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梁秀宫那边来了消息,说二小姐……”
碧青压低了声音。
张冉冉端起茶盏的动作一顿,她垂眸看向水面沉沉浮浮的茶叶,良久。
“去看看。”
“夫人小心。”碧青搀扶起她,三个月的身子瞧着也有些显怀了。
她只远远地看了眼张慧宁的脸,那个和她七八分相像的人浑身瘀斑,躺在破旧的席子里,没什么生气。
她看不太清,想再凑近些。
还没迈出脚步,顾明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她身后,环着她的腰把她带到了后面。
“别靠太近。”
张冉冉乖乖地呆在了他怀里。
“我会派人去山下给你父亲报丧。”顾明磊偏头咳嗽了两声,“一个庶女罢了,这大冷天的你出来做什么?”
“总归是姐妹,我瞧一眼。”不瞧上一眼,她不放心。
顾明磊微微挑眉:“那现在看也看了,回去吧。”
两人依偎着往回走,顾明磊的病还没好全,时不时张冉冉就听见他握紧拳头,掩唇咳嗽。
“中午的药可吃了?”她蹙起眉头。
顾明磊点头:“吃了。”
“要不再让贺太医来瞧瞧?这药都吃半个月了,怎么也不见好?”
顾明磊摇头拒绝:“没事,许是天冷了。”
张冉冉却是不信,她握住顾明磊泛凉的手,以往顾明磊身体康健的很,就算生病,三两日就好了,就连上回在云州中毒,也恢复的快,怎么现在一个小小的风寒就让他病了半个月。
“真没事。贺太医不看好几回了,就是行宫在山头,天太冷了些。”顾明磊反握住她,“你别瞎想,你现在想多了不好。”
“王爷倒是看重孩子。”张冉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顾明磊轻笑,弯起唇角,瞧着脸色是苍白了许多。张冉冉又生不起气来了,她满腹忧愁地抚上他的脸颊:“好在这两日就能下山去了,等回了王府,让府里的厨子好好熬个鸡汤。”
说到下山,顾明磊的笑容却敛了起来。
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顾深。
但他知道顾深一定在京城等着他。
等说完,张冉冉反应过来,不免有些懊恼,她不该提下山的事儿的。
“走吧,外面还真有点冷了。”
下山的前一晚,顾明磊没在屋里。张冉冉在软塌上坐了很久,最后按捺不住性子,起身披了件厚厚的斗篷,又让碧青拿了件顾明磊的,出门找他。
他坐在那个山坡上,愣愣地看着下面跳动的火焰。
“王爷。”
斗篷的重量压到肩上。
顾明磊回过头:“怎么还没睡?”
“怕王爷背着我出去找小娇娘。”张冉冉浅笑,扶着腰,想在顾明磊身边坐下。
“慢点。”顾明磊扶着她的手臂,帮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怀着孩子,生活确实不便。
“王爷大晚上不睡觉,在这儿看什么?”
顾明磊侧了侧身子,替她挡去了北边来的寒风。
“没什么,就是回想这一个半月的日子。”这一个半月,兵荒马乱,他在这山坡上,看死去的人投入火里,看活着的人劫后余生。
太过残酷。
他甚至看到有一户人家,全家六口人,就剩下了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那孩子下山的时候,抓着金甲卫的袖子,哭着问他该回哪儿去。
“王爷,从来没有一场鼠疫能在短短的一个半月里结束。”张冉冉目光灼灼地看向顾明磊,“哪一次不是人间炼狱,横尸遍野。可这次,京城依旧祥和。”
“这都是王爷的功劳。”
“我为我有这样的夫君感到骄傲。”
顾明磊看向她。
“从来没有一场鼠疫能在短短的半个月里结束。”皇帝在早朝上嗓音沙哑,也说了这句话,他的视线扫过底下疲倦的百官,最后落在了顾深身上。
顾深低着头,没看见他的目光。
“感染者三千四百二十七人,死者两千,鼠疫之惨烈,众卿有目共睹。也正是因为此…”
“小八功不可没。”
顾深握着玉牌的手一紧。他似乎听见百官窃窃私语的声音,那些视线落在他身上,如芒在背。顾明磊功不可没,那顾晨呢?
云氏如今都还卧病在床,皇帝却连一个封号都没有给顾晨,只是一句厚葬。
可顾晨连具全尸都没有,如何厚葬?
直到退朝,他都没从自己的情绪里缓过神来,也就没注意到董相走了过来。
“殿下。”董尘喊了他好几声。
顾深猛地回过神来,强打起精神:“董相。”
“殿下今日怎么上朝来了?陛下不是准您在东宫筹备皇太孙丧礼吗?”
顾深微顿,他实在不喜欢董尘的直白。
董尘打量着他的脸色,也没再往下问,只是弯下年迈的身子:“殿下,不知您可还记得容英王。”
容英王是先帝第四子,皇帝的同胞弟弟,不过他十八岁那年,跟当时的镇南大将云辉一同征战南疆,但他学艺不精,胆子却大,硬要去偷袭敌营,结果被对方主将一箭射穿了肩头,南疆又是湿热,蚊虫众多,最后运回京城时,尸体上生满了蛆虫,不成样子。
云辉护卫不力,本来是要押解回京,斩首示众。
可当时南疆战事焦灼,先帝在自己皇后的殿前站了一个晚上。
最后云辉被准许戴罪立功,继续留在南疆为大靖征战。云辉感念先帝恩情,作战勇猛,膝下四个儿子,三个死在了战场上。最后为大靖在南疆打下了牢固的基石。
此事一直是太傅教导帝王心术时最常用的例子。
先帝心胸广阔,能不计较容英王之死,继续重用云氏,更是大靖文臣墨客津津乐道的传说。
顾深当然知道。
“殿下,为帝王者,应为天下计。”董尘提醒道。
顾深沉下了眸子,董尘是父皇的心腹,他和自己说这些话,是不是就是父皇要对他说的?他在提醒他什么?提醒他不可怨恨顾明磊吗?
可他还什么都没做,父皇就觉得他会对顾明磊不利。
嫉妒心在他心底疯长。
凭什么,顾明磊从出生就备受父皇宠爱,就算到了现在,他的长子死在行宫,父皇先考虑的却还是顾明磊。
他不明白。
明明他才是大靖储君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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