:“着实没想到你竟愿意归顺我宗。”
这话听上去很是平常,语气更是闲聊一般,但是玉腰听得出来其中带着明晃晃的试探。
而他也懒得表忠心,有些话听着恶心,说出来更恶心。
于是他换了种更加简单的说辞:“我早就看那傲因不顺眼了,弃暗投明方为正道。”
说完,他便悄悄抬起了手,靠着傲因身躯的阻挡,堂而皇之的拍了拍大妖的后背以示抱歉。
事实证明,这个说法显然更让男修放心。
他便不再多问,玉腰也不再看他,转而望向了底下的城池。
然后就发现有几名上虚宗弟子正在城门外驻守,甚至将原本的守城侍卫给赶走了。
这让玉腰很是不解:“他们在做什么?”
男修看了一眼,随口道:“大概是因为前些日子在这附近发现了少宗主踪迹,这才派人去那里守着吧。”
傲因好奇:“迎他?”
男修摇头:“不,是抓他。”
傲因有些不解。
而男修已经自动给大妖找好了理由:“师兄这些年一直在外,对其中内情恐怕不甚了解,之前重珑瑾少宗主毫无异样,突然在除夕之夜和宗主翻脸,甚至打了一架,我当时就在宗门中,阵仗大极了,不少人都瞧见了。”
傲因见他主动说起,也就顺着问道:“你可知道为何如此?”
男修似乎想笑,但忍住了,依然端着表情回答:“还不是宗主纳了几房姬妾的事情被少宗主得知,这才出了事端,不过这是宗主的家事,旁人也不好说什么。”
傲因闻言,眨了眨眼睛,突然说道:“原来还可以这样。”
男修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可是玉腰却怕这傻大个儿被教坏了,便回头瞪了他一眼,还催动幻蝶到他耳边道:“人可以傻,但不能渣。”
因为幻蝶距离他的耳朵太近,以至于这话男修听不到,傲因却被震了个哆嗦。
不敢说什么,只揉了揉耳朵,轻声嘟囔:“我又没说是我想学……”
玉腰又瞪他,傲因这才闭上嘴巴。
而待天色渐暗,男修便去城中法阵处蹲守,以防出现意外,玉腰怕他在阵法上私自改动,便也跟着同去。
傲因则是头也没回地下了楼顶,从窗户蹦到了一处露台上。
在那里,长璆正和云十八娘并肩而立,风鸾抱着自家飞剑站在一旁好似在欣赏夜景。
见他来了,几人的目光都汇聚了过去。
傲因倒也坦诚,摸了摸肚子,完全没有在男修面前的沉稳模样,只嘟囔着:“我饿了。”
长璆之前没打过他,心里憋着气,便不想说话。
可云十八娘却好似习惯了一般地指了指屋内:“桌上摆着点心,吃些垫垫肚子。”
傲因有些不情愿:“我想吃涮脑花。”
云十八娘笑道:“不吃点心?那我让人端走。”
傲因哪里还敢拒绝,急忙忙跑进了屋子里,直接端起点心盘子就往嘴里倒。
一口好几个,甚至都不嚼,一看就是饿急了。
云十八娘无奈一笑,轻声道:“没想到过了这许多年,他还是这般小孩脾气。”
长璆沉默片刻,突然道:“你要是喜欢,我也可以是小孩脾气。”
云霞妖想也没想:“我同他分开,就是不想养儿子,”随后斜睨了长璆一眼,“论辈分,我本就比你高,你想给我当儿子就直说。”
长璆不说话了。
系统一边嗑瓜子一边无奈:【收儿子是他们妖界的传统吗?】
不过就在这时,远处突然有了动静。
数架上虚宗的飞马车踏云而来,外面有夜明珠装饰,又有金箔银饰,即使是在没有月光星辰的夜色中也很是耀眼。
原本平静的天气也因此骤然起了波澜,风迎面吹,吹落了长璆的一缕鬓发。
他想要伸手去整,结果云十八娘却先他一步。
素手挽起了碎发,很自然的帮他别到耳后,又给他理了下发冠。
一切都无比自然,长璆甚至能嗅到女子手腕内侧的氤氲花香,能听到她腕子上的玉镯叮当。
想要偏头去看,可云十八娘已经把手收了回去。
其实云霞妖自己也很困惑,为什么她会在刚刚那一刻觉得眼前的年轻城主十分熟悉,而她做的这一切分明在旁人身上做过一模一样的。
她一抬头,对方一低头,一切就像是演练过千百遍一般。
而长璆看出了她的困惑,迅速收敛了所有情绪,转而笑道:“虽然只是做做样子,但是做戏做全套,不知夫人是否愿意随我去城楼上观礼?”
云十八娘被这一声“夫人”喊的什么旁的心思都没有,横了他一眼,可到底还是跟他一道离开了。
风鸾也想要去城门处看看上虚宗的情况,结果一回头,就瞧见了大妖。
以及桌上空空如也的数个瓷盘。
此时的傲因没有再喊饿,也没有在闹着要吃涮脑花,那双眼睛正定定地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表情有些失落。
这让风鸾颇为惊奇。
在她的印象中,傲因这种妖怪从来都是以凶狠残暴著称,哪怕眼前这位和这俩词儿一点不沾边,但也从没有烦心事儿,除了总是盯着人家的脑袋看以外,竟是半点烦恼都没有。
大抵是见惯了这大妖总是没心没肺的模样,如今的落寞难免让人担心。
于是风鸾便收回了想要离开的脚步,转而走到了傲因身边,轻声问道:“你无事吧?”
傲因先是摇头,随后便用力点头,嘟囔道:“少宗主,我有事。”
风鸾语气放得更轻:“说说看。”
然后就听傲因一声长叹,垂下眼睛,挺大的妖怪此时莫名有些委屈:“我觉得,十八娘真的不会再喜欢我了。”
系统好奇:【咦,说好的小笨蛋呢,他怎么连这个都能看得出来?】
不等风鸾询问,傲因已经主动说道:“以前哪怕是我与她最最要好的时候,她也没有对着长璆那样纵我容我,也没有像是这样给我整理过头发。”
说着,大妖就抬起手,翘着兰花指在自己脑袋上比划了几下。
如果说刚刚云十八娘为长璆整理鬓发的动作是温厚柔腻,那么现在傲因学起来的模样就只学到了半个。
又厚又腻。
不过风鸾也大概明白了这人的意思,不由得道:“我想着,十八娘当初应该也不是故意如此待你。”
这让傲因的脸上露出了一抹亮色:“为什么呀?是不是我还有希望?”
系统也很惊讶:【宿主你怎么连这种事都懂了?谁教坏了你!】
但风鸾却没有往情|||爱之事上想,而是伸手比划了下傲因的身高,认真道:“你是大妖,原本就比寻常人要高上太多,哪怕她把手伸直也摸不到你的鬓角,如何能帮你捋发?”
系统:……
可傲因却面露恍然,然后就有了笑:“少宗主说的对呀,原来是我误会她了,唉,早知道当初分开以后我也该挽留她的。”
风鸾元不想多管闲事,可云霞妖到底是归属于自家宗门,故而此时还是多问了句:“都已经分开了,你还要留她做甚?”
傲因认真回道:“自然是因为喜欢她。”
风鸾面露疑惑:“刚不还说十八娘待长璆更有心?”
傲因则是指了指远处的男修:“那个人类教会了我一件事。”
“……什么?”
“他说,他们的宗主有好几个姬妾,也就是说凡人男子能娶好几个,为什么女子不行?十八娘可以把我也收了,我不介意的。”
风鸾:……
系统:……这真是未曾设想过的道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