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真耸耸肩膀道:“还能咋滴?将番薯当作人参吃了呗,还差点儿没噎死。”
“吃独食都吃得这般丢人,真是给俺老祖丢人啊。”祖大寿捂了捂脸。
“倒也不至于,标下和周吉祖宽他们都吃了,其实将军您也品尝过一个。”
“某?啥时候?啊?莫非就是上次……”
“对,上次标下是趁您醉酒之时,烤着给您吃的,更加酥香软糯,您也不怕烫,整个儿吞下去之后便赞不绝口,还嚷着要标下再给您烤十个八个的。”
“那你到底烤了没有?某那天着实喝多了。”祖大寿狠狠地搓了搓脸。
“当然没有了,这宝贝疙瘩如此珍贵,在大规模种植并且丰收之前,标下哪敢随意糟蹋呀。
不瞒您说,绕道蒙古入关的那会儿,马兰峪的那帮杀才以及马世龙将军,就缠着标下非要吃那整筐整筐的番薯。标下宁可牺牲小三儿那骄傲的自尊,也要维护我番薯卑贱的尊严。”
“那你给某烤的那个,就是为了今日埋下伏笔是吧?”祖大寿狠狠瞪向重真。
“将军英明。”重真抱拳,笑嘻嘻地恭维。
“真是个狡猾的小子啊!”祖大寿感慨,“某那便宜外甥纵然深谋远虑,却哪里及得上你呀。”
“将军,您好像说反了。”
“那某说真的,有事儿没事儿,你可真得好好带带他。”
“知道,标下对于小桂子的带动,也一直不遗余力的呢。不过这小子之前还好好的,回到关宁之后,便犹如一条站在自家门前的大狗一般,动不动就朝路过之人狂吠咆哮。”
祖大寿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道:“你他妈的这什么比喻?不过你对于这小子的提点,某倒也看在眼里的……先别说了,那小子过来了。”
“诺。”重真笑嘻嘻地抱拳应诺。
番薯出苗了,黄重真当然不会将恩师袁可立忘记。
然而,还未等他完全准备好,袁可立的船队却先去了宁远拜访袁崇焕,再沿着辽西海岸北上,直达松山堡附近的海滩,也就是尚未成型的锦州港。
早早得知了消息的重真,早已带着许许多多的烧刀子,恭候多时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张盘非但没有要求从他那儿获得本就不多的番薯藤苗,反而给了他许多。
这才让重真将锦州城的里里外外,以及黑山上那片向阳的山坡地,全都种得满满当当。
更令重真欣喜的是,除了番薯藤苗,还有正在发芽的土豆籽,以及黄橙橙的像是黄金粒一般的玉米籽。
一问才知,这是袁可立以巡视大明海疆为名,奏请朝廷同意之后。
派遣船只前往南直隶找到顾同应,便像是押运至宝一般,将这些新作物的籽粒,小心翼翼地押送回到了登莱。
除此之外,竟还有辣椒这种火锅必备品。
黄重真捧着那些犹带着泥土芳香的秧苗,差点儿热泪盈眶:“终于不用吃白水煮肉了,终于可以吃水煮肉片了,也终于可以火辣辣地吃顿唰羊肉了。”
与这些作物秧苗同行的,还有许多祖祖辈辈以种地为生,种着种着不知咋滴就把地给种没了,愿意到外地去讨讨生活看的东南农夫。
这些农夫操持起江南水乡精细的水稻来都是一把好手,对于番薯、土豆、玉米等在东南沿海并不罕见之外来作物的生长规律和习性,也都烂熟于心。
同属华夏东字辈大省,山东的春天,总要比辽东来得更早一些。
因此,当重真还在为培育出了番薯苗而沾沾自喜的时候,山东半岛上的番薯藤蔓,已经在许多较为贫瘠的旱地之中,展现出了坚强而又旺盛的生命力。
也正是因此,当重真得知恩师不再需要物质支援,便想将自己于匆忙之间培训出来的那些屯田老军汉,派遣过去充当蹩脚技术顾问,以表孝心的时候。
率队的张盘哈哈大笑,模仿着袁可立的口吻,将他的原话传达了过来:“吾虽非农夫,然吾家世代书香,耕读传家,故吾实乃农夫之子也。
区区番薯、土豆、玉米,乃至辣椒番茄等新作物栽种栽培之法,何足挂齿?吾徒勿忧、勿念,集中精力随袁帅祖将守稳关宁,守稳建奴入京之第一门户,便足矣。”
张盘说完,还反过来把十位东南农夫介绍给重真认识,以充当关宁军新作物种植的技术指导。
重真这才明白,袁公为何会有这样的底气,说那样的大话。
给因为衣衫渐少而越发魁梧的张盘,来了一个大大的熊抱,重真又问道:“率队南下者,也是你吧?”
“是的,就是为了贯彻你所说的海军陆战实战演习的军事思想,着实有用。”
张盘欣然点点头,又砸吧了一下嘴道:“短短数月,为兄麾下那些儿郎们登陆作战的能力,便都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尤其是在南直隶登陆的那会儿,因为气势如虹,迅若奔雷,驻守沿海的卫所官兵竟以为是倭寇来袭,四散逃奔,狼奔豕突。
便连高高升起在甲板旗杆上的大明战旗,都未曾第一时间分辨清楚,真真是让人又好气又好笑啊。”
“堂堂江浙,海域辽阔,竟连一直护卫的水师都没有,无异于国门大开。”重真对此也颇为无奈,又话锋一转道,“幸好袁公问皇帝请了一道巡视大明海疆的旨意,至此以后,无论北上伐金,还是南下平寇,便都师出有名了。”
“是极,是极。”张盘先是连连点头,旋即便也话锋一转道,“只是不知为何,袁公竟未奏请将莱州水师大营,搬迁至更为广阔,也更为险要的威海卫。”
“循序渐进,这正是袁公的高明之处,若一下子要得太多,便连对袁公之请无不应允的当今陛下,也会有所忌惮,权阉之流更会百般阻挠。”
见张盘轻轻点头表示认同,重真又道:“此次南下,最远到了哪里?可曾去福建转转?”
“自南直隶登陆并与当地官府交涉之后,我便遣人去往昆山寻找你所说的顾同应等人,我则率领船队继续南下,去了浙东沿海的宁波市舶司转了转。
那个港口本也有一支强大的水师驻守,作为维系我大明与倭国之间勘合贸易的存在,但自从‘贡舶贸易’被朝廷取消之后,便日渐式微。
龙困浅滩被鱼戏,反倒成了商帮的附庸。然而为兄看得出来,我大明王朝登莱水师海军陆战队的出现,对其的触动还是很大的。”
张盘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至于福建海域,名义上虽未朝廷领域,实际上则是八闽郑氏的地盘。便连袁公都对之颇为忌惮,故而为兄没有冒然南下。”
“哦?八闽郑氏,不是已被福建巡抚南居益招安了么?还成了澎湖之战的前锋,助我大明驱除了红夷侵略者。”重真剑眉一挑,想先听听张盘的真知灼见。
张盘道:“那已是天启四年的事情了,六至七年间闽南大旱,百姓食草根树皮仍多有饿死者。
郑氏这一代的掌舵人郑一官,于泉州之地招抚数万百姓入台拓垦,救济贫苦,威望已直追当地官府,朝廷屡招不至,听调不听宣,已有自立门户之势。”
“入台拓垦,真是个波澜壮阔的时代啊。”重真感慨道。
“你说啥?”张盘一愣,旋又笑道,“你说大海是不?确实如此。我若没有扬帆出海过,便永远不会知晓东海远比渤海黄海,更加广阔无垠。
南洋土著众多,红夷横行,郑一官已在那里占有一席之地,我也真想去见识一番呀。据说再往东南航行,则海域更阔,海浪更大,也更加深不可测。”
重真道:“海洋面积远甚于陆地,海洋争端也已逐渐加入到了未来战争的序列当中来。兄长身为华夏第一支正规海军陆战队的参将,定然是有这个机会的。”
“哈哈哈,托你吉言。”张盘大笑。
重真又道:“不过那是东南的军政大事,我等作为东北将士,还是先把这场持续了十数年的辽东陆战打好了再说。”
“是极,是极,袁公常说人不可好高骛远,要脚踏实地。”张盘频频点头。
“然而这也并不妨碍我俩把酒言欢,醉他娘的三天。”
“喝酒可以,但别说醉他三天,只是醉酒便万万不可。我在袁帅那儿都只待了一天,若在你这儿醉上三天,袁帅还不定去袁公那儿怎样告我的黑状哩。
闲话休说,快拿酒来,咋哥俩先喝他娘的三个时辰。三个时辰后,你必须准备好三百坛最醇最烈最香的烧刀子,我好回去跟袁公交差。”
“行,没问题。小三儿,还愣着作甚?快把咱们最好的酒都搬上来。呀,阿吉来啦。快来,快来。小三儿已经搬酒去了,咱哥几个好好叙叙旧。”
“某叫小三儿,又不叫小二儿,你凭啥如此指使于某?”吴三桂狠狠瞪了重真一眼,却还是乖乖地搬酒去了。
毕竟军中平日是禁酒的,好不容易张盘来了可以开开荤,他也早已酒虫大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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