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盘山石径向下,很快抵达闹市区。就算人流比平常稀疏不少,这里还是熙熙攘攘相当热闹。似乎大家早已习惯商盟和其他势力的血腥对抗,除非滥杀无辜,这类有组织的暴力活动已沦为街市一景。
进入约定的酒馆,杰罗姆四处找寻木材商的身影,自己迟到一刻钟,对方似乎等得不耐烦、先走一步了。叫一杯调酒,森特先生看着酒保把层次分明、色彩斑斓的液体勾兑均匀,然后将表层部分一把火点着。赞赏着酒保的娴熟技艺,杰罗姆向他打听木材商的消息,想多了解下对方的行事为人。
“谁?那个批发木头的?”酒保思索片刻,恍然道,“不就是刚才给抓走的那家伙?别提了,幸亏你跟他不熟!来我这等人上钩的骗子不少,像他这么小气的却不多……从来不给小费不说,连治安官的保护税都敢拖欠,天知道是不是早破产了!这不,”指指门口,酒保说,“给人硬拖出去,有命回来都不容易……”
听得心生寒意,杰罗姆发现自己果然不是做生意的料,这样的混蛋都能蒙骗他,下城区的奸商们和罪犯也只有一线之差……看来应当多多求助于怀特这老滑头,才能免遭他人的耍弄。
“就是这位先生吗?”
说话的人坐到杰罗姆右边的位置,盯着燃烧的酒杯舔舔嘴唇。
“我等了有一会儿。不过没关系,近来这边的确不太平。”
“你是?”杰罗姆打量那人几眼。身材不高,穿着脱色的旧绒线衫,脸上的皱褶与年龄关系不大,更像是严酷环境和饱经忧患的产物。
“我叫克拉克,朋友们叫我‘浮标’。老水手,曾在长途海运上担当过小商队的船长。跟怀特有点交情,托他帮忙寻觅投资人,今天才来这等你。”
语调生硬,说话不够圆滑。这人给杰罗姆留下的第一印象不怎么样。不过转念一想,花言巧语的大多是职业骗徒,以貌取人在这座城里极易上当。
“克拉克先生吗?我确实是怀特介绍来的……不知道哪方面需要我效劳呢?”原本只是随口一提,怀特让这人在酒吧等着,自己怎也得给他点面子。想到这里,杰罗姆开口道,“尽管说来听听,我还有不少时间。”
“效劳不敢当,”似乎不习惯说客套话,男人动动嘴角,挤出点笑意说,“就是钱的事……我不擅长谈价码,不过,确实有一笔好买卖……”话没说完,从裤袋里笨拙地掏出一只纸包。比手掌略小,皱皱巴巴的,好像在他身上蛰伏过一段时间。
展开两层厚纸卷,显现出里面暗褐色的粉末,克拉克指着这包东西。“就是它,我的商队过去就从事这行当,向库芬长途贩运这种粉末。风险不小,可获利极高,在那边它的价值可用等重黄金计算。”
“是吗?如此说来,这点东西能换到……大约四十公斤麦芽喽?讲讲无妨,我倒想听个明白。”看似老实的家伙,说起谎来眼都不眨,杰罗姆对“峡湾之城”的商业活动差不多失去信心,把钱埋起来可能是最明智的选择。
没听出话里有话,船长先生对酒保说:“弄两杯淡啤酒,让我们润润嗓子再说。”
吹熄燃烧的酒杯,杰罗姆把调酒推到对方面前。“不介意的话,请。我只喜欢最上面一层苹果酒,烧干了。”
克拉克误会了对方的举动,海员之间分享酒水是友善之举,森特先生不过因为不喜欢喝酒。“唉!总算有人肯听我说话!你不知道,刚来罗森的几个月,我还以为这里人人都带着匕首!”很快放松下来,笑容也变得自然一些。船长先生音量上升不少,一口喝干了调酒,晃晃脑袋说,“我还是喜欢库芬的雪莉酒,不过这杯也挺带劲!”
杰罗姆不置可否,只听对方揉揉下巴说:“别看一小堆粉末不起眼,它们可是从南方的南方、没有冬天的地方运来的!原本长在高树上,果实比人的拳头还大,经过发酵、干燥然后磨成粉,运输要求很高。到这边以后,”克拉克用双手比划出一个正方形,“装进模具制成各种形状,要么直接当成饮料来喝……”
“贵比黄金的食品。”杰罗姆总结道,“了不起的想法!”
“嘿!不只是想法,这玩意早就成了库芬贵族和巨富的命根子!我承认,一般人见不着,因为产地的种植园离咱们太远。要不是遭遇船难差点破产,我也不会流落到这么靠北的地方……不怕跟你说,这边吃的都是些什么呀!要是见到我说的制成品,能得到国王的赏识也说不定……”
“嗯,我想是时候了。”
杰罗姆刚想起身离开,只听对方说:“这种了不起的成品,据说拥有上千年的历史,是‘过去的过去’留给后来人的好东西。”
“你是说,这类食品的制作工艺……是过去时代的遗留物?”迟疑地坐回椅子里,杰罗姆对船长的说法刚有了一点兴趣。
“时代不时代的,跟我没啥关系。我就知道,只要亲口尝过,那滋味就再也忘不了!要想多知道点,让我跟你详谈,怎么样?”
“再来两杯调酒,别太冲。”杰罗姆转过脸对船长说,“这也好,跟我谈谈详情,我不介意晚点回家。”
克拉克用力点点头。“从哪开始呢?……就从我组建船队说起吧!”眼中流露回忆的神情,船长先生想了一会,“虽然海上的状况相当危险——尤其是海妖出没的水域,不过,顺着海流沿岸航行,风险大抵还能接受。海盗有时也打船队的主意,我有个老朋友,是个喜欢旅行的巫师……”压低声音,克拉克似乎不想透露对方的名姓。“只要有他在,全不用担心那些不开眼的家伙。就这么着,我从贵金属贷款,和其他几个小船主签了合同,到南边的南边找机会,巫师朋友也跟我一道参加远航。
“这一趟走了不少弯路,从诺林自由贸易区南部出发,遇到暴风两次迷路,大约五个月,我们才进入海图上没有标注的水域。地貌奇特,好像小片沙漠正和茂密植被争夺土壤,风向变幻无常,岸上的居民对陌生人倒很友善……这种神奇的植物就长在一些湿润的洼地中,喜光喜热,果实成熟后制成粉末,在当地拿来泡茶喝。我们停在他们的港口补充给养,亲眼见到粉末被制成不可思议的食品:不加奶的呈深褐色,香气很浓,味道棒极了!有的种类入口即化,还有提神的功效……我只知道,他们管这玩意叫‘巧克力’。”
对方讲得绘声绘色,不像胡编乱造,杰罗姆也不好判断真伪。船长一口喝干了调酒,眼睛直直望着酒杯,露出个不自禁的笑。
“船上的货舱就剩下几桶‘帝伦’酒,还被我偷喝掉一些……当地人把糖果的制作工艺传授给我们,由于语言不通,只能依靠画图打手势,边看边学。果实差不多白送,只收了发酵研磨的费用,由于成品运输不便,就载着三船干燥后的粉末漂了几个月,最终抵达库芬南端。嘿嘿!这一趟称得上满载而归,老练的点心师试验几次后,‘巧克力’就成了当时最紧俏的商品,大家一致同意开辟稳定的贸易航线。再往后,第二和第三次航行,船队规模逐渐扩大,在当地建立种植园,用皮货交换叫做‘可可’的原料。长途运输的风险,换来大量金元,在库芬地区,大半‘巧克力’都成了权贵们的嗜物,普通人难得一见。”
“你又是怎么沦落至此的呢?”见对方笑容逐渐消散,好一会儿没说话,杰罗姆忍不住问道。
克拉克收起低落的神情,简短地说:“不奇怪,总有人自己不努力,却喜欢打别人的主意。直说吧,我在库芬遭人诬陷,最后一趟航行在逃难中度过。被混蛋追杀还好些,共患难的合伙人也争着出卖我,不知道是不是得意忘形换来的下场……现在只剩几个老友在我身边,加上没钱修缮的破船一艘,生路断了,大家很快也得各走各的。”
听完这番话,杰罗姆不由得重新考虑怀特的建议。如果自己相信对方的说辞,风险看来不小,却可能产生长远收益。仰赖他人为生不值得称道,开辟自己的事业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踌躇片刻,他放慢语速说:“怀特怎么跟你讲的?”
船长说:“怀特只提到,你认识贵金属的人,贷款方便,可能乐于资助有前途的买卖。就这样。”
心想怀特果然老狐狸,对谁说话都语焉不详,杰罗姆又连续追问了关于航线、装备、人员和往返周期、货物保存等事项。据船长说,由于原料运输有难度,成品后利润率高得离谱。顺风顺水往返需五个月以上,当地种植园不知道情况如何,若加上他那些“合作伙伴”的潜在威胁,下面的旅行肯定轻松不了。
听他快速陈述一遍可能的风险,杰罗姆反而更为意动。船长看来是个有点责任感的人,就算自己走投无路,也不愿把话说得太满。等情况了解得差不多,杰罗姆才含含糊糊地承诺,投资与否“视贷款情形而定”,他对船长所说的生意“很感兴趣”,只等“三、五天后”,自然会给对方一个“恰当的答复”。时间接近凌晨,杰罗姆和克拉克先生作别,独自步行返回上层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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