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觉华岛怎么可能会拥有这种大炮的!”
成串的炮响将莽古泰和武讷格狠狠地吓了一跳,他们听得很清楚,这正是不亚于宁远城头猛虎咆哮般的红衣大炮,而不是昔日大狗般的虎蹲炮。
这些炮响,让二人感到了深深的震撼。
好在,这一轮炮响之后,觉华岛上便又偃旗息鼓了。
二人虽然不太喜欢思考,却已在宁远城下积累了丰富的被炮轰经验,瞬间便已推测出,岛上的红衣大炮绝对不会超过三尊。
其余的建奴骑兵,也大体如此。
因此,小小躁动了一把的建奴骑兵顿时感到莫名心安,迅速安抚好座下同样躁动的战马。
与此同时,莽古泰已咆哮地叫着武讷格的名字,后者也咆哮着下达蕴含着无比愤怒,以及隐隐恐慌的军令:“二队居左!三队居右!出击!”
建奴的二队三队,皆有千余名骑兵。
于是,超过两千名的建奴骑兵,顿时犹如脱栏的猛兽一般,呼啸而出。
那阵仗犹如排山倒海,其气势比之前的六百余骑成倍增涨,似乎誓要报宁远城下以及刚刚被炮轰之仇。
然而,觉华明军的勇气和信念,已被刚才的那一轮炮轰彻底地激发了出来,因此哪怕是面对曾经无比忌惮的建奴铁骑,又有何惧哉?
他们沉着地各司其职,没有慌乱,没有慌张,只稳稳地守着自己脚下的土地。
黄重真看见这两队骑兵虽然分成了一左一右两条路线,可是所选择的冲锋方式却依然是呈一条笔直直线,而不是充分利用他们的精湛骑术。
两点之间线段最短,黄重真知道他们未必明白这个道理,却一定清楚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冲到薄弱的龙城城墙处,然后纵马一跃,跃入城内,进行砍杀。
大概在这些凶狠而又彪悍的女真骑兵眼中,大炮便是守岛明军最后的残留勇气,一旦这份勇气因失去了距离的优势而消散,便也只余下被屠戮这一结局了。
在全体炮组辅兵按部就班的努力之下,黝黑的炮膛已逐渐冷却下来,并且更加地黝黑发亮,猛虎般的红衣大炮再一次地蓄势以待。
既然有着如此良机,黄重真自然也就毫不客气地给予了其中的一队骑兵,以迎头痛击:“向左调准炮位!十连发准备!填弹!勾线!点火!放!”
轰轰轰!轰轰轰!……
成串的震天炮轰之声,再一次极富节奏与韵律地响了起来。
刹那之间,勇猛冲刺的建奴骑兵千人阵里,又是一场堪称惨烈的人仰马翻。
人的怒吼,马的哀鸣,在那顺眼响成了一片,却无一不被咆哮的炮声所压制。
而正当左侧这队骑兵的先头部队人仰马翻,后续者却仍冒着流星雨一般的火焰炮弹加紧冲锋,右侧的那一队骑兵以此为掩护,趁机冲上了海岛的时候。
先前上岛的四百余建奴骑兵,已纵马跃过明军布置在最前方的,并未绑有铁丝的拒马鹿柴,然后毫无防备地狠狠撞在那些乱七八糟横在空中的细铁丝之上。
这是黄重真指导布置的第一道铁丝网防线,为的就是要让建奴骑兵在以速度进入大炮的炮轰死角,正以为再也无所顾忌的时候。
骤然遭受比之前更加致命的打击,以达到继续激怒他们,同时也为他们的最终崩溃而进行心理叠加的目的。
这听起来很复杂,却也非常微妙。
就像人的心理那样,看不见摸不着,却真真实实地存在着,并且可以被人所感受到。
在守岛将士紧张而又期盼的注视之中,紧绷的细铁丝恰如那个国字脸少年所言的那般,瞬间便对没有心理准备也毫无物理防备的建奴骑兵,造成了近乎残忍的杀伤。
“嗡!”“嘣!”“呼啦!”“嗤啦!”……
随着一波又一波堪称无畏的冲锋,受到冲击的紧绷细铁丝不断地震颤着。
有些在切断敌人某一部位躯体的同时,也瞬间便崩断了。
有些则因巨大的冲力,而导致树墩都被扯了起来。
而更多的,则是建奴骑兵及其座下战马被切成块状的令人发颤的声音。
毕竟,为了尽可能地减轻不必要的负重,减少冰层不堪负重的可能,这一万骑兵就连之前几乎从不离身的铁甲都没有穿啊。
于是,那些紧绷的细铁丝就只要嵌入了蛮兽般无畏冲锋的所谓勇士。
然后切开他们强壮的身躯,让热腾腾的鲜血抛入空中,洒在地上,也在铁丝之上留下了一串又一串细密的血珠。
或迅速地滴落在地,更多地则被冰冷的海风一吹,便连属于生命的最后一丝余温,都被冻结在上边。
好好的血肉之躯、生命之体,竟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被分成了冷冰冰的一块又一块。
其速度之快,甚至那些机体都还在血泊之中本能地嚅动着,活像一只只特大号的蛆虫。
这……实在是很令人感到恐怖,也很令人作呕的一幕。
若非凝结在空中的冰血珠提示着前方有东西,对图腾神抱有极大敬畏之心的建奴骑兵,还以为岛上的明狗会邪术,或者有鬼神之助呢。
对于他们来说,后退是不可能的,调头就跑更加不必说。
恰如黄重真所想的那样,建奴骑兵有了同伴鲜血的触怒,而变得更加愤怒,更加凶残,更加没有理智。
他们前仆后继地往前冲锋着,同时将手中的厚重武器狠狠地砍了下去,妄图将空中那些细长细长的狗玩意儿斩成两断。
许多力大的建奴骑兵第一时间就成功了,更多的却没有这份功力,但是那些被深深打入土中,并被牢牢冻在地里的木桩,也纷纷开始松动。
绑在两端的绷直的细铁丝,也变得弯弯绕绕。甚至便连不少树墩都被连根拔起,或者被生生地勒断。由此可见建奴骑兵的精锐勇猛,确实不是盖的。
然而他们却并不知道,哪怕这些细铁丝无法对坐在战马上的他们造成致命的伤害,但是对于战马的四蹄乃至身躯,却仍然有着不小的牵绊,甚至缠绕作用。
许多的战马蹄子被缠住了。
酷爱自由奔放的战马自然极力地想要甩开,然而这种只用蛮力的办法,却只能越甩便越缠得厉害,随着越陷越深,唯一的结局就是被缠住全身。
然后,越是挣扎,便缠得越紧,最终那些本已宽松的细铁丝再次变得紧绷起来,嵌入人与马厚实的皮肤,切开肌肉,割开血管。
好多好多的建奴骑兵,都因此而倒在了往前方那座矮小城池冲锋的道路之上。
看着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同伴,又这样不明不白地倒在了各自的血泊之中,剩余的建奴骑兵变得更加愤怒了,更加怒不可遏地嗷嗷嘶吼着,往龙城冲去。
“真是无畏而又野蛮的冲锋啊!”黄重真见了,不免摇头叹息。
文明与野蛮终将产生宿命般的碰撞,而若文明不够文明,野蛮不够野蛮,那么双方都将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和教训。
总而言之,不管建奴骑兵的情绪怎样变化,冲锋的方式怎样英勇,都改变不了一个被他们刻意忽视了的,足够令其羞不可抑的事实。
那便是——至目前为止,建奴骑兵便连大明觉华将士的影子都尚未看到过。
想象当中短暂的短兵相接,迅速地将其击溃,再进行无情屠岛的场面,更是同样未见影儿。
反而,是蛮兽般强壮而目中无人的建奴骑兵,在一波又一波地倒下去。
这画面虽然充满着淋漓的鲜血,以及令人作呕的断肢残躯,然而守岛的明军看见了,却非但没有胆怯,反而受到了莫大的鼓舞。
尤其是守在最外围城墙防线处的将士,因此距离最近而视觉冲击也最为强烈,许多士兵都不禁热泪盈眶,同时也对那个国字脸型的少年又钦又佩。
曾几何时,辽东的大明人士,无论奋起反抗的军队还是手无寸铁的百姓,所遭受的便是如此枷锁般的命运——被屠戮,被无情地屠戮。
也正是因此,虽然大部分的黑土地都已被建奴所占据,但是剩余的辽东人只占着狭长的辽西走廊,以及海外的几座孤岛,仍然在继续顽强的抵抗。
热泪与热血的味道都是滚烫而又咸咸的,相融之后更是变得那样鲜明与强烈。
然而,所有的守岛将士却又不得不承认,被彻底地激怒了的女真骑兵,是悍勇并且可怕的,他们确实有着打赢萨尔浒之战、广宁之战、辽阳之战,并且纵横辽东十数年的本钱。
许多女真悍卒拼着重创,也要挣脱铁丝网的束缚。
哪怕鲜血喷涌,也要仰天怒吼。
哪怕摇摇欲坠了,也不甘心往后跌倒,而是舞着兵器,奋起余力地往前扑去,用自己的血与肉,为身后的同伴铺出一条通往龙城的屠岛血路来。
在黄重真的眼中,这确实是一条堪称惨烈,代价也极大的血路。
第一队上岛的四百余建奴骑兵几无生还,但是这条血路,好歹也是被铺了出来。
至此,突袭觉华岛的第一队建奴骑兵,整整六百余名,无论健硕而又精锐,还是矫健而又野蛮,都已全军覆没。
觉华将士苦心布置的第一道防线,终也宣告失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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