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柏家宅院。
柏家生意做得满大夏朝境内都是,各处的宅院也没有少安置,为了给主子下脚休息。
原本柏家在姑苏有一个五进的院子,当时买的时候想着东家到姑苏巡视店铺或是途径此地有个住的地方,所以精致是精致,到底小了些。
这次柏云峥来姑苏常住,先来打扫安排的仆人巡视一圈,回信报告说找处大点的地方住着,不能委屈了主子。
所以就买下了现在的这处园子,这园子还是大正朝一位江浙豪富修建的,花园里奇石嶙峋,花草郁郁葱葱,亭台楼阁无不韵味十足。
只是从大正朝到大夏朝败落了不知多少人。这园子就是那豪富的后人,日子越过越艰难,不得已卖了自家最引以为豪的一处产业。
不过冯启倒没觉得有多好,顶多是江南的园子秀气些,他们晏城的宅院大气硬朗些,就是那园子的主人一副卖了亲爹的样子,不知沮丧什么。
端着各地送来的信件和账本,冯启进了书房。
“这是这一季各地汇总上来的账目。”双手放在书桌旁,冯启恭敬说道。柏云峥拿过最上面的一本翻看几页,吩咐道,“给马场去封信,快冬天了,要他们小心防范照料。”
“是,荣轩少爷来信说了,他过几日会亲自到马场巡视一圈。我晚上再给他们去封信。”冯启回道。马场的收入虽不占他们家生意的大头,但却是主子最重视的,下面的人也都是谨慎再谨慎。
柏云峥点点头。
“昨天邹老板又送信来,说邀您明天在擎月阁一聚。”语气还是一样的恭敬平和,心里已经把姓邹的鄙视了一万八千遍。
“就说我有事,不便前往。”跟邹老板的合作,谈生意就算了,私下再有什么交集促进感情之类的就不必了。
“唉,知道了。”回答的很是爽快。也不看看想想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就在姑苏城里开了几家丝绸店铺,就觉得自己有多大脸面似的,主子亲自跟你谈生意,就是瞧得起你了,还上赶着套近乎。他们主子身边谄媚巴结的人还少吗,但最起码摆正自己的位置。
还有,那擎月阁是个什么地方,藏污纳垢不干不净的,也就会这点子手段,以为他们主子是看见女人走不动道的人吗。
主子好脾气不和他计较,他这个做奴才的自然不会僭越,不过主子不愿多搭理,他心里是一百个同意。
“去把冯尤叫进来,我有事吩咐。”柏云峥拆着信件说道。
冯启出来换了冯尤进去,他没走远,就在书房外几步远站着。冯尤和他不同,他是主子的贴身奴才,冯尤是家里侍卫中武功最好的,这次主子来姑苏常住,随身保护。有什么私底下的事,主子都会交代了冯尤去办。
玉柳巷。徐宅,屋里只坐着徐佑依和墨言。
“给京里去信,说盯紧些就是,不慌,他们这么做也是意料之中的。咱们……未必会输。”谋定而后动,先着急的人就输了一半。
墨言倒一脸笑容,眼里闪动的意思也很清楚:咱们什么时候都是赢家!见她这副表情,徐佑依也是一笑,随即笑意停在了脸上。
墨言知她心里的想法,输、赢?又不是十几岁不知天高地厚、妄想有所作为的那些日子。输了如何、赢了又如何,消耗的都是主子的精力,哪怕是赢了,就万事如意、心想事成了吗。人间如战场,踏着尸身血海走过,却不一定能稳坐常胜将军的宝座。
小时候如侍奉佛祖的虔诚信徒,匍匐磕头朝着高山仰止的目的地前进,以为那里坐着宝相庄严的佛陀,不止许你愿望成真,还会护你现世安稳。
等你真的爬上了高山,才发现山顶根本没有法力无边的神仙坐镇,只是你虔诚向往的决心把你送到了山顶,你得到的是俯视山下众人的权利和无边无际的悔恨。
直到那时,你才知道,谁都护不了你,神明也不行;谁也帮不了你,那立在山顶的不是纯真信仰而是箭靶,你爬上去了,山下众人的崇拜也好,忌恨也好,你要全收着。
你说,这和我上山前想的不一样,福我不要了,祸我也不要担。怎么可能!坐着吧,说不得哪一日道成肉身了,这辈子也算功德圆满了。
她们主子,小时也曾踌躇满志的想要找到神明真身,后一步步不得已被拱到了山顶,废了多少心血才寻得下山的路。
可山脚下曾见过你攀顶的人们是不会忘记你的,他不会因为你说我放弃山顶的宝座就不把眼睛放在你身上。世人为名利而活,时日久了,名利就是命;谁若损了他们的名利或是挡了他们追求更大名利的路,自然,挡路者死。
她跟着姑娘是看透了,可你永远不能对着还在汲汲营营的人说,咱们别斗了,最后都是一字虚妄而已。所以,你在人群里活着,也不得不斗,不得不争,不得不防;可这争、这斗都不是为了自己要赢,只是为了要活着。
气氛有些沉闷,徐佑依提下肩膀说道,“好了,不想这些。该做冬衣了吧!我记得墨画前两天就在我耳边唠叨。”
主子要换话题,她自然配合,笑着指指门外,意思是把墨画叫进来。徐佑依点点头。
“难为您还记得,我都说了好几天了。”墨画嘟哝道。她温笑着问,“那绣坊可是什么时候有空?”
“自然是随叫随到。”徐佑依嗤笑一声,“又不是咱家开的。”墨画跺脚道,“真的,前两日,还是绣坊的郑娘子派了小丫鬟来问,说是这一季还要不要做新衣,我这才在您面前回话的。”她们家虽没几个人,但每年少说在绣坊要做几十套的衣服,对于郑娘子那样的小绣坊也算是大生意了。
“既然您提起了,我现在就让青玲去问问,若有得空,现在就来把样式定了,省得过几日你又忘了。”这记仇的小丫头!徐佑依瞥她一眼,笑道,“去吧。”
郑娘子得了话,随即就带着人跟着青玲来了徐家。其实像这玉柳巷的其它人家,都是要添置新衣了,跑去绣坊量身裁衣的。她们平时也只有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要做衣服才上门捧着料子图样让人选。
只这徐宅,宅院是小,主子只有一个,每年要做的成衣却不少。只是主子就一年四季几十套衣服,比得上大户人家里受宠小姐的派头;再加上给下人做的衣服,她知道这家里主人在西街开着间书铺,但她有时经过发现就是个小门脸,那能挣多少钱,家里婆子也好、丫鬟也罢,连看门的都是一年两身新衣,虽不怎么名贵,但冬衣厚实,夏衣透气凉爽,也是他们那些做下人的舍不得买的。
“姑娘万福,几日不见,姑娘气色又见好啊。”郑娘子福福身,恭维道,“姑娘倒要教教我,我这一快到冬天啊,就觉得面无红光,不知姑娘是怎么调理的。”
徐佑依浅浅一笑,“都是她们伺候的,我也不怎么上心。”平时还卖些衣服花纹样子给她们,徐佑依倒不好太冷淡。
“可不是,墨画姑娘可是您得用的,自然服侍的最尽心。”她倒谁都不落下。
“这是最近画的样子,你看还使得。”让墨画将一沓纸递过去。郑娘子翻看一遍,“姑娘画的样子从来新颖别致,绣在衣服荷包手帕上,绣坊的客人也很喜欢。”这倒不是她恭维,绣坊绣坊,除了绣娘手艺出众,花纹样式新颖别致才能吸引眼球,这徐姑娘画的花纹有时样子新奇是从没见过的,有时繁复到极致,特别的富贵大气。
“能用得上就好。”徐佑依谦虚道,转身吩咐墨画,“去把人都叫来,就在这院子里把衣服量了,好叫她们去做。”墨画出去吩咐青玲叫人。
“姑娘真是慈善。”徐佑依笑笑没答话。郑娘子捧了册子走到徐佑依跟前,“不知姑娘今年想做什么样式的衣服,店里最近新进了上好的皮子,做了袄或斗篷冬天里都能用。”徐佑依兴致来了也爱讨论着衣服上绣朵什么花,或是领子做成圆的还是怎么样,但要她一次决定十来件衣服的款式花纹,她只觉得头痛,“一会儿墨画进来,听她吩咐吧。”郑娘子退到一旁坐下喝茶了。
厨房,青玲走了进来,照样拿眼睛扫了一圈,见大家停了手里的活计都看着她,才开口道,“绣坊的郑娘子来了,姑娘吩咐到她院子里量衣服去。”说着又补一句,“赶紧着,别迟了,惹姑娘不高兴。”说完,一翻眼皮扭身走了。
她心里正不痛快呢,就是这做衣服闹得。姑娘一年几十件衣服自然谁也比不得,寻常厨房里的婆子、花园里的匠人、看门的一年两件她也没意见,反正没花她的钱。可墨画和墨言姐姐却是一年四季每季两套新衣,她虽然不如墨言和墨画伺候姑娘的时日长,但也是姑娘身边的丫环啊,就算比不上墨言墨画,也不能让她和厨房里的丫环婆子一样啊。
还有上回墨画过生日,墨画墨言伴了姑娘在屋里坐一桌,自己和青芷却被撵了出来和厨房里的混一起,不知道多丢人,让人看着还以为她多不得姑娘的心似的。
陶婆子,撇撇嘴:哪里来的小丫头,都不知爹娘长什么样,要不是姑娘收留,哪有你拽的时候。
这青玲是后进院子的,当时她叔叔婶子要把她卖了,是姑娘好心买下了她,又签了死契,唯恐青玲落在她亲人手里落不着好,刚进来时倒看不出来,时日久了,脾气倒显出来了。人家墨画骄横些有姑娘宠着,且是对事不对人;她不过是在姑娘院里伺候着,就忘了自己身份似的。
郭婆子和蔡婆子也看不惯她的行事,不过想着她年纪小不懂事,大大就好了。郭婆子对鸢儿说道,“姑娘要给咱们做冬衣了,去园子里找你爹,让他把何爷爷也叫上,去吧。”剩下的都是男人,青玲这小丫鬟也不好直接找人,有什么事都是让鸢儿找了他爹去传话。
屋里墨画一边选着衣服样式和布料,一边征求徐佑依意见,这件绣这个花纹好不好,那件做成窄袖行不行,郑娘子在一旁陪着。
院子里,二道门里,郑娘子带来的帮手在给几个婆子和丫环量尺寸,量完了,何爷子晃晃悠悠的和苗青、阿武过来了。
“何爷子来了。”几个人笑着打了招呼,虽是看门的,年岁比大家大了不少,又是街里街坊认识了了几十年,都客客气气的。
几个人在二道门外站了,让郑娘子带来的男帮手量衣,到底是姑娘的院子,不好随便乱进。
“最近腿脚好些了吧。”隔着几步远闲聊着。“嗯,好多了,前几天天儿突然变冷,腿也没再疼。”头发都花白的何爷子年轻时腿脚落了病,一到天冷下雨就疼得起大疙瘩。主子前两年知道了,找了个大夫说是祖传药膏,定时贴着,腿病这两年好了不老少。
几个人站在门里门外的这么说这话,也不敢太大声,姑娘在屋里坐着。倒是人人都是高兴的,姑娘给做衣服的布料,厚实暖和,自己家里也不见得一年一件新衣服,有时还能匀给家里人穿。就去年的那件棉袄袍子,回家陶婆子就改成了两件小衣儿给孙子穿。
苗青也找徐佑依说过,说是鸢儿小孩子家,身量一年一长,浪费了。他是个老实人,也不会多说什么。徐佑依只是笑笑,说不能因为长身体就不做新衣服了,两不耽误。苗青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鸢儿穿小了,就给她弟弟,反正衣服没有多花哨,小男孩儿也穿得。
柏家书房,柏云峥吩咐冯启收拾书房,自己独身出了家门。
西街一个小院子里,院子只有三四间房子,并着房前空地种着一颗银杏树。柏云峥坐在树下,看着树皮上的粗糙纹理在寒秋时节更显冷逸。看房子的下人奉上一杯热茶,“这树的果实月余前刚刚摘下,结的果子比去年的都多。”暗示自己有悉心照料。
“嗯。”应了一声后,也没说什么。那男仆就退下去了,知道主子不爱没事人在旁边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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