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九,好日子,宜开张,嫁娶,迎宾朋。
各大青楼在今天开始了花魁预选赛。说是预选赛,其实就是走个过场,向大家说明一下:今年我们楼里就这几位姑娘代表参赛了,到时各位可要多捧场啊!
虽说预选赛不涉及打分、排名、淘汰,毕竟是第一仗,要想来个开门红,还得弄得喜气张扬!
所以,入云馆在几天前就放出话了到预选赛当天,凡是进馆捧场的,都有幸在最后,一睹锦卿、绿鸢两位姑娘的芳容。
消息一出,震动了半个姑苏城。要知道,入云馆算的是几年来姑苏城内名头最盛的青楼,这回能一次目睹两位入云馆当家头牌,不少男人都在暗搓搓地准备银子!
还未入黄昏,一波波客人不间断地流向入云馆、擎月阁,有心急的中午就拿了银子排队等着入门。
不过进得来,也要分三六九等,出得起大价钱的,您往楼上请,雅间、离舞台近,看得清看得全!只付得起入门费的,不好意思,您在大厅坐着,也能看见两位姑娘的身姿。
天还亮着,正头戏还没开始,可入云馆内的一众客人并不寂寞,一众小花穿梭在大厅之间,遇上熟客赔上一杯酒,碰见面生的也娇笑一声拉拢两句。
不同于大厅的喧嚣,楼上雅间倒安静不少。这里坐着的非富即贵,哪一个拎出来在姑苏城里都数得着,客人没点名要什么,她们不敢贸然往里进。
雅间,褚卓略微伸头向下瞅一眼,满脸喜气地朝柏云峥说:“云峥兄,看来今年的花魁赛,入云馆要拔得头筹啦!”
客人的眼光最精准,卖东西卖的就是口碑人心。现在楼下大厅坐着的,熙熙攘攘,比往年花魁预选赛势头还盛。这入云馆怕是要一路风光无两!
褚卓本来就看好锦卿姑娘,这会儿正为自己的好眼光开心!
柏云峥端坐,好像不是身在青楼,周身一丝高兴的气息也没有。褚卓也不在乎他不答话,这次能把人约出来自己都吃惊。
与柏宅生意接触这么长时间,柏云峥一向是只有重要的正经事才会露面。这次花魁盛事,他想着能多拉近些关系总是好的,所以试着递一张帖子,没想到竟然应了。
得了回信儿,褚卓不得不暗搓搓地想:看!表面再风光月霁的一个人,不是也有过不去的美人关嘛!
自从第一次见过柏云峥,一直埋在心底深处的那一点儿自卑和嫉妒终于冒了泡儿。
不过褚卓是不会承认的,他给自己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这美人儿和名酒、名画一般,要近观、品玩,才能得其中乐趣,也是一件风韵雅事!既然是雅事,自然要邀有品位的人共享!
柏云峥不理他心思如何转,手里拿着酒杯,半晌往嘴边抿一口。褚卓今天特地为了锦卿而来,又不是什么急色之人,所以并没有召唤老鸨叫上几个美人儿。
当然,另一方面也是顾及柏云峥那张不算高兴的脸。
又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楼下舞台才缓缓开幕。一众身姿绰约的美人在场中翩翩起舞,乐器奏起,大厅内交头接耳的声音渐消。
不过两位头牌的压场,还要再等些时辰。褚卓看着楼下的曼妙歌舞,手在膝上打着节拍,脑袋不由自主地微微摇晃。
柏云峥没他的好雅兴,手里酒杯还握着,眼睛没朝下面望一眼。正觉无聊,实不该应了这邀约。现在他觉得比在家坐着还气闷。
眼睛朝褚卓撇去,正要开口说告辞,猛地瞥见对面雅间窗户前的一抹身影!
柏云峥差点噎气!这也是她能来的地方?!
徐佑依看着楼下一众姐姐妹妹舞姿迷人,脸蛋儿也好看,正是兴奋入迷,脸带谜之笑容端起茶杯随意往外一瞥。
险些被茶叶呛了喉咙!
不过徐佑依脸皮厚,随即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还朝他挥挥手;似乎一点不记得春灯会那晚的谈话。
见人就那么目色平静地看着她,也不回应;徐佑依略显尴尬的把手放下,眼睛又往楼下心虚地瞟了两眼。
做完一系列动作,猛然醒过神,心里鄙视自己:心虚什么!又尴尬什么!
从来只有她不理人。没有别人不理她,她上赶着的!
就是主动打个招呼,别人冷着脸。对徐佑依来说,已经算的上难得的迁就。
所以她一扭脖子,接着看起歌舞。
柏云峥手把杯子紧了又紧,心思都乱了,也无从下决定。就这么坐着,一会儿看她,一会儿不看她。
见她一脸高兴地随着楼下穿着清凉的姑娘眼珠乱转,柏云峥不自知地眼角浮起无奈。
满肚子的生气、无奈和不知名的情绪,柏云峥坐不住了。起身向褚卓告别。
转过正专心致志的脸,褚卓愣神:“怎么,云峥兄不多呆一会儿?锦卿姑娘还没出来呢!”
柏云峥拱拱手,褚卓这会儿没有心思探究其它,起身略一拱手:“那云峥兄慢走,我就不送了!哈哈!”说着,又朝楼下撇两眼。
转身出门,叫来伺候的人,给些银钱,吩咐了几句。那人转身离开。
柏云峥下楼在楼梯口等着。不多时,等来了人。
徐佑依一脸奇怪和不满地看着他:“什么话雅间不能说吗?”非要喊她下来,害她少看好几眼美女。
想着又朝大厅伸头望去。
柏云峥见她那和大厅嫖客一个样儿的急色姿势,真想把她头按回去!
“出去再说吧!这里空气污浊。”声音低沉。
徐佑依一顿点点头:确实,大厅人龙混杂,气味确实不好闻!
出了入云馆,柏云峥一路往前不停,徐佑依想问他到底要说什么,见他不停步,只能屁股后头跟着。
耐心快用完的时候,柏云峥在前面停了脚,徐佑依暗骂一声:损色!
疾步而停后猛地转身,脸上说不得是怒气还是什么,连气息都不平稳。
可怜徐佑依早就没了“害怕”这根神经,还撩拨他:“怎么,不是有功夫底子吗?你这种人也会走两步路都喘气?”
恨得柏云峥牙直痒痒,伸手拉人接着往僻静处走。
徐佑依狗脾气可不会这么容忍他:“柏云峥,你干什么!”语气没有害怕和着急,只剩深沉。
哪里会听她的话,以前见面,事事顺着她,样样想让她开心。可她上回最后怎么回应他的?
现在又是这样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柏云峥真想拨开她的皮看看:你说你没心,我倒想看看那里面装着什么!
拉着人往小巷走,到了暗影无人处,徐佑依往回扯几回胳膊,终于从他手里扯了回来。
一得自由,转身就走!
从前他处处容忍退让,徐佑依还间歇性狗脾气发作;这会儿柏云峥惹了她,徐佑依觉得没咬他两口已经算她仁慈了!
把人一把拉住,这回攥得紧,双眼瞪大看着她也一脸怒气,柏云峥活了三十多年,简直不知道怎么发泄那股怒气!
手紧了又紧,半晌,脸上怒气已消,无奈、妥协、甚至悲伤一一划过,“你…到底要什么…?”开口艰难。
徐佑依装作没听懂,接着胡说:“你怎么了?好吧!大不了以后见面…”
“我说,你到底想要什么!”
不是真心的话,柏云峥今晚不想听。
“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不想被什么人什么事打扰?不想处理什么样的麻烦?……愿意…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
只要你说,我都帮你办到。
徐佑依一愣,今晚第一次正经地看着他的眼睛。
第一次见面,徐佑依就知道他心思深沉,即便是情绪如此外漏的现在,眼中也并不见多少波澜。
如果说上次春灯会徐佑依还不确定柏云峥是什么心思,那么今晚柏云峥不再给两人犹豫、装傻的机会。
如那晚道别一样,徐佑依温婉一笑:“柏云峥。”他们认识许久,她却是第一次叫他名字。
“我没有任何奢求、想望的东西。即便有…”
说到一半,不知为什么犹疑停顿一下。接着说道:
“你又凭什么觉得,自己有资格为我争取?”
说完,犹嫌话不够狠。
“你从不在名单之列!”说着,还是一副温婉顺从的模样,哪知嘴里的话如此伤人!
柏云峥得了上次的教训。上一回,她一句: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心吗?决绝得柏云峥不敢追问下去。
可今晚,柏云峥不给她再逃的机会。“名单?什么名单?”是想要的名单,还是有资格替她遮风挡雨的名单!
脸部开始狰狞。
再大的风雨都见过,徐佑依倒不怕他生气。只是平时温和大度的世家公子,如今动了真气,眼角都抽搐了。徐佑依歪歪头,劝慰般说道:
“柏云峥,你都三十几岁了。还如青年少艾般,堪不破吗?”
可惜他这会只愿听满意答案,不要听别人给他讲道理。
徐佑依手臂被他攥得快不通血了,知道今晚是没法了结了。眼中显出两分示弱:“你又为何,总是为难我?”声音带着几分娇柔。
柏云峥比她更难受,闭闭眼,问道:“你现在是真心,还是…”终是说不出,还是在演戏?
徐佑依没想到他一路把自己逼到墙角,实在无法:“那你…又要什么?”
眼睛直盯她,不说话,却再明白不过:
他,要她!
徐佑依垂下眼,她这是什么运气?
直到现在,徐佑依才不得已拿出两分真心:“柏云峥,今晚,你接受拒绝答案吗?”
对面的人不说话,答案显而易见。
微叹口气,“那今晚是不会有结果了。”说完真诚地看着他:“要不,今晚就这样吧!你回去冷静冷静,我也好好想想。咱们下次再见?”
怕他不信,还要拉着自己在这当雕塑。徐佑依主动用另一只手去拉他的另一只手。
手背传来湿热温度,原来她也不是不紧张的!这一下,柏云峥心软了,至少她面对他的“表白”心里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另一只手松开紧握半天的胳膊,这只手又把送上门的“羊羔”攥紧。
徐佑依无奈笑笑,只能由着他一手牵着自己,朝家里走去。
现在的状况已经是最好的了。徐佑依不奢求柏云峥像钟离和程昀,甚至像傅荀,能被三言两语打发走。
柏云峥握着那只手掌,人那么小,手却不算柔弱、纤细,总知道她那么爱吃,肉长到哪里去了。
掌心隐约还有些硬茧未消,可知早些年着实吃过些苦头。
火气稍稍下去,理智回归,柏云峥也知今晚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甚至她现在的柔软状态已经是在向他低头。
又闭闭眼,将情绪掩下。他从未想过让她低头认输,何况现在那个让她忍让的对象是他。他只想让她站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肆意妄为!
这条回家的路常走,今天却特别漫长。
进了玉柳巷到家门口,徐佑依转身看向两人刚才牵了一路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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