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语,你去哪里?”
“回家。”
静了几秒。
“……什么时候再来?”
“不来了。”
静了几分钟。
顾来不知想到什么要说,“周语,那天我们结婚……”
她不耐,蓦地打断:“结婚?上几次床摆几桌席,就叫结婚?”顿了顿,哼笑,“你也把结婚弄得太草率。”
顾来抬头:“不是我,是你。”
我把它高高供起,你将它当儿戏。
周语一噎。
他盯着她随风飘散的发,“那你为什么来找我?”
周语的背包旁边吊着一个保温盒,她拍两下,“拿东西。”
他不信。这理由谁都不会信。
他温言:“为什么又闹脾气,昨天不是好好的……”他出门急,就穿一件秋衣。站在风里,冻得青白。
周语在这时转身看着他,“顾来,”她掀开帽子,目光平静,声音比目光更平静,没来的叫人齿寒,“缘来不拒,情走不留。我今天给你个痛快话,咱们没戏!”
他看着她,像听不懂。
良久,他哦一声,自说自话:“那你下次再来吧,我在这儿等你。”
周语邪火乱窜,将他劈头盖脸骂一通。
毕了,那男人眨了眨大双眼皮,低声说:“我还是等着你吧。”低声,但没低头。
周语咬牙问候,“等你祖宗!”
心却怵了。
我等你。普通到不能称之为承诺的承诺。
没有肆意煽情,没有哗众取宠,甚至谈不上语气铿锵。
他心平气和的说出来,就三个字。那种平静,让这个二十三岁的年轻男人的话,充满无穷说服力。
周语想起在九曲水库时,她问他:“万一你买来的老婆,她以前的男人找来了,你怎么办?”
顾来那时盯着别处,嘴里的答案也是“等着她”。
周语问等多久,他说一直等。印象里,周语还笑他是个情种。
当“等着她”变成了“等着你”,他说话时看着的是她的眼睛。
她笑不出来了。
周语撇开脸,撑着最后的锐气,“少他妈杵这儿碍人眼。回乡下随你怎么等!”
“……”
生活已如此艰苦,谁不想离希望更近一些呢。
谁不想。
你有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爱:磐石不移,除了对方,谁都打不倒。
除了对方。
顾来那双一清二白的眼睛盯着她,问:“你不喜欢我?”
周语笑出来:“拍戏呢?什么喜不喜欢的。咱们的关系,怎么说呢,比一夜,情是高级许多,算个良性□□。”
顾来陷入长久的沉默。
撂狠话就像自.慰,有单刀直入的爽,爽完了又心理负罪-------全是他妈的副作用。
周语想,二十出头的愣头青,一旦尝到欢好的滋味,盲目和不可自拔是不难理解的。
他这个年龄,娇惯一些的还没渡过青春期。善变、冲动、博爱是他们的特性。
难度大了,他们便望洋兴叹了。
她话有多锐,心就有多软。
我没有结果和下场,但你有。
别耗在这儿。
石棉瓦透出微弱的灯光,矮墙里传来拍着巴掌的惊呼:“卧槽清一色自摸!哈哈!”
而后,唉声怨天中,是麻将清脆杂乱的碰撞声。
顾来看了她一眼,“为什么乱说话。”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没有一丝杂念,不受世俗腐蚀,她从中看到自己故作镇定的模样。
就在那个瞬间,她突然想起了那本三国演义后面林林总总的她的名字;想起在蓝田镇上,她让他用绳子绑她,他把绳子扔了,取而代之的是他的手,轻轻牵上来……
回忆该来不来,害人不浅。
江边的清晨静谧得骇人,只闻涛声阵阵。
他兀自挣扎,“你还带羊肉汤给我吃……”
“我这人古怪,不欠人情,你那时对我不错,我只是还清欠你的。”
过了很久,顾来抬起头,目光慢慢锁住她的脸:“你真想还?”
幼稚的对话,加上对方乳臭未干的年龄,周语觉得无趣,手挥一下,企图结束这毫无意义的话题。
下一刻,一股力量将她往墙上一摔,与此同时黑影欺来,她条件反射的惊呼,只有半声,在清冷的江风中戛然而止。下半声被顾来吞进嘴里。
一上来便是疾风骤雨,相思与委屈都裹在这孟浪无言的吻里。
周语闪躲,抬手抓他,被他轻而易举的钳住。
周语抬膝盖顶他要害,被他伸手挡住,固定在自己腰上。
他以一种交.欢的姿势,强势的挤在她腿.间。
她单脚立地,站立不稳,向后倒去。身后是墙,两人重重的撞上去,头顶屋檐的瓦砾落下来,哗啦碎了一地。
棚里女人说:“是不是有贼娃子?”
男人说:“哪个贼娃子这么大胆子?我们打麻将,他来偷东西。”
女人说:“你去看看保险些。”
周语急了,张口要骂。湿滑的舌头伺机抵进来,在她口腔里翻江倒海,兴风作浪。
他几乎想将她吞噬!
身影在墙角欠了欠,男人笑骂:“老子服了,真他妈会选地方。”便进去了。
周语越发恼怒,身上的男人却浑然不知,他的吻向来不去克制,充满兽.性与控制欲。
周语梗着脖子,脸歪向一边,气音说话,声音发寒:“怎么,要野战?”
顾来充耳不闻,捏着她的下巴,复又覆上她的唇。他舌尖滚烫,身子清冽。
再没有其他举动,那就是个纯粹的吻。
到后来,她没迎合但也不再反抗,足已让他的侵略冷静下来。他捧着她的脸,柔软的唇吮吸着她的眼睛,鼻子,前额,颈项。
渐渐轻柔,无限怜爱。
他在腥湿的江风里大汗淋漓,又在破碎的瓦砾边瑟瑟发抖。
他呼吸有异,突然闭上眼睛。半秒之后,咸苦的水淌进两人嘴里。
她猛的一撼,身子和心一起软下去。
那时周语没懵,她心里有画面闪过:
水阔山长间,脚边有鹅黄的花。她能闻到稻香,和那时一模一样。
她听到少年的歌,少年在唱:“不知道天多高不知道海多远却发誓要带着你远走到海角天边”。
她听完一首歌,品完一出戏,走完一个春秋,看懂了小少年朝参暮礼的爱。
但她不能和他远走天涯,她觉得遗憾。
为他遗憾,更为自己。
顾来终于松开她,两人拉开距离,他宽厚的身子替她挡风。
“还清了,”他说,带着鼻音,和年轻男人特有的执拗,“你现在不欠我了。”
他睫毛濡湿,脸上还有风干的泪痕。他的眼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深,望不到底。
他手上松了力道,周语一个反手握住了。
她轻轻的摩挲,两人都没说话。
这是一双男性的,有力的大手。粗糙,称不上漂亮。但它编出的草戒指精雕细琢;她四肢并用爬田坎时,它稍稍用力她便飞起。
他重新将她揽入怀里。
她由他抱着,先踮着脚尖,吊着他的脖子将头搭在他肩头。后来累了,站直身子,将脸埋在他胸前。
“顾来。”她喊他的名字,喃喃的,轻轻的。要仔仔细细的钻研,才能体会出其中的缱绻和悲怆,“这样就够了么?”
你这样孤注一掷的爱,这样就还清了么。
下一刻,她褪去他的裤子,人滑下去。
下.身一热。
和煦的,浸润的舌,裹他上天,又绞他入地。
他受了惊吓,“你别这样!”颤着颌,去拉她。
周语轻柔而坚定的拂开,专注于眼前。
有句话是实情,她这么一个无情无义的女人,却从不欠别人。欠了就要还上的。
她的举动无异于釜底抽薪,自断后路。
他不忍更不舍,极力去避。
但一个女人,折箭为誓,不留余地要做这事儿,是没有男人能真正将她推开的。
濡热的唇口,鲸吞蚕食。她稍作停顿,抬眸望他一眼。
只一眼,他颤抖着交出了整个灵魂。
初尝情.欲的青年,哪经得起这样的引诱。哪怕前方是绝壁深渊,也身不由己要跟着跳。
“周语,周语……”
控着低吟,控不住泪,扶在她肩上的大手,终于按上她温软的头。
她要踏上不归征途,她为自己践行,在贫瘠凌乱的青砖房檐下。没人得见,没人悲悯。
靡靡之音和隐忍喘息,淹没在那个清晨第一声渡轮汽笛中。
天未亮,世人犹在梦中。
……
他在阴阳两界走了一遭,余悸未定。
周语缓缓站起身,目光带着决绝,平静得骇人。
“从今往后,”她缓缓抹去嘴角的液渍,“你我两清。”
说完转身,背影纤薄,渐渐隐入晨雾里。
李季在佛堂。
李季跪坐在蒲团上,双目闭阖。
周语推门进来发出动静,他也纹丝不动,像是睡着。
但仔细看,他腕上那串念珠,还一丝不苟的走动着。
暖气烘得人燥,周语脱了外套,抄起桌上冷茶一饮而尽。
李季仍闭着眼,不疾不徐的开口:“吃的火锅?”
周语“啊”一声,“有味儿?”捧着衣袖闻了闻,“那我回房洗个澡,待会儿再来上香。”
四两拨千斤。
李季没接招。
“不急。”他不疾不徐的喊,清澈一如玉石之音,仔细分辨,能听出略微的倦怠。
周语停下,回头看着他。
李季是背影,莲花灯晕影影卓卓,他越发不明。
“为什么没有登机?”
“不想登。”
“为什么没去西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