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去。”
“为什么不开手机?”
“不想开。”
李季侧目审视她,这个临阵倒戈,心之向往都写在脸上的女人。
她还是她,玩世不恭,只是换了个灵魂。
李季起身,从竹帘隔断走出,周语原地站了会儿,跟出来。
李季为自己倒了杯热茶,徐徐的喝,并不看她。
“没事我先回房了。”
他开口:“站住。”
周语停下。
他说着是是而非的话:“小语,佛祖是睁着眼的。”修长的手指在杯身上轻轻敲两下。
周语淡淡回他:“我不信佛。”
“世人不信佛,可佛却注视着芸芸众生。”他抬头,“善恶嗔痴,功过罪德,都逃不过佛的眼睛。”
周语下意识往里面看一眼,周身镀金的佛像隐在竹帘隔断之后,若隐若现。
周语突然抑不住火气:“别跟我提你的佛祖!”
李季静静的看着她。
下一刻,周语喘着气说:“对不起。”
“小语,你要放弃了?”李季并没恼,他叹口气,带着轸恤,“我会帮你的,”他说得很慢很沉,像要引出蛊,“也只有我能帮你。”
这话他说过。
那时她站在高高的桥头,底下是滚滚江水。
五十多米的落差,浊水奔腾。她设想着,若像一片树叶一样乘风而去,那是怎样的潇洒无绊。
那时李季就站在背后,对她说的那句话:别放弃,我会帮你。
他现在也这么说,语句不变,甚至表情都没变过。
他带着佛门弟子该有的慈悲,向她伸出手。
上次是救她性命,这次仿佛更高一筹,堂而皇之的,他要救她灵魂。
李季净手,擦干。摊开宣纸开始抄经。
抄经讲一个淡字一个信字。
李季沉气抄完一行,执笔蘸墨,语气和心性一样淡然:“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也给自己一次机会。”他提笔抄写下一行,“下不为例。”
周语冷眼瞅着,不响。
李季对她的纵容,似乎没有底线。但她不领情。
周语突然冷哼。
李季笔尖一顿,一团墨迹滴在宣纸上,那是从未发生过的事。
李季终于抬起头。
他坐得四平八稳,脊梁笔直。即便是此刻,即便是面对周语六年来第一次刻意冲撞,他也是连呼吸频率都不曾变过的。
他放下毛笔,心平气和的问:“小语,为一个穷得连信仰都没有的可怜人,你要跟我翻脸,”他将那张染了墨团的宣纸丢进垃圾桶,又重新铺上一张。这才十指交握,抬头看着她,“有没有掂量一下后果,到底值不值得?”
周语没回答他问的问题,值不值得是她自己的事。
周语的关注点在前半句,“谁说他没有信仰,”她挺直了背脊,收了笑,“我就是。”
李季蹙眉。
黑檀木镇尺在纸上一遍遍刷过,直至宣纸平整无一丝褶皱。
镇尺停在上方,他看着前方一处,似感慨似追悼,声音喃喃,“七年,我就是捂条小蛇,也早把它捂暖了。那男人才认识你多久,”他侧目看她,“我把你当亲人,他把你当什么你又真的清楚吗?”
“这倒毋庸置疑,”周语说,“他把我当女人。”
两人对视。她飞扬跋扈,他心如止水。
李季突然笑起来,“你胆儿不小啊!”
他的笑和常人不一样,因唇薄而显得疏浅,且不能细看。一旦深究,你会发现里面根本一无所有。
他奇道:“你周语是什么身份,有没有资格谈婚论嫁,你该清楚啊。”
这话就像尖锥,这么轻轻一戳,周语焉下来,气焰灭尽,顷刻就偃旗息鼓。
她不去看他,终于有一瞬的仓惶。
李季走过去,握了握她的肩,脸上是对小辈的关怀:“这么说,你铁了心要跟他?”
周语撇开脸,沉默。
过了许久,她才说:“我已经和他了断,”顿了顿,声音干涩,“不会再有往来。以后我也都听你的。”
李季不为所动,居高临下等她说完。
突然,她双膝直直往地上一杵,人跪了下去。
“李老师,”她敛着目,声带哽咽,轻轻的乞求,“放我一条生路吧!”
周语是匹野马,向来不羁。
她示弱到这番田地,李季没见过。就算是当年出了那事,她也没这样卑躬屈膝。
李季脸上的惊愕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悲悯。
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他伸手扶她,柔声唤,“起来。”
周语人前从不哭,她只在李季面前流泪。
那时她垂着头,眼泪噼噼啪啪的陨落。
她去拽他的裤子,轻声的说:“……放我孩子一条生路吧。”
李季猛的回头,瞪着她。
他突然出手,一把掐住她的下颌,“你说什么!”手指深深陷进她腮边肌理,他咬着牙,“周语,你给我再说一次!”
周语闭着眼,脸上清泪复加。
沉雄悲壮,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说:“我怀了他的孩子,我要生下来。”
李季抖着臂,双目赤红。
小佣人端着燕窝杵在门口,颤颤巍巍不敢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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