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第九十九章(1 / 1)

[欧巴]

潘德小姐很有钱。

我大概有这么个印象。因为我大学的同学当中,每个敢念文科的,无一例外,都有些家底;研究生阶段敢读文的就更不用说了,算来算去,国际生里也只有瞿芝芝,而她确实是家境殷实。

另外潘德小姐有自己的车,还是辆豪车。

……而且还是辆手动挡的豪车。

我是意识到了她有钱的。

但我没意识到,潘德小姐居然这么有钱。

老黄大笑着拍了拍我:“怎么了?你整个人都冻住了!”

“不,我只是……”我摸了摸后颈,“我还以为是她挣得比较多。”

“她一个合伙人能挣多少?一百万一年?”老大竟也笑起来,我想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十分滑稽,“那不是个能给我们当激励榜样的人,你定错目标了。别灰心,姚,我现在达到的水平,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我想对你而言是不成问题的。”

我强笑:“有地住宅已经是个足够宏伟的目标了,我恐怕够不着。”

“找一个和你一起朝目标靠近的伴侣。”老黄挤了挤眼睛。

“这倒是。”老大双手抱臂,拍了拍自己的胳膊,“如果过段时间,你感兴趣的话,我想介绍一个朋友给你。要先看看照片吗?”

“我不相亲,你知道的,鲁德拉。但还是谢谢你。”我笑着摇了摇头。老大身上被狗带来的泥水已经全干了,今天热得吓人。

老黄听我这么说,倒是没拆台,只在一旁笑得很意味深长。

——我倒不是说她就不能有钱,或者她不像是个有钱人。我既不会嫌弃我的约会对象一贫如洗,也不至于排斥去亲近一个超级富豪。

但我真没想到——那天在邓普西山吃饭,潘德小姐跟我一样,对十块钱一瓶的希腊进口矿泉水颇有微词啊?

我记得她还提到过超市的矿泉水只要三毛。我都固定喝几个牌子的矿泉水,五百毫升的售价在一块钱不等,说起来比她还要奢侈那么一点儿。

而且昨天前天,我们本来是该去圣淘沙的。外国人有资格购买的有地住宅都在那边——她那借别墅给我们用的朋友该不会是她自己吧?

我还是觉得脑门发烫,太阳太毒了。

不是,什么有钱人喝三毛钱的矿泉水啊?

门廊那边有了动静,孩子们抱着食材出来了。吉娃娃是在场最先有反应的生物,即刻冲向老大的妻子,几个孩子哈哈大笑,院子里瞬间布满了单纯的喜悦与狗尖锐的吠声。

“我吃了你一包零食。”我帮卡佳将腌好的肉放到高处备用,“今天来的时候我太饿了。”

“好吃吗?”她似乎也不是很生气,黑溜溜的眼睛望着我。

真可爱啊——跟老大完全不一样。

“还不错,你的品味和我很相似。”

“那叫你的品味和我很相似,而不是相反。”卡佳说,“我还有两包。你喜欢的话可以带走。”

她说话时有种奇妙的酷与天真的混合,我刚进入青春期的时候肯定比她别扭多了,至少没办法坦然地作为一个孩子去和大人讲话。我哑然失笑,微微弓着身子,与她平视:“谢谢你。但我有工资拿,可以自己买。”

“我也想有工资拿。”她抱着手臂,“对了,姚,我正在学《F小调练习曲》。待会儿你愿意过来帮我听一下吗?”

我当即同意。

她见我点头,期待的眼神立刻化作了笑意,露出牙齿上的金属托槽。卡佳可能有点儿不好意思,一下子又紧闭着嘴。

我差点笑出来,又怕伤害到她,最后装作为她拿饮料,去冷藏柜里挑了一支矿泉水。都给她拿了,其他几个孩子忽略了也不好,我便又翻了四罐果汁出来:现在里边儿都是啤酒了。

所以说买饮料这种事不能交给老黄做。在场的就只有他和老大会喝啤酒。

我没来由走了会儿神。

她说她讨厌啤酒。

“阿姨!”老黄的大儿子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你在笑什么?”

“开心就笑啊。”我听着这声音就头疼,拍了拍他的头。

“卡佳的爸爸叫你过去。”他背着手,跟在我旁边,才出来一会儿的工夫,他的身上已经出汗了,脸红彤彤的。老黄的小儿子更是野得没边,这会儿拿着球和吉娃娃你追我赶……

我看了看嫂子。她已经开始抱着电脑垂死挣扎了。

对。下午该我照看他们……

“你为什么叹气?”老黄的大儿子说。但他问出口之后似乎就忘了自己刚才在说什么,思维天马行空又跳去了别处:“今天我们比赛打VR网球了,我拿了第一。”

“你们玩得开心吗?”

“一般吧。我喜欢更考验脑力的活动。”他酷酷地说。

真的吗,那个在我家待了仅仅一周时间,就因为在屋里弄得乒乒乓乓、害我被投诉了整整三次的双雄之一,现在跟我说他喜欢考验脑力的活动?

我尽量保持面部表情的流畅:“是吗?最近有什么热衷的项目?”

“《十字军之王2》。”他当即道,“刚才我们看卡佳的妈妈玩了两个小时,我觉得它很适合我。”

老大的小儿子也跟着附和:“我妈厉害吧?”

我克制着没去瞄强迫孩子观看她玩策略游戏的当事人。老大的妻子这会儿也在烧烤架附近帮忙,不知道她听到孩子们的热议作何感想。

网吧刚普及那会儿,我们家属院里也开了一家。记忆中确实有暑假回去时跟几个邻居家的孩子去网吧围观的画面,当时观看的游戏是《红色警戒》还是《帝国时代》我已并无印象,只记得是款即时战略游戏,打游戏的还是从附近专门骑自行车过来的哪个青年,彼时志得意满,好像他所在意的并非宏伟的游戏世界本身,而是身边这群微不足道的上小学的观众。

但《十字军之王2》的策略深度与当时的游戏无法同日而语,这帮小孩儿是怎么看懂的?除了卡佳以外,年纪最大的老黄家的儿子也才九岁。

“男孩儿。”卡佳抱着臂,在我旁边发出些许鼻音,慢慢摇头。

我看了看她,冒着被鄙夷的风险,小声说:“你们下午还想继续玩吗?”

“我不会。”

“我也不会。”几个男孩儿面面相觑。

“我可以接着玩。”老大的妻子忽然道,“我还没拿到‘整合加洛林’呢。”

“1066年剧本?”

她点点头:“你下午可以和他们一块儿放松放松。孩子们就交给我吧。”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老黄的大儿子就道:“阿姨,你会玩吗?”

我摇摇头:“我会一点儿它的前作。”

老黄瞪大了眼睛:“你会打游戏?”

我吸了口气:“你说得就好像我是什么穴居人一样。我当然会打游戏。”

老黄愣住一瞬,神情立刻又流畅起来:“不,你肯定是有什么目的的。”

“我的目的是放松,谢谢。”我暗自心惊。老黄的直觉有时真的敏锐到可怕。

我肯定不会说实话,那太难为情了。

“玩游戏学历史”这种怎么听怎么像借口的大实话,即便我说了,老黄也不会信。今天这么多孩子在,更不能讲——不然我该成什么家庭会议的辩论材料了。

但和孩子们说说这类游戏的益处也无妨。有深度的策略游戏从来不缺死忠粉,我摸出手机,翻找到之前看过的段子,又确认了一下个别词的英文翻译,便说:“你们听过罗马笑话吗?”

“什么样的?”出乎意料,卡佳先捧了场,“一个人走进一家酒吧?”

那是美国笑话。

我笑了笑:“听好了哦?一个步兵、一个铁甲骑兵、一个瓦达瑞泰的弓骑兵、一个瓦兰吉卫队的士兵和一个禁卫军的士兵约好了去喝酒,步兵迟到了。”

这些词他们今天上午刚刚在游戏里学过,熟悉得很。

“步兵说:‘陛下命令我们回去坚守,然后全速冲锋。’铁甲骑兵说,什么是全速?”我看了看卡佳,她今天应该还是有认真围观的,这会儿已经有了笑意。

我接着讲:“瓦达瑞泰的弓骑兵说,什么是坚守?

“瓦兰吉卫士说,什么是命令?

“最后,禁卫军的士兵说,”我卖了个关子,才道,“什么是陛下?”

几个小孩儿不知听懂了几成,笑作一团。老大的妻子很明显是懂这几个梗的,笑得厉害;老大也笑,最难得的是老黄夫妇也捧了场,兴许是因为我那句“什么是陛下”的语气着实滑稽。

笑了一会儿,老黄的大儿子问我:“为什么禁卫军会那么说呢?”

“嗯,罗马帝国的最高元首叫什么,你知道吗?”

“皇帝?”

“可以这么说。但在当时,人们更常用‘奥古都斯’这个称呼。”我尽量使用简单的词语,“奥古都斯一般由元老院推选,而禁卫军就是为了保护奥古都斯才存在的。不过,在罗马帝国后期,这个制度运转得不怎么样,因为元老院没有拳头,而奥古都斯的拳头又不够硬。

“最夸张的时候,元老院一年推选出了四个奥古都斯,但都被杀死了。这样的情况下,你说禁卫军怎么可能知道什么是‘陛下’呢?”

“那谁是陛下呢?”他问了个超出我预期的问题。

我带着孩子们到旁边坐下,想了想,说:“应该是戴克里先吧。他以前是禁卫军的头头,后来看不惯奥古都斯成天换来换去的,干脆自己做了这个‘陛下’。而且他最早是个平民,他爸爸以前是奴隶。”

“哇喔。”

“那他很厉害了?”

“很厉害。”我点点头,“在他以后,下一任奥古都斯是谁,决定的人就从元老院变成了现任的奥古都斯。”

“他选了谁?”

“他选了好几个人。这些人后来谁也不肯听谁的,其中有一家拳头最硬,成了拜占庭帝国。”

“噢!”老大的小儿子站起来,“今天妈妈打的那个国家!”

“你说得已经很接近完美了!”我有点佩服自己能把“八竿子打不着”形容为“很接近完美”,但现在毕竟不是自我吹捧的时候,我继续道,“嗯,我在想,今天你们在游戏里看到的那个交战中的国家应该是神圣罗马帝国。拜占庭在更右边,要跑很多个单位才能看见。”

“拜占庭不是罗马吗?”

开始了,我备考SAT世界历史时的噩梦。

我说:“如果‘罗马’是指我们刚刚说的那个罗马的话,拜占庭比较像——比较像它的一只手。”

“神圣罗马帝国是它的一只脚?”

“神圣罗马帝国是用它的脚做成的猪肉香肠。”我说。

几个男孩儿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我吸了口气:“因为德国有很多猪肉香肠。”

继我之后,卡佳彻底将话题带偏:“你去过德国?”

“我在那里上过一年学。”

“但这和德国有什么关系?”老黄的小儿子还不肯放过我。

“你知道罗马在哪儿吗?”我看着他。

这个问题对于刚上幼儿园的孩子来说还是太难了,他求助地望向他的哥哥。

老黄的大儿子非常自信地说:“在意大利。”

不愧是黄修文的儿子,解题新思路。

最后还是老大将我从孩子堆里解救出来。食物已经提前分装到了盘子里,我分到了一些鸡和洋葱,还有少量的韭菜——韭菜是老黄他们带过来的,算是这顿烧烤里我得到的唯一安慰。

当然,我不至于去问为什么没有牛肉。他们不吃牛肉这点我还是知道的。

“你开了个坏的头。”老大的妻子说,“接下来我们都要为罗马帝国的历史普及做准备了。”

我笑起来:“孩子们感兴趣会自己去查的。”

“你就是因此积攒了那么多蹩脚的隐喻吗?”老黄把韭菜咽下去,“因为感兴趣?”

“我的比喻都很好。”我根本不搭理他,望着嫂子道,“我的同胞可以证明。”

“姚的汉语比喻比英语的要好得多。”她也不知道是在帮我还是在忙老黄,“但总体而言都很贴切,只是有的需要多想一会儿。”

老黄明显不服气,放下了他的盘子,抄着手朝我努努下巴:“你说,你怎么说刚才那个猪肉香肠?”

“什么意思?”我微微皱眉,“让我多想几个比方吗?”

“是啊。你可以试着用华裔听得懂的比喻,也可以试着讲印度裔能轻松理解的。”老黄摇着头,“这不是你最擅长的事。”

“我擅长所有事。”我又强调了一遍,“所有事。”

老大和孩子们的神情竟然差不多,望着我,眼神……很别扭。

像在观看吉娃娃。

吉娃娃已经累了,现在在阴凉处趴着吐舌头。我张口就说:“罗马帝国是明,拜占庭有点像南明,神圣罗马帝国则是自称继承了明朝大统的‘太平王国’——这个是虚构的,历史上不是这样。”

嫂子抬了抬眉毛:“很精准。”

“什么是太平王国?”老黄问。

我不知道“天国”怎么翻译好,就用了“王国”,倒也无伤大雅。我只说:“是我编的。东南亚的我想不到,能跳过吗?”

老黄耸了耸肩。

老大见我看过去,微微笑道:“《吠陀》故事,我想你未必知道,但如果是十三世纪以后的印度历史典故的话,恕我不一定能听明白。”

他和妻子都出生在新加坡,老大本人甚至从没去过印度。

这倒有点儿麻烦,在那之前,印度本土的文字记载相当有限。我原本对那里就不了解,莫卧儿帝国的历史还是这个月突击学习的。

想了两秒没结果,我干脆偷了个懒,说:“假设罗马帝国是英国,并且,亨利八世治下的爱尔兰王国被理解成它的一部分,那么北爱尔兰就是拜占庭,神圣罗马帝国有点像现在的爱尔兰共和国。”

当然了,这是站在英国的视角来看。站在爱尔兰那边,比喻得整个颠倒一下。

老大微微点头:“很便于理解。”

“便于理解吗?”老黄望过去。看得出来他对这两个比方都不满意。

我问:“猪肉香肠对你而言不具有说服力吗?”

老黄顿了顿,吸了口气:“好吧。”

他可能是对自己被降到了与孩子们相同的水平,感到不太适应,却又无话可说。

老大喝了口啤酒:“其实说真的,修文——姚能跟各种背景的人谈论历史话题是她很大的一个优势。对建立亲近感来说,相同的文化基础非常关键。有的人会说印度裔不管在哪儿都喜欢抱团,再看看新加坡的公职人员种族比例,华裔也不寻常地占比极高,不是吗?其实这些和文化都很有关系。有意识或潜意识,人总是喜欢亲近与自己有话题的人的。”

“谢谢。”我小声说,“我在这方面做过功课。”

老黄也点点头:“姚很厉害。”

“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觉得可以考虑学一下普通话。”老大扫过我,看向老黄,“这对技术性工作能起到很大帮助,并且,对于技术以外的工作来说,普通话也是非常重要的。在这方面你有天然的条件,要试着把握。”

老黄若有所思,仍微微点头,说:“很有启发性。我会考虑的,谢谢你。”

老大转而对我道:“不多的几次私下接触中,桑妮亚也给我留下了和你很近似的印象。当然,你更主动,更锋利,这和你们的位置也有关系。”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位置”,我脸颊有点发烫。也许是正午的阳光太烈了。

他又分析了几句潘德小姐的办事风格:“……我相信你们间的交谈,会让双方都感觉到棋逢对手。对她保持警惕永远不会错。”

我克制着给了反应:“她确实见多识广,甚至在很多深层次的人文话题上,我们都能互有往来。”

老大哑然:“当然了,她是‘潘德’啊。”

他妻子闻言就笑起来。我直觉是个什么印地语笑话,不过老黄他们也没听明白,我倒不需要在此不懂装懂。

“印度人的姓氏,一听就知道家里是做什么的,这个你知道吗?”老大耐心为我们做着解释,“比如我,我的姓的意思是‘驾驶战车的人’。”

我点点头,传统的印度姓氏与种姓制度有直接的关系。当然,这是个敏感话题,印度裔之间自己都不怎么聊,就更别说是同外国人了。

“‘潘德’从梵语翻译过来的意思是‘学者’,精通四种《吠陀经》的人。”老大道,“所以基本上你可以默认她知道所有事情。”

我犹豫了一下,试探着说:“但鲁德拉,你似乎没有当战斗员的经验?”

他胡子动了动,笑起来:“但我的爷爷有。到我父亲为止,我们家的人几乎都在相关的行业当中谋生。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不明白。

那是梵语啊。梵语不是几乎消亡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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