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罗姆打开怀表,紧张地记下几个刻度。
“现在三点了!刚才开始你已经看了五次!”盖博不耐烦地说,“难道你还想知道自己完蛋的准确时间吗?”
“还有十七分二十四秒……二十二。”杰罗姆自言自语地说,“他们会在十五分钟后动手。”
“怎么看出来的?”一个保镖问。
杰罗姆最后确认计算结果。“这块怀表是个简单的天文钟,它能显现月球的运行轨迹。今天是‘暮月’,月亮几乎完全用不规则的一面对着我们,就算是法师的迷信吧,施法者相信这一刻会带来魔力的完全释放——尤其是死灵法师,他们每年最重要的三个仪式全在‘暮月’时举行。”
“真太妙了!我可不想和这些人打交道!”盖博担忧地盯着窗外,所有能拿刀剑的人都守在二楼几个重要位置。一想到要和专研死亡的施法者动手,大家都心里发毛。
“他由我对付。”杰罗姆简单地说,“你们注意对方的游荡者就行了。别忘了,兵力对比接近四比一,尽量先用远程兵器干掉一些人,注意地上的面粉——潜行的刺客能一刀放倒一个战士。”
“你只要担心死灵法师,”霍华德小声说,“我会盯着你后面。”
杰罗姆心想还是担心你自己吧!表面上却报以默契的目光,看对方冲他郑重点头,即使环境严酷,也觉得十分讽刺。
“快看!”有人指着窗外喊道。
敌人终于按捺不住,正门外出现了壮观的集体潜行场面。
月亮现在几乎没在反光,接近驿道的空旷地面上隐隐约约全是黑影。影子们单独看好像很正常,可同时出现这么多,就实在说不过去了。杰罗姆不熟悉游荡者的技巧,他面对的大多是法师和战士,但是就连他,现在也能分辨出下面来人潜行技巧的高低:为了让自己看来更自然和不露痕迹,他们一致往原有的稀疏影子里集中。一棵枯树五尺宽的阴影里,很快挤满了人,原本平整的边缘变得臃肿不堪;还有人被一脚踢出来,变成一堆孤零零的黑影,四处寻找角落藏身。他们滚来滚去,彼此推挤,大片地面好像被狂风中婆娑枝叶的投影填满。由于人数众多,在跨过驿道两旁的道沟时,不少倒霉的家伙被绊倒,传来一片压低的咒骂声。
一名保镖忍不住向个现身的游荡者射击,那人应声倒地。
影子们齐刷刷停止运动,好像正在交换意见。片刻之后,他们纷纷放弃潜行,大喊着冲过来。平地里冒出来的四十多人蜂拥而至,十字弓立刻又射倒四人,处于安装弹药的间隙;两张强弓不断发出劲箭,让不少没装备盾牌的就此爬不起来。两轮齐射后,敌人分散隐蔽,紧贴在射击的死角,还有的试图再次潜藏,不时有冷箭从下往上射来,不过全没命中。这时,窗口向外投掷了点燃的酒瓶——燃料是一小桶驿站长窖藏的、没勾兑的葡萄酒原汁,让他心疼的直流眼泪——敌人就不只是心疼了。半桶煤油泼下去帮助燃烧,不一会,窗口边的人就不敢再往外探头,敌人又有几个化作火人,烧伤的为数更多。
等逃离火场的敌人再次集结,短兵相接的时候到了。
驿站四面都有攀爬的身影,敌人占据屋顶后抛出绳索,每个窗口都成了进攻的途径。窗格破裂声接连响起,身穿黑衣的游荡者跳进走廊,拔出短剑匕首;当先的几位被保镖们不客气地踹出窗外,连带着绳子上的同伙一起跌下二楼;再过一会,敌人就取得了白刃战的优势——游荡者精通协调作战,总有一个诱敌,一个甚至更多侧翼偷袭。八名保镖虽然身手过硬,但是当游荡者占据了窗口的位置,全部冲上二楼,在差不多一对三的劣势下只能不断后退,以防把后背卖给潜行的敌人。
呼哨、响指、咂舌声此起彼伏,敌人相互打着暗号,传递真伪难分的情报;战斗变成了诡异的舞蹈,敌人跳跃、翻滚,相互支撑着发起进攻。每一次突然的蹲伏,都带来弩箭和飞刀的致命突袭;加上一两个黑暗中无声潜伏的敌手,随时准备用短狠一击瓦解斗志。保镖们像是对着水面作战,每一次愤怒的痛击只敲中虚无,但对方总会在他们挥剑时立刻进行报复。
一个保镖被敌人的飞刀掷中左膝,霍华德拖着他向后溃退,盾牌发出冰雹敲击般的密集脆响,盖博只能喊出收缩防御的口令。
游荡者发出非人的交谈,似乎是连串鸟鸣马嘶的集合,不论这些声音手势是否真有意义,至少听起来足够骇人。他们已经汇入两条主走廊,把战斗的锋面缩减到四人并排。溃退演化为胶着,保镖全集中在一条走廊,八个面对面的敌手交换伤害,不断有倒地的游荡者被队伍后方的同伴替换;保镖一方同样人人挂伤,但他门没有可替换的人手,只能奋起余力,作最后抵抗。
另一条走廊,手持长程兵器的车夫和男仆控制不住地颤抖,驿站长不知道跑哪去了,若不是站在旁边的杰罗姆,他们早就四散奔逃。对抗发展到这一步,待敌人再推进一段完成包抄,局面将无可挽回。杰罗姆把吓傻的人全集中到两间客房,命令里面把门顶住。他自己施展“高等刀剑防御”和“高等加速”,对绕过楼梯口冲上来的小股敌人亮出了短剑。
当先的游荡者只看到一团强风裹着三五把利刃,等他反应过来,对方已经掠过他和他的同伴;对望一眼,才发觉各自脸上嵌着一道皮肉翻卷的创口,还来不及感到锥心剧痛。
利刃绕走道滚动一周,六个游荡者全部受创,伤处统一在头脸位置,痛叫和愤怒的吼声随同血腥味充斥在空气中。利刃再次穿插游走,淬毒的匕首和短剑没能组织起有效的还击,片刻之后,它们的主人各自挨了一剑——六道新伤差不多还在原处,被痛击的前额和脸颊牵扯大量神经,鲜血翻涌模糊了视线——愤怒在退却,他们已经尝到施加给别人的、恐惧的滋味。
狭窄的空间再次被破风声笼罩,喊叫不能延缓又一轮痛苦伤害,对**的打击同时戳穿心防,让恐惧决堤……不住翻飞的利刃还在创造新的、崩溃的借口,战斗的呼号变成啜泣和求告……等一名敌人开始尖叫,这六个面目全非的游荡者已经被彻底摧垮,发着喊,一路奔向自己人的阵地。
臣服于恐惧的人绕过拐角,出现在游荡者主力的后方,被自己引发的混乱吞没——弩箭在惊恐中触发,向浴血的同伴射击,背后遭袭让胜券在握的敌人无比震惊。
队尾的游荡者见到了杰罗姆·森特本人。
脸色惨白,双眼燃烧两团寒火,不反光的短剑与他的步伐一样凝重——每一步都像踏在自己跳动的心上。
他还记得最后一次使用这种打法,五个精神崩溃的敌人令其他佣兵看得脸色发青。杜松对他拳打脚踢,直到嘴角溢血,胃里的内容物全都被吐出来。
——没有下一次,g,我保证。
杜松冷冷的威胁仿佛还在回荡。
——如果你再来这套,我就把你的脖子拧断。
杰罗姆踏着敌人的鲜血前进,每一步都在和内心的兽性抗衡。面对着几十个游荡者,他明白,最危险的敌人是他自己。
杜松说:
——你得对敌人守规矩。只杀敌,不辱敌,这是一条线。跨过去,你的胜利就属于牲畜,你就是个**养的。谁也不能对别人胡来,你他妈的给我记清楚!
杰罗姆反复对自己说,宽恕我,现在我必须为别人的生命负责。
“盖博,带你的人后退!”
说完,利刃和强风再次肆虐,暗中发射的飞刀和弩箭遭遇翻飞的利刃,冒着火星弹开;潜藏的游荡者一出手就对上连串痛苦的剖割,捂着脸跌回黑暗里;直接遭受打击的敌人被恐慌推动,先是三五个,然后是一小群,盲目地彼此践踏,黑暗中被乱舞的刀剑刺伤。恐惧在人群中扩散,被更高的声浪加强,游荡者丧失了战斗的勇气。保镖们不住后退,任凭人流涌向楼梯。敌人像冲破堤岸的水流,从楼梯口向下倾泻,除了乱射的弩箭,游荡者全被驱赶到一楼。打开房门,保镖用能搬动的家具堵住楼梯,直到无法通行。
战斗告一段落,双方都在重新考虑眼前的乱局。保镖们一边裹伤,一边向杰罗姆投来惊异的眼光。弱不禁风的外表和惊人的作战技巧,总让人感到不太协调。
“好家伙!他们派你来对抗一支军队吗?”盖博像看怪物似的瞪着杰罗姆,“还是说,后头有更糟糕的敌人?”
杰罗姆喘着粗气打断他,“小声点……你会影响他们的士气!”
“如果还有士气的话!幸亏我不用担心以后,反正咱们也撑不了多久。”
“别放弃!咱们还有机会,等敌人……不对,这是什么声音?”
保镖们停止包扎伤口,被越来越清晰的漏气声吸引住,盖博冒险点一盏灯,只见到楼梯口冒上来的绿雾。
“他们要爬上来了!”一个保镖惊慌地大喊。
杰罗姆睁着眼,心里想,不是这样……千万不要!
“盖博,把灯弄亮些。”
打开灯上的风门,跳跃的火光下,木地板正透着丝丝绿烟。
“好了。现在不要惊慌。”杰罗姆镇定地说,“马上把所有人集中到马厩那一边,房顶不结实,一次只能下去三个人。别多想,一到平地就开始跑!”
“往哪跑?他们究竟在干什么?”霍华德焦急地问,“一起跑还是分散开?”
杰罗姆只想大叫,我怎么知道?!嘴里说:“随便你,哪边人少往哪跑!”
不一会,二楼的人们就统统站在窗边,面面相觑,谁都出不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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