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当进食的“伤兵老爷”吴三桂,很快就沉沉地睡去了,就连亲兵将他抬着扛到了床上,也像猪一样睡得很死。
至此,重真与之就像是命中注定般的,完成了此生的第二次交集。
重真带着周吉他们向祖大寿道了谢,刚想告辞,却见门口的祖氏家丁带着一名袁氏亲兵匆匆到来,躬身道:“老爷,袁大帅有事相请。”
他身后的袁氏亲兵也抱拳道:“将军,我家大帅请您和重真兄弟过去一趟。”
“哦?”祖大寿看向黄重真。
很想好好睡一觉的后者无奈地耸耸肩膀道:“能者多劳嘛。”
那得了领导赏识还表示很不在乎的态度,让彭簪等人真的好想揍他一顿。
宁远道府袁崇焕办公的书房之内,经过半夜的伏案工作,大胜后的狷狂已被繁杂的琐事,磨得七零八落,其实身体的疲惫倒还在其次,关键还是心累。
看见祖大寿和黄重真一前一后跨过高高的门槛进来了,他便干脆随意地依靠在太师椅上,揉着太阳穴道:“与朝中诸公的斗智斗勇,实比与建奴的针锋相对,更加损耗某的精力啊。”
祖大寿憨憨地点点头,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就明白了自家大帅将黄重真这个小兔崽子叫过来的真正用意。
于是,他便故作轻松地笑道:“大帅进士出身,乃是此间圣手,怎会为了区区一道告捷文书而犯难呢?要知道这可是告捷文书哦!”
袁崇焕笑骂道:“写给兵部的告捷文书,某自然不在话下。你且看看呶。四城将士同仇敌忾,尤其你部出力甚巨,共杀敌近万,负伤而走者不计其数。
建奴医术落后,因伤而损者必定不在少数。故而某将杀敌人数定为一万七千,你觉得如何?”
祖大寿点头道:“末将还是那句话,大帅乃是此间圣手,看着办就是了。”
袁崇焕嗔怪地白了一眼这头老狐狸,又道:“古人云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诚不欺我。
此战我军虽胜,却也战损五千,伤者无数,可谓伤亡过半,其中又以你部最甚。某将战损人数提至九千,也好多领抚恤,以资军用,你认为如何?”
祖大寿闻言,不置可否地耸耸肩膀。
袁崇焕自然明白他的心思,便又叹道:“某又何尝不知雁过拔毛,谷过留糠,已成大明官场不成文的规矩,尤其是魏公公底下,那些屁事不顶用的干儿子干孙子们。
但我军独守宁远,挟大胜之威而求讨犒劳,多少还是有些震慑作用的,令这群龟儿子龟孙子们不敢贪墨过多,至于魏公公本人,倒是不屑这种血泪银子的。”
祖大寿沉默稍顷,便试探着问道:“战损人数能再多报点儿不?”
“九千已是极限了啊,若是过万,便对不起这四个字了。”袁崇焕指指桌案上的奏折,开篇赫然便是“宁远大捷”这四个很提气的字。
祖大寿做了一个深深的呼吸,总算是聊表安慰。
袁崇焕又道:“写给兵部的告捷文书也就这样了,可写给皇上的奏折却让某极为犯难,毕竟想要直呈皇上,始终都有一道迈不过去的坎儿。”
祖大寿道:“大帅是说权阉吧。”
袁崇焕叹道:“是啊。”
祖大寿便也跟着深深叹息,这二人一唱一和,就好像下首的重真不存在似的。
但岂知,从袁崇焕第一次提到那个权阉时,睿智并且见过太多挖坑埋坑之举的华夏特种兵小黄,便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
但他虽然怀揣热血,却无疑是个无比骄傲的人。
在他眼中,二人并非不知觉华大战有可能会发生,却又偏偏表现出了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这让他很是不爽,便故意像个愚钝的大头兵那样,傻愣愣地左瞅瞅右看看,就是默不作声。
袁祖二人守着一个极大的坑感叹了多久,书房内便沉默了多久,非但不见这个愚钝的大头兵往下跳,还见他投来了清澈而又信任的目光。
堂堂一帅一将竟联起手来挖坑,还亲自布局引诱一个大头兵往下跳……
(两龙套居然联起手来给主角下套,这太过分了。)
在黄重真赤子之心的攻势之下,二人终究觉得这种行为实在是有些无耻,便交换了一个眼神,由祖大寿率先说道:“重真,你一向足智多谋,如何看待此事?”
黄重真暗道一声“果然来了”,面上却讶然说道:“某区区一介大头兵,何德何能……某等丘八只管在前线打仗,打胜仗,至于朝中的蝇营狗苟,管他的呢!
某觉得当务之急,还是即将到来的觉华大战。来来来,大帅,将军,就让我们好好地策划一下如何驰援觉华岛吧,最好是把满将军他们都叫过来……”
“够了!”
袁崇焕终于知道这就是一头小狐狸,羞恼地怒喝了一声,见黄重真满脸害怕地看着自己,竟破天荒地心中一软,道:“你当真以为本帅不知觉华之战么?”
“大帅……”祖大寿欲言又止,可终究还是低下头去,颓然一叹。
黄重真左瞅瞅右看看,终于确定谁都不是傻子,便道:“既然如此,就让我们推心置腹地谈一谈吧,为表诚意,便由标下先说吧。
其实魏公公那里啥问题都没有,很简单,太简单了。不就是既能拍个马屁,又能不落人话柄么?
大帅不是不满于西洋人的唯利是图,欲把红夷大炮改个名字么?这正好就是个切入点啊,打个擦边球也就是了。”
袁崇焕因为小心思被拆穿了而显得有些郁闷,就虎着一张臭脸没说话。
祖大寿见其轻轻敲着桌子,斜睨着重真不置可否,道了声“哦”缓解了一下尴尬的气氛,便又将硕大的头颅甩向了重真,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黄重真很想给自己点一支烟,虽然他并不抽烟,却明白唯有甩火点烟的动作,才能符合此时此刻潇洒帅气的气质,便道:“大帅欲将大炮改成啥名儿?”
“取个谐音吧,就叫红衣好了。”祖大寿甩头看向袁崇焕,见其略一沉思便已有了答案,又将头甩了回去。
黄重真觉得这家伙磨磨蹭蹭的真心有点儿烦,便不再废话,解释道:“那就请大帅充分发挥进士水平的专业特长,给红衣大炮取一个越冗长越好的前缀。
比如说贫贱不能移啊,威武不能屈呀,忠肝义胆啦,吾皇贤明哇,天启盛世红衣大将军之类等等,总之越复杂越冗长越好。
您若是有不嫌烦,便将朝中诸公以及魏公公的祖宗十八代也加进去赞扬一遍,也并无不可。然而,除了那些特别在乎虚名的,谁又会刻意去看这些无用的前缀呢?又有谁会在乎大炮的全名是啥呢?
时间一久,人们便只会管它叫作红衣大炮。也只会记得,是大帅您力排众议,从西洋人哪里重金购买来的,还发明锻造出了炮架,从而以身诱敌,炮轰奴酋,取得宁远大捷,立下旷世之功。”
袁崇焕觉得自己儒雅的嫩脸,完成不能抵挡这小子的吹捧。
祖大寿倒是糙脸,可惜作为这小子的直系上司,竟被完全无视了,不禁气得糙脸通红。
两个脸孔通红的中年男子,目光甫一接触便像偷过情那样倏又分开了,却又异口同声道:“此计甚妙!此计甚妙啊!”
黄重真见二人终于开窍了,也放下了一桩心事,便将自己的心事又托了出来:“那么觉华之战,又当如何呢?”
墨迹了半天的袁崇焕了却了最大的心事,终于可以很爽快地摊摊手道:“某与大寿一个誓守辽东,一个世居辽东,又岂能感觉不到天候的急遽变化?
恩师之所以在觉华岛上屯驻水师和粮草,就是看中了它那十八里海域的天然优势,照理说一旦建奴来袭,觉华水师无论如何都该来援的。
届时,宁远在陆,水师在海,互为犄角,相互援应,便连建奴都不得不投鼠忌器。然而现在呢?觉华水师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为何?
就是因为急遽变冷的气候,使得海面上的冰层迅速加厚,阻止了觉华水师呀。前几日连番大战,某无暇他顾,也不会想到海面之冰能厚到何等程度。
但是就在你提醒之后,某便派出侦察兵前去查探,发现果然如此。建奴久居辽东,深悉这片大地上的气候变化。
因此,他们的斥候怕也侦知了此点,故觉华之战,是极有可能发生的。可那又如何呢?某拿什么驰援觉华?就拿宁远城内的万余残兵么?
就算这个时候,赵率教克服高第那只缩头乌龟的重重阻拦,从而率领一群生力军来援了,某派遣他与你驰援觉华,甚至支援几门大炮过去也并非不可。
可是,失去了十八里海域天堑的觉华岛一览无余,无险可守,又拿什么阻挡建奴的骑兵呢?凿冰造沟么?凿冰的速度或许还赶不上结冰的速度呢!
又或者,就拿那座沟矮墙浅的屯粮之城——龙城么?这些我等能够想到的小计谋,显然都是不可能抵挡建奴骑兵的呀!除非……”
说实话,黄重真还真被袁崇焕一连串的战局分析,从而说得瞠目结舌。
然而一听他的话中还有转机,便立刻问道:“除非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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