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活了一上午,很是有成就感的郭婆子对鸢儿说道,“去把粥给姑娘送去,小心,别撒了。”
鸢儿端着盘子小心走去。
中午,徐佑依和墨画墨言一桌在内院食用,郭婆子、陶婆子、蔡婆子并着青玲、青芷、鸢儿一桌在厨房,还有袁掌柜、小福子和花园的两个匠人并门房何爷子一桌,大家都高高兴兴的,当成个节日过。
到了晚上,果不其然,上午两个小丫头买的一堆什么松棕糖、玫酱糖、脆松糖、轻桃糖、杏也都让大家分拿了去。
姑娘费心给自己庆生,她当然高兴,但见姑娘一副吃得肚子圆圆在榻上一脸享受的劲儿,墨画不免打趣道,“说是给我庆生,我看姑娘沾的光最大,今儿可是吃尽兴了吧。”
听了这话,徐佑依只是一脸满足的侧卧在榻上。平日里墨画倒没饿着自己,就是自己胃口就那么大,吃了这几样就吃不得那几样,墨画总说今日吃不了,明日再吃就是,食物放在那,厨娘也在那,都不会跑,都是她的,不过是今日明日的事情。
可她还是喜欢一顿饭多吃几道菜,可平日里就她一个人吃饭,剩下了就浪费了;还是几个人一起吃饭好,再加上个过生辰过节日的由头,可以想做多少做多少,多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庆祝嘛,不都如此。
还有,自己也算来姑苏几年了,吃遍城内各大酒楼,不想,除了大酒楼里的苏州菜肴做得地道,生、活、鲜、嫩;郭婆子这私人手艺也是不错,今天的碧螺虾仁、豇豆干扣肉做得尤其好吃,就连一向不吃肥肉的她都尝了两片扣肉。
摸着滚圆的肚子,徐佑依感叹道,姑苏向来物产富饶,是“鱼米之乡”。尤其是鱼鲜虾蟹等水产四季不绝,蔬菜水果应时上市。讲究时令是姑苏菜的一个特色。赵筠的《吴门竹枝词》里说道:“山中鲜果海中鳞,落索瓜茄次第陈。佳品尽为吴地有,一年四季卖时新。”
墨画可不管她心里感叹今天的菜多么好吃,她只怕姑娘吃撑了,半夜难受,泡了碗醺醺的茶来。递到她手里,说道,“今天的桂花酒您倒没怎么尝。”桂花酒不醉人,喝些没事的。
“我嫌有些甜腻了。”今日是临时起意想着给袁掌柜和小福子也置办一桌,送到书铺里太麻烦,就把人请回了家里。
没酒倒像少些什么,且门房的何爷子也是爱这一口的,她就让苗青买了去,他们本地人应是喝得惯的。
只是她尝着有些甜了,特别是中午饭桌上有八宝鸡头和糖醋鲤鱼。她吃甜,一向爱浅尝辄止,多了是不愿吃的,有她爱吃的糖醋鲤鱼,桂花酒自然就往后排了。
秋风总是肆虐的,秋雨却是温柔缠绵的。特别是在这南方,黑瓦白墙青石板路,透过雨丝空气中飘荡呢喃的是吴侬软语,这姑苏,水柔、人柔、连空气都是柔和的。
柏云峥刚和人谈完生意,饭桌上推辞不过,饮了两杯酒。出得酒楼,见下起细雨,虽临近黄昏,空气却一片清新,遣了冯启先回去,自己顺着河沿散散酒气。
路上行人匆匆,街边商贩见天色不早又下起雨来就纷纷开始收摊了,行了不过半刻钟,熙熙攘攘的街上就变得有些冷清。雨已经下了有一会儿,还是这么不大不小的滴滴答答着,地上的青石板也只是刚刚被浸湿。
刚出门的行人手上都撑起雨伞,没有雨具的也都快步往家赶去,一条街上,行人三三两两,没有雨伞遮挡又这么信步慢走的,就他一个。
一身素蓝色长锦衣,同色深些的绣线在衣服领口和袖边绣着忍冬纹样;在这清冷碎雨中,更显得挺拔苍劲。袍脚被秋风带起,身上沾了些许湿气。胸中的浊气也都散尽,转身正准备家去。
刚转了身,前方几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声,虽是不大,在空旷的街道上也显得清晰可闻。
发出惊呼的不是别人,正是徐佑依。天近黄昏,她坐在家中看书,再过上半个时辰就要吃晚饭了,猛地想起今日是二十的整日子,差点把件大事给忘记了。
西街有家王记点心铺,店铺门脸也只不过巴掌大,点心却做得地道得很,特别是松子枣泥麻饼做得香而不腻,果甜中带着清香,竟是不知加的什么独家秘方。她也曾让家中厨娘试着做过,味道是不差,但总少了那一股清甜味儿,所以,三五不时,她总爱去买上几块,回家配了茶喝,更是惬意。
因是店铺招牌点心,他们家只逢五逢十的时候才卖这松子枣泥麻饼。她前两日就想着要吃,当时就记着今日去买,谁知竟忘了,幸亏还有些时间,不然又要等五天,对于美食,她可没有耐心,今日想吃了,明日才给她都算是晚了。
所以,也不管天近黄昏,就匆匆出了门。幸好不算晚,她赶到时,正剩下最后的十几块,她全买下了。嗯,自己黄昏又执意出门,墨画肯定又不乐意了,回去分给她几块。
只是半路下起细雨,不算大,雨滴就像初夏的柳絮柔柔弱弱、可可怜怜的在空中飘着,断断续续。好久没在细风碎雨中踽步前行,点心到手了,也不着急了,就悠悠的走着。
下雨的苏城和不下雨的苏城,白天的和黄昏的,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苏城和冷冷清清安静平和的苏城,都是不一样的。虽然,物没变,人还是那些,但就如一位豆蔻年华的美貌女子,样貌还是一样的缠绵婉转,声音还是一样的软糯甜腻,却这会儿穿着明亮鲜艳的鹅黄,显得娇嫩可爱;那会儿又换了清冷孤傲的菊青,显得飘渺出尘。
择一人白首,择一城终老。
姑苏,在他人眼里是人杰地灵,富贵风流的地方。而她,为什么会选择了这座城,怕原因,她自己也是暧昧不明的。
这样的“好天气”这样的好景色,不细细欣赏一番未免太辜负了。所以一路行来,是东扭扭西看看,没有小心注意身旁的路人。
正是眼睛盯着一处发呆的时候,不妨迎面跑来一个躲雨的孩童,那孩子只是手捂在头顶低头向前跑,她呢又没正经瞧着前路,看着行人;就这么不小心,两人撞在了一起。
猛地被人撞了一下,徐佑依吓了一跳,不由得发出一声短促惊呼;点心掉了一地,人倒是没事,她正想看看对方有没有伤着哪,谁知那男童竟是停也不停地跑走了。
她只好低头蹲下来拾散落了一地的点心,吃是不能吃了,但也不能就放在路上不管了,只是往袖里摸了摸,才发现刚才出来得急,手帕没带在身上,总不能拿手捧着吧。
蹲在路中间正发愁的徐佑依,眼前出现一截藏蓝色的袖子,袖里伸出一只宽大的手掌,上面握着一方纯天麻色不带花纹的丝帕。
徐佑依仰头望向身侧施以援手的男人,微弯着身,一身长袍看不出花俏,但要价百两的丝帛显示着低调的奢华,特别是头上一根墨玉簪子,更是价不知几凡。样貌看上去是温和大方的,眉清目朗,嘴角既不下瞥也没上扬,嗯,看不出情绪来。
见她只是蹲在地上仰头望着自己,柏云峥把拿着手帕的右手又往前递了递。刚听见声音,见是一个姑娘被行人给撞了,但好像并无大碍,他也不准备上前理会。只是撞人后,那人跑了,那姑娘看了看地上的点心,明显是不能要了,却还蹲下身去。
是有穷苦人家食物掉在地上了也不舍得扔掉,捡起来掸掸土或是洗一洗还接着吃。但他看这姑娘并不像这类人,然后就见她蹲在地上摸袖子,什么也没摸到,就蹲在地上发起了呆。他这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是要拾起来,不能放在路上不管吧。
其实本不干他的事,若是有人受伤,还是能出手管上一管。拾点心的小事,抬步走过就是了。但不知怎的,看着那姑娘蹲下没找着帕子后就静止不动的身影,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
别人好意,她当然要领情,况且总不能让她拿手捧着吧,再好吃的点心在手里也只有油腻。
微微一笑,接过帕子,将手帕平铺在膝盖上,又将一块块松子枣泥麻饼拾起,这时她才想到,唉,都快到嘴边的点心没了。想着,不由得微微鼓起嘴,真扫兴。
见她一边拾着点心一边可惜的模样,柏云峥扯起嘴角,稳重的眼尾染上一丝轻快的风情。
点心收拾好了,他出于礼貌询问,“姑娘没有受伤吧。”徐佑依摇摇头。
抬头见天已经变得昏黄,街上更是寂静一片,“不知姑娘家是否在附近,天色渐晚,还是早归的好。”徐佑依接收到他的好意,温声说道,“就在附近,多谢公子关心。刚才之事,也多些相帮。”
柏云峥接着说道,“路上行人已无,我送姑娘一程吧。”她毫不掩饰的扬着眉,这人看着既不像会好心至此的,也不像是趁机搭讪轻浮的。柏云峥只当没见她的诧异,解释道,“姑娘放心,我只是觉得姑娘只身一人毕竟不安全,只是一路护送,到得姑娘熟悉之地便可。”
这话说得很是得体,且雨竟慢慢变大了起来,徐佑依不愿多做推辞,只说,“我家店铺就在前面不远,那劳烦公子了。”说着,微微屈膝,垂了垂头。
柏云峥就与她隔了几步远,两人一藏蓝一青绿缓缓前行,消失在暮色烟雨的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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