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1 / 1)

姑苏评弹其实是评话和弹词两种曲艺形式的合称。前者的演出内容和表演风格比较粗狂豪放,表演者以男艺人居多,一般只说不唱,类似北方的评书。演出的内容大都是以历代兴亡的英雄史诗和侠义公案为题材。这个男人喜欢听些,徐佑依不太感兴趣。

后者弹词的题材比评话要小,表演风格也比评话纤细柔和,一般是二人组合。说唱相间,题材大多是家族兴衰和爱情故事。

在评弹流行地区,评话俗称为“大书”,弹词俗称为“小书”,均是用以姑苏话为代表的吴语方言徒口讲说表演。徐佑依来了姑苏城三年,说苏州话是不成的,只能蹦出来一两个脆生生的词来;但听苏州话已经被熏陶出来,不是刚来时,只觉得吴侬软语语调轻柔婉转,内容却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现在雅间外面舞台上响起的就是弹词,一男一女两人在台上说唱,上手持三弦,下手抱琵琶,自弹自唱,今儿个表演的是经典曲目《描金风》。

《描金风》写的是姑苏书生徐蕙兰因家贫向叔父借贷,却遭□□,愤而自尽,为江湖术士钱志节相救,并将其女钱玉翠相许。玉翠以家传御赐描金风相赠,作为定情信物。

后蕙兰被姑母接去读书,途中救了重病的书生金继春,二人结为金兰。表兄王云卿与蕙兰甚相契,不意被人害死,蕙兰被冤下狱。

临刑前,金继春因与蕙兰貌相似,舍身替死,临刑时被绿林好汉劫走。京中大旱,钱志节应诏求雨成功,得封高官,为蕙兰伸冤,终于逮住真凶马寿。

结局嘛,自然是冤情昭雪后,蕙兰应试,连中三元,授官与玉翠成婚。

这弹词也好,戏本也罢,都是男人写的;且多是考场上不得志编了故事养家糊口的。既然是男人写的,自然剧中男主角就是差不多以自己为原型,家中贫穷一无所有,还被有眼无珠嫌贫爱富的亲戚所憎。但老天爷怎会人心让命运不凡的男主角就这么潦倒下去呢。

所以就让他遇上个身世样貌都不错的小娘子,且这小娘子真是慧眼如炬,就只觉得男主角是上天入地没有的好,而且知道这落魄书生以后一定有着辉煌成就。

接着呢,有了爱情,兄弟友情也是不能少的。不然怎么展现男主角是一身正气,侠肝义胆的三好青年呢。当然,故事要曲折动人些,就少不得有了冤情下大狱那一套。

结局当然不会真让男主角死了,肯定是冤情得以昭雪,而男猪脚则迎来了三元及第,光耀门楣,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的光明未来。

呵,其实有时候男人的YY比女人还离谱,女人有时不过求个能一心一意到白头的终老对象,男人却是什么都不愿放过,爱□□业都要双丰收。

见她听个曲儿也听得这么津津有味,兴趣盎然的样子,柏云峥也不出声打扰,陪在一旁静静的坐着。

上次雨中相遇,伸手帮了忙就在他行事之外,刚下楼时见她低头上楼的样子,不知为什么脚下一顿,两人打了招呼。

她说要请自己喝茶,他本意要拒绝的,不说只是随手一帮,不用如此惦记着;就以他心思来说,也不会随随便便今儿就和这个喝茶,明儿就和那个吃饭的。

谁知有了楼下书生那档子事,那书生在店铺里他以为是爱贪些小便宜的,不过是人都有缺点,只要大事上不糊涂,有时人反而私德有亏,你用着才放心。

只是瞧刚才情景,也不用指望那书生大事上牢靠些,就这么仨猫两狗的聚着,能有什么际遇和本事。

她说的话也中听,他虽不生气,但喝杯茶洗洗眼还是不错的。刚只顾着和邹老板周旋,倒没好好品口茶。说来,这惠丰茶楼自己也来了好些次,都是谈完事就走,还不曾好好听曲儿散心过。

徐佑依虽然吐槽故事情节玛丽苏,但吴侬软语,抑扬顿挫,轻清柔缓,弦琶琮铮,是百听不厌的。在现代,大年三十吐槽春晚已经成了一项节日固定活动,她也会嫌小品没笑点,包袱太老套,歌舞搭配太奇葩,但每回到了戏曲环节,她都是屏气凝神观看的。

不只是艺术家的一举一动美轮美奂,就是那一片衣襟一朵头饰上散发出的古典韵味,只有让她赞叹艳羡的份儿,不敢有任何亵渎。

记得有一年表演了京剧同光十三绝,她在沙发上看得整个汗毛直立,不由得就心潮澎湃,那种膜拜和敬仰透过全身的毛细血管散发出来。所以说,她骨子里就有古代人的影子。

看过一篇文章,是写老舍的。他说人这一辈子到最后,要择一个完美的城市终老。而老舍选择了济南,那儿对他来说就是天上人间再没有的好去处。

在现代她是个北方人,家乡地处中原,她虽喜爱家乡人的淳朴热情,热爱它的历史厚重,但对于那烟雨飘渺的姑苏,总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向往。

或许是姑苏女子说话轻柔骚动了她的心,或许是姑苏河水太清,姑苏的门窗镂刻太过精致,或许只是初春时节,临街叫卖的卖花女孩儿手中的白玉兰花摇曳了春日的风情,迷惑了她的心神。

所以在现代,她总想去苏州住上一段时间,不是走马观花的游览一遍景点,也不是在人头攒动的街头挤攘着。就是在城中住着,假装自己生于斯张于斯,自己也是这这城中的一部分,随着城中的水、城中的花呼吸生长。

可惜,终没有成行。现在,她日日生活在这里,日日受着江南山水的润养。这也算心想事成了吧。

外面的台上,正是唱到徐蕙兰救人于危难,素手纤纤轻轻拨动弦上的温柔,醉人的吴侬软语如春日里的樱花瓣瓣,颜色动人,点点动心;琴音流过,是举伞的江南女子在拱桥上轻盈远去,只留下隽永的身影袅绕人心。

听到兴起处,手指在桌上轻点。倒也真不能一句话不说,扭头问道,“公子应该也不是姑苏人吧,不知对这评弹是否喜欢。”

“倒还入得耳,只是不知在讲什么。”声音轻柔不会惹人厌烦,但有时太过缠绵婉转,不适合他的口味。还是在京中听得京剧更享受些。

徐佑依微微一笑,“刚开始时都如此,时间长了就能听懂了。”说着,一副过来人传授经验的温柔神情。

柏云峥只是微微扯起嘴角,没再说话。

听得一时曲,徐佑依也解了瘾,徐佑依要结账付钱,却被柏云峥抢了先。

“姑娘心意某心领了,这钱还是由我来付。”说着已经把银子仍在了伙计端的托盘上。徐佑依微瞪大了眼睛,表达出自己的不满。

这又不是现代,什么男士付账,女士优先的;她忽略同个陌生人共处一室的不舒服感,就是为了把喝茶银子付了,算是两不相欠。

这算怎么回事,且不说她不会两个人推来让去争着付钱的戏码;还有活人在那站着呢,互相一来二去的,也不像个样子。

徐佑依只好做罢。柏云峥看出她有些不高兴,嘴角上扬,眼中闪过一抹忍俊不禁。出得茶楼,两人分了手,徐佑依晃晃悠悠朝店里走去。

见了袁掌柜,问道,“前段时间惹着你的那个修书书生,可是姓罗?”刚在茶楼见他们吵架,喊着罗兄罗兄的,那人又说拿着书在书铺里修补。那样的德行配上那样的事,想来不会太多。

“可不是吗,怎么,你碰见了。”袁掌柜好奇道。

“嗯,去喝茶,碰见了。”徐佑依也不解释。“以后他再进咱们书店,别理他就是,那人德行太坏。”想着又嘱咐道,“不过也不用招惹他,不理他也就是了。”宁惹阎王不惹小鬼。

“嗯。我早就跟你说了,那人不是个东西。”那一次就把袁掌柜得罪死了。

在店里转了一圈,说道,“唉,咱们再进些故事书吧。现在的这些有些少了,而且我都看过了。”“故事书?哪一种?”故事书也分好几类,鬼怪的、贫困书生和大家千金的、甚至是风流猎艳的,只不过最后一种他们书铺不卖就是了。

其实说来奇怪,不卖四书五经的科举书,就那些闲书来说,肯定是写些擦边球内容的东西更好卖些,不过可能东家到底是女子,不好意思也是有的。

至于为什么是不好意思而不是根本不知道有这类书,瞧她每日里什么书都看且什么都懂些的样子,说她不知道有这类书,他是不信的。

“就是爱情故事,那种曲折动人的、结局是好的。”内容再怎么扯淡,结局也必须是大团圆,要不看着挠心。

“成啊,不就是戏本子一类的嘛。再过两个月,是一年一度的订书会,到时书展上各式各样的都有,你想要什么多买了来就是。”袁掌柜回道。

徐佑依点点头,从书架上抽下来一本豪门爱情故事加世家衰落史读起来,这是刚被评弹《描金风》勾出了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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