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会劈砍刀剑的袁七等人全副武装,横刀而立,默默地替炮组压着阵。
不远处,赵率教、姚抚民、金冠等高低将领,沉声地为麾下的将士们打气,然后彼此道了一声殷切的珍重,便进入了事先预定好的御敌位置,准备死战。
主将赵率教全身披挂,虽未立刻跨上战马,却也静静地坐在战马的边上闭目养神,随时准备率领他的一千骑兵发动反冲锋。
“誓叫建奴知晓,啥叫猛虎出闸!誓将建奴领教,啥叫奔袭之将!”这是赵率教对于一千直系麾下的最后激励。
而这些最多也就二十五六岁的大小伙子们虽未嘶吼回应,却无不重重地拍拍敦实的胸膛,以示与敌鏖战至最后一刻的决心。
这种兵将同甘共苦,将军身先士卒的氛围,就这样传遍了海岛的每一个角落,乃至洋溢在了觉华岛的上空。
黄重真似乎感觉到了,某种意识正在觉华将士的心灵之中,逐渐觉醒,便也低声怒吼道:“觉华觉华!觉醒中华!”
身边之人便也跟着低声怒吼:“觉华觉华!觉醒中华!”
这份沉默而又高涨,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军心,令黄重真大感欣慰,暗道即便是战死了,就此结束了这一趟的大明之旅,也无甚遗憾了。
近了!建奴的骑兵更近了!
黄重真视力最佳,甚至远远看到了当先两个魁梧骑士的披挂,而其中一人鲜衣怒马,赫然便是建奴超级贵族的打扮。
“贝勒?却不知来的是哪一位!”黄重真微微有些动容。
又观其披挂色彩与贝勒仪仗的规模,再细细观察了那面蓝汪汪的镶着金边的旗,对八旗军制颇为了解的他,心中便隐隐有些欣喜:“是建奴的三贝勒莽古泰!
最擅长也最喜欢直来直去地冲锋,勇则勇矣,却少了一份战场该有的缜密的洞察能力!却不知副将是否武讷格呢?
若是这对组合,那么此战必定会惨烈异常,但只要我军坚持住,那么胜利的天平一定会在战火烧至最热烈的时刻,缓缓地向着我军倾斜!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莽古泰率军在距离靺鞨口大约五里的地方,便挥手停住了全军推进的步伐。
他瞪着一双牛眼对远处那座弹丸般的海岛看了片刻,只见大量的舟船虽被搁在岛上或冻在海里动弹不得,可整座海岛未免太过安静了,便多少有些疑惑。
“怎么了,三爷?”其身旁的武讷格见这个出了名的莽撞贝勒,竟蹙着眉头装腔作势起来,就故意声若洪钟地出声问道。
莽古泰轻轻瞪了他一眼,便道:“出征之前,老八找到本王提醒说——觉华明军惊觉我军骤然而至,必狼奔豕突,惊慌之极。
可是你看,岛上并没有这一现象啊,反而显得极为平静呢,就好像没人的一样。你说会否有诈呢?”
武讷格捏着下巴远眺片刻,便极为认真地点点头道:“果真如此诶。”
莽古泰不满地瞪着他道:“本王很认真地再跟你讨论敌情诶。”
武讷格扑闪着细小的眼睛,一脸无辜道:“奴将是认真的啊,这已是奴将最认真的态度了。再说这怎么可能?毕竟我们可是一支突袭的奇兵啊!
觉华明军不可能意识到,傍晚将至的时候,我大金铁骑已悄然而至矣!”
“与你讨论军情,还不如跟个锤子。不过说得也对,本王身后的可是整整一支骑兵万人队!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觉华明军就算有所察觉与防备,然而天堑既失,又无坚城与大炮,舟船又尽皆寸步不能移动,只消一个突袭,便可攻下!”
莽古泰嘟囔了一句,旋又觉得确实是自己太过大惊小怪了,暗忖或许是袁崇焕那狗贼的狡猾,让自己风声鹤唳了。
于是,他便再也不疑有他,断然下达了军令:“武讷格!传本王军令!全军突袭觉华!但凡岛上活物!尽皆屠戮!片甲不留!”
“喳!”
武讷格大声接令,便迅速将一万骑兵分成了十二队,每队六百到一千人不等,一队保护莽古尔泰,在后方督战,其亲率一队居于中间,以为指挥作战的中军。
随着他大手一挥,属于建奴的低沉的冲锋号声,便“呜呜”地响了起来,当先的一队骑兵猛然出击,马蹄声密集而沉闷,朝着觉华岛发起了试探般的猛扑。
“来得好!”
像是等待了一个世纪的觉华明军精神一振,黄重真更是大声叫好,然后大声下达命令:“红衣大炮!最远炮位!十连发准备!填弹!勾线!点火!放!”
建奴骑兵的速度确实很快,专业素养也确实很高。
军令一旦下达,便全然投入到了作战之中。
在白山黑水间养成的强大的机体能力迅速发挥到了极致,战马的速度以最快的速度被提升到了极致,堪称瞬息,便距离觉华岛只有两里的路程了。
而就在这时,黄重真的“放”也堪堪出口,并且随着他宽厚有力的大手狠狠地往下一压,三尊红衣大炮便同时发出了震天轰鸣。
每一尊虎嘴般的炮口连续咆哮了十声,统共三十枚炮弹便排着密集的队列。
在空中划出了三十道携带着浓烈火星的唯美抛物线,迎面砸向了呼啸而来冲来的第一队建奴骑兵——六百骑,这是武讷格对于觉华岛的试探。
可黄重真可不管他试探还是实攻,他只要达到一个目的就行了,那便是——先声夺人!顺便,让厚厚的海面冰层,承受第一波的炮弹冲击!
周吉、彭簪、老六已在宁远之战中,将炮术磨炼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因此,这三十声炮响几乎没有任何的间隙,其震天的声势犹如闷雷滚滚,在广袤的海平面上远远地传播开去,经久不息。
无论莽古泰还是武讷格,虽然曾经在宁远城下亲眼见识到大炮的怒吼对于战马的影响堪称致命,却显然未曾想到以防万一,而命麾下将战马的耳朵都堵起来。
于是,建奴的战马率先被惊得无比慌乱,却又收不住腿,仍带着马上同样惊恐的骑兵,往前狂奔。
在这一瞬间,大明重金购入赖以克制建奴骑兵的大炮,与建奴赖以纵横辽东,力克昔日宗主大明的骑兵,来了一个迎面相逢!
冲得最快的三名最强壮的建奴骑兵,惊恐地睁大眼睛,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三枚炮弹砸在了自己的头上,然后便是快得让人无法反应的炮火覆盖。
刹那之间,建奴骑兵人仰马翻,惊慌四散。
与此同时也预示着,由黄重真所制定的以“防守反击”为战术的觉华反击战,也正式打响了。
“红衣大炮,专治建奴花里胡哨!”周吉见状,立刻大声叫好。
黄重真却只一瞬一瞬地盯着紧随那三枚当头炮弹的二十七枚灼热炮弹,狠狠地砸入了紧随而至的建奴骑兵阵中,直接砸死砸伤了三五十骑。
这三十五骑在被紧随着狂奔而来的马蹄踏成肉酱的同时,也起到了绊脚石的作用,使得更多的骑兵因为猝不及防,从而惊恐地跌倒在冰层之上,滑出老远老远,倒是很接近觉华岛了,但是能站起来的,却已寥寥无几。
第一队六百余骑兵,因为一轮炮轰而损失了将近两百骑,第一个照面便如此惨重,是这支纵横辽东所向无敌的军队,从未面临过的。
余者无不下意识地勒住惊慌的战马,在冰上溜了一大圈,见并没有后续的炮弹砸过来,竟又嗷嗷地叫着,蛮兽一般向着岛上的陆地扑来。
“好家伙!”这份凶狠,便连黄重真都不得不心中暗赞。
难怪在数百年后的八里桥,面对炮火更为猛烈的联军,这支军队的后裔仍然敢于用最原始的战法发动冲锋。
结局不言而喻,败得无比惨烈,无比惨重,倒也成就了传统骑兵的最后绝唱。
红衣大炮黝黑的炮膛,瞬间便已烫得吓人。
炮组的辅兵们赶紧熟络地捂着湿毛巾拧开尾钮,用专业的工具仔细地清洗着炮膛,同时也能让之迅速地散温、降温,以便再次投入使用。
可这段时间仍是一个相当恐怖的空档期,足够建奴骑兵纵马登岛了。
岛上多数树木都被砍伐了制作成拒马鹿柴,只留下位置刚好的一些树墩用来绑铁丝。
故而,但凡防线之外的陆地,皆十分空旷,扛过了炮火轰击的建奴骑兵,哪曾想到在这些本属于他们发挥的战场之中,竟布满了足以令之跌入深渊的魔鬼。
他们意气风发地驰骋于久未的陆地之上,似乎看到了屠戮岛上的男军民,盘剥女军民的场景。
于是嘴里便呜哩哇啦地嘶吼着,咆哮着,无比兴奋地向着前方的那座极小极矮的所谓龙城,猛扑过来。
“保持最远射程!向左调整炮位!”重真大吼。
这些骑兵他是不会用大炮去管的,他们属于铁丝网,属于火铳手和弓弩手。
若层层阻击之后还有漏网之鱼,那么还有步兵手握刀枪等着他们,岛上强壮的民壮们也都手握着各种各样土里土气的卫岛工具,默默地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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